第281章、驚覺

第281章、驚覺

當漢軍營寨五十步外的鹿砦被破壞殆盡、三十步外大大小小的陷坑悉數被屍首填滿,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後了。

河西聯軍付出了兩千餘將士的傷亡,終於可以暢通無堵的疾奔至柵欄下。

這個代價,賈栩覺得可以承受。

畢竟這些將士在兩個月前,還是被稱為馬賊、佃戶、徒附或僮客。

個人勇武或是不缺,但不熟悉軍陣、來不及習慣不同兵種的協調配合作戰,戰損率高一些亦不足為奇。

「逆蜀路障皆沒,府君當勉之!」

魏軍大纛下,賈栩眺見士卒已然靠近了漢軍營寨,便側頭對黃華勉勵道。

在昨日的軍議中,也將各部的攻堅職責明確了。

賈栩、龐會與張掖郡將率三人麾下,承擔死傷最眾的臨營;而黃華的本部,以及受他所督的豪右私兵部曲與羌胡部落族人,將作為破營的中堅。

至於柯吾與胡薄居姿職督領的騎卒,職責是最輕鬆的。

他們只需要在雙方白刃交接、漢軍強弩無法攢射時,以精湛的騎射技術,驅馬入三十步內以弓箭覆蓋漢軍營寨,令漢軍無法專心廝殺即可。

「好。」

聞言,黃華輕輕頷首,面無表情的躍下戰馬,抽出利刃引領各部往漢軍營寨而去。

待步行至百步內他便止步,利刃前指,音色皆厲。

「破營!」

他自是不會親冒石矢的。

那些從征而來的豪右與羌胡部落首領也不會。

他們都駐足在黃華身側,被親衛部曲以盾牌層層擁簇著,聽着臨時選拔出來的都伯小鼙爭鳴,目視着麾下無有甲衣庇護的私兵與族人咆哮如雷、勇往直前。

亦心切的期待着,攻破營寨後分配漢軍甲胄與軍械時的歡欣。

在他們心裏,覺得區區三千蜀兵,在河西三萬聯軍皆願死力的進攻之下,勝負並沒有什麼懸念不是?

尤其是,此刻戰況對他們更有利了。

不知為何,漢軍那不足兩丈高的簡陋柵欄,在魏軍改造輜車尚未靠近時就轟然倒塌了。

似是,漢軍自己砍斷了繩索?

他們心中疑惑不解。

而在五十步內督戰的龐會,在柵欄倒塌時,不由微不可聞的發出一聲嘆息。

唉,果然如此!

當他看到漢軍大櫓甲士在武鋼車前、長矛如林茂盛時,就對柵欄倒塌有了明悟。

漢軍此舉,十分明智。

河西聯軍既然打造類同雲梯的輜車,簡陋的柵欄便很難庇護漢軍士卒,居高臨下的優勢已然蕩然無存。

甚至,在雙方士卒擁擠之時,還會不堪受力而往營寨內倒塌。

既然如此,還不如自發推到了。

以構建柵欄的木頭作為阻礙魏軍進攻的路障,儘可能縮小兵力懸殊的劣勢。

彼逆賊關興,倒也頗果決。

心中喃喃了句,龐會回首看了下黃華所督之兵已然咆哮衝來,便將手中的盾牌橫著脖頸前方,無視了弩箭的持續襲來,帶着部曲大步跨過袍澤的屍體,狂奔而上。

因為衝到了漢軍武鋼車前的河西士卒,正在被屠戮。

「抬矛!」

「刺!」

伴着漢軍各將佐整齊的號令,漢軍如林茂盛的矛尖便往前凸出半丈有餘。

無有甲胄護身、沒有陣列可言的河西士卒,無法應對這樣的守勢,一大半都捂著胸膛倒在血泊中。

尖銳鋒刃入肉的聲音,不絕於耳。

將死未死之人,伏跌在地的鬼哭狼嚎亦響徹戰場。

有的人捂著斷肢斷臂哭天搶地,但求自己的性命早點結束,免受疼痛的煎熬。

自然,漢軍不會再管他們。

結束他們痛苦的,是接踵而至的袍澤踐踏。

龐會知道,若是讓這種堪稱送死的戰法繼續下去,先前許下重利激勵起來的血勇恐迎來冰消雪融。

而陣斬關興雪父仇,是他的夙願。

他覺不允許前軍士氣崩潰、誘發潰兵倒卷的事情發生。

且他知道如何破解。

「聚矛!」

奔至前的他,呵斥部曲將長矛兵聚集,四五人為一隊,同時發力往一面大櫓捅去。

效果頗為明顯。

在接二連三的的撞擊中,漢軍不少執櫓的兵卒,肩膀都傳出了「咔嚓」的骨斷脆響;或者是嗓子一甜,嘴角冒出殷殷血花。

原本整齊櫛比的大櫓盾牆,終究還是出現了數個空隙。

且伴着時間的流逝,空隙也慢慢的隨着河西士卒躋身而入,而變得越來越大。

不斷被撞擊倒地的大櫓甲士,被河西士卒趁着他們舊力剛去、新力為生之時,就將手中的長矛尖捅入了身軀中。雖然後方的長矛兵極力在掩護著,他們身上的鐵扎甲在防禦著,但依舊不改傷亡的持續增加。

雙方兵力太過於懸殊了。

河西聯軍在龐會部與張掖郡兵馬被打半殘后,黃華所督的破營主力便接踵而至,但漢軍能身披鐵扎甲的大櫓甲士卻無法補充。

不可避免,約莫兩刻鐘后,漢軍的大櫓盾牆變得岌岌可危。

「退!」

「拔刀!」

而就此時,一陣密集的鼓聲從營寨內傳來,讓所有督戰一線將佐皆異口同聲下令。

殘剩的大櫓甲士直接起身,將大櫓往前砸抽身而回。長矛卒亦迅速將長矛往前一突,不管有沒有刺中,就鬆手後退,退避到武鋼車陣后,別在腰側的環首刀也伴着冷芒出鞘。

對此,河西聯軍一陣歡呼。

只是他們的歡呼過早了。

漢軍的武鋼車陣乃是連橫交錯而擺設的,彼此之間都留有通道,逼仄狹隘,僅容三四個人並肩通行。

抑或者說,這才是漢軍死守的戰線,亦是關興排兵佈陣的「陰險」所在。

先是以大櫓盾牆為戰線,讓雙方提前進入短兵相接,令河西士卒自動拋棄了長梯、改造的輜車等,隨後再退入武鋼車陣繼續保持居高臨下的優勢——在高達丈余的武鋼車陣面前,河西士卒無法借物攀爬,唯有穿行逼仄通道突陣了。

除非,他們先悉數退去再度扛來長梯等物。

但此舉很不明智。

他們若是膽敢轉身,將會被漢軍武鋼車上被盾牌護住的強弩兵肆意殺戮。

況且,大戰已經持續一個時辰了,河西聯軍也已經戰死三千有餘了,此情此景,任何一名歷經沙場的將率,都不敢驟然下令退兵。

因為稍有不慎,就會引發士卒潰逃,進而導致士氣全崩。

龐會知道其中輕重。

在後方督戰的賈栩與黃華,亦瞭然於胸。

與其冒風險讓士卒歸去拾攀爬之物,還不如等士卒們的屍首堆積如武鋼車一般高。

是故河西聯軍催戰的鼓聲,再度急促激昂。

自然,衝鋒在前方的士卒,並不知道將率們的心思。

見漢軍退避入車陣後方的他們,以為破營在即,亦急不可耐的衝進武鋼車陣逼仄的通道,試圖一鼓作氣斬將奪旗,讓此戰塵埃落定。

但很可惜,他們才剛衝過通道,就伏地不起。

只是盯着前方漢軍的他們,來不及提防兩側探來的矛尖與刀鋒,即使看見了,也無法同時應對。

誘殺的通道,成為了河西士卒的飲恨之處。

僅是半刻鐘過去,通道就被層層疊疊的屍首被壘高、堵死了。

亦然如賈栩等人所願,漢軍的武鋼車陣,河西士卒們無須借物攀爬,也能順暢登上血戰了。

且他們發現了一點,漢軍每次傾斜而出的弩箭,似是變得稀薄了好多。

也對。

戰事都持續了那麼久,而逆蜀一直沒有吝嗇弩箭,也該消耗殆盡了。

抑或是說,被逆蜀壓制了如此之久,死傷了近四千將士,該是我軍逞威之時了!

賈栩不做言語,僅是回首輕輕的點了點頭。

「嗚~~」

「嗚~~嗚~~」

伴着凄涼且悠揚的牛角號被吹響,有經驗的士卒就察覺到了異動。

腳下的土地開始微微震顫起來,哪怕有一層薄雪覆蓋着,也無法阻止砂礫一顆顆從大地上蹦起。

少頃,如悶雷的馬蹄聲,將戰場的廝殺聲掩蓋。

河西聯軍後方營寨,萬餘騎卒在柯吾與胡薄居姿職的督領下,一左一右席捲而來。

這些精於騎射的騎卒,五六騎並排如同一條長龍,從遠處奔到營寨前三十餘步,急促射出手中箭矢后,還能調轉馬頭往後馳驅歸去。

且看那絕塵的方向,乃是打算迂迴再度前來拋射。

亦然,漢軍營寨內的蒼穹,因為箭雨的斷續覆蓋而變得時晴時陰。

武鋼車木質屏障和插在車上盾牌,落滿了密密麻麻的箭矢;還有無數的骨鏑和鳴鏑呼嘯著撕裂空氣,「呼~呼~「地發出詭異的戾嘯,不斷侵擾著漢軍將士的心緒。

雖說以羌胡為主的河西騎卒,所用的騎弓疲軟、箭鏃劣質。

但在漫天的箭雨下,陣列嚴密的漢軍也不可避免開始出現傷亡。

唯獨幸慶的,乃是的漢軍皆甲胄俱全,河西騎卒疲軟箭矢並沒有傷到要害。

除了個別被箭矢命中脖頸間而喪命外,許多負傷一兩處的士卒,皆繼續鏖戰着,且士氣不見絲毫萎靡。

因為正如賈栩先前所猜測,扼守此地的漢軍,皆是魏延從各部兵馬中精挑細選出來的精銳老卒!所以面臨河西聯軍無休止的衝擊,他們巋然不動。

哪怕戰事,已經整整持續了近三個時辰。

對,晌午已過。

賈栩沒有收兵之意。

而是不顧黃華與其他將率勸阻,親自帶着部曲往漢軍營寨而上。

且臨去時,還讓柯吾與胡薄居姿職下令所有騎卒下馬,參與步戰攻堅!

他知道,戰事至此,已無有迴旋之地。

今手段盡出,而漢軍仍不潰,一旦收兵令其得以休整,河西聯軍將再無攻破營寨的機會。

斥候稟報,在戰場不遠處徘徊的馬岱部,已經開始試探著沖陣而來了。他自信那分出的六千騎卒能牽制住馬岱部,但他擔憂馬岱會遣人去請魏延來援。

畢竟,河西聯軍戰損太多,士氣已墮。

魏延不必解圍金城郡,只需調撥兩千士卒來協助關興部扼守,就能高枕無憂。

於此,他唯有身先士卒,激勵所有人的誓死跟隨。

無獨有偶。

「擂鼓!」

「催戰!!」

漢軍旌旗下的關興,對身側的鼓手下令罷,亦拔出利刃往武鋼車陣而去。

非是戰事危急了。

而是他覺得戰事即將結束——他已經守了那麼久,藏在石頭山之西的三萬漢軍定已悉數開拔!

「殺!」

「殺!」

雙方主將皆臨一線,令戰事變得更加激烈。

一方悍不畏死衝來,一方半步不讓的誓死捍衛,讓被劈飛的殘肢、被劃破腔腹流出的肝臟,還有被削去半個腦袋濺起的白色腦漿和黑紅血滴,主宰這一方天地。

而此時,武鋼車陣的防線,終於出現了漏洞。

五六駕武鋼車,被河西士卒佔據,隨後被掀翻搗毀,讓漢軍防線漏出了約莫十丈的道路來。已然殺紅眼的河西士卒,無需將率們號令,便洶湧而入。

不得已隨着賈栩臨陣的黃華見了,當即面有喜色。

千里之堤,潰於蟻穴!

彼逆蜀負隅頑抗如此之久,皆賴此戰線不潰耳。

今戰線被洞破,彼士氣必然驟衰,至多一刻鐘,勝負見分曉矣!

他心中是如此篤定的。

亦有些惋惜,自身嫡系部曲離得有些遠,無法去爭奪斬將奪旗之功。

但很快,他又幸慶自身麾下沒有趕上。

就在諸多河西士卒循着漢軍防線漏洞而去時,一支人數約有五百、身披重甲帶鬼面的重步卒,於沉默中大步迎了上來。

黃華知道這支重步卒。

或是說,河西聯軍所有將率,都對這支將士不陌生。

乃隸屬漢中護軍鄭璞的「敢死營」!

然而,彼疤璞不是被李簡刺傷,依舊在鸇陰城塞靜養嗎?為何其嫡系敢死營,竟會出現在此地!

黃華滿目不解,隱隱有不詳之感縈繞上心頭。

「殺!」

一記沉悶的吼聲,五百重步卒以錐形陣,摧鋒無前。

所有擠入漢軍營寨的河西聯軍,猶如被被篾刀迎向的竹片般,不堪一擊。

在陣列最前排的劉林,左矛右刀,最是驍勇。

右手掄圓了環首刀,將一個魏軍連頭帶肩膀給劈開;藉著身體往左前傾的力度,左手執著的短矛高舉過肩,順勢捅入了另外一個羌胡口中。

力氣之大,連牙齒都迸飛了好幾顆。

直起身體之際,飛起一腳就將身前還未倒下的身體,踢向繼續前赴後繼的魏軍,絆倒了好幾個。

「殺!」

一聲咆哮,環首刀與短矛再度交錯,率領着重步卒摧枯拉朽。

所有重步卒猙獰的鬼面和厚厚的甲胄,都被濺滿了黑紅的血液,沾滿了白色黃色的不明粘稠液體。

令人見而喪膽。

見剛有破陣希望又被毀去的賈栩,目眥盡裂,號呼部曲迎上去。

是故,他也沒有發現,在後方的黃華似是驚覺了什麼,正在惶惶不安的倉促脫離戰場。且在沿路遇上柯吾時,僅耳語兩句,竟令柯吾也返身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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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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