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定論

第303章、定論

彼蠻夷者,寡文學少禮儀,皆畏威而不懷德也。

這是昔日鄭璞從牂牁郡募兵歸來時,丞相諸葛亮以當愛惜羽毛勸之時其自申的理由,而後來南中復叛也證明了這點。但如今鄭璞戮俘築京觀威懾不臣,雖丞相出言維護,但骨子裏卻是不認可的。

蓋因丞相從來都不是殘暴之人。

譬如將那些俘虜貶入鐵礦、鹽井當奴隸,亦不失為與國裨益之策。

而竟暢懷加餐的緣由,乃是歷經河西之戰後,他終於可以對「此身已老、后當有繼」的思慮有決斷了。

對,後繼。

無一人知道,現今令丞相夙夜思慮的問題,乃是定論後繼者。

因為大漢如今潛龍出淵了、後輩將率亦歷練成長了,只需要抵禦住魏國的反撲、安然休養生息數年便可以發起「還於舊都」的關中之戰了。丞相自忖,覺得只要大漢國力能恢復、募兵演武罷,魏國應是無人能擋自身兵鋒所向的。

且自從將一些事務下放僚佐后,丞相也覺得自己身體狀況還能多熬幾年。

不出意外,應是能看到入主長安的那一天吧?

是故,縈繞丞相心頭上的,乃是昔日趙雲臨終前那句「先帝願未全,一切丞相勞之」。

還於舊都,僅僅是興復漢室的啟端。

將漢旌遍佈天下十三州、打通西域,再度宣昭「漢秉威信,總率萬國,日月所照,皆為臣妾」的雄烈豪言,方是終點。

故而,后當有繼。

如今鄭璞再度彰顯剛戾的性情,便是丞相對他做出定論的時候。

非是打算將他定為可繼「事無巨細咸決之」的權柄。

若是還於舊都,大漢便不需要再多一位丞相了。臣秉君權,乃是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不可循例,不可為後世之表。

天子劉禪終究是要親政的。

且天子資質不差,如今已然隱隱有先帝之風了。若是日後再繼一丞相,只會引發君權與相權的衝突。前漢便有了無數不好的例子,何苦再重蹈覆轍?

丞相乃是打算以蔣琬、費禕以及董允等秉性純良之人守中樞,以寬和施政、以德牧民,而鄭璞則是作為破局之刃。

不僅是軍爭時以奇謀策算破局,亦有施政時不循規蹈矩的除時弊破局。

昔日鄭璞上表「固本三策」時,丞相心中便知道了,其總能思及他人不能及,看待事物與處理問題時從不拘泥於禮法或世俗之念。

最重要的,乃是鄭璞不惜名、不吝身,且無有鄉黨之私或友朋之徇。

如「推恩」之策與蕭關道回絕馬謖,就很好證明了這點。

至於他人言鄭璞類法正睚眥必報且行事太過於狠戾嘛.......

天道有常,晝夜尚且交替輪迴,大漢諸如蔣琬、費禕等不乏守德者,正好與之裨補。比如一件對朝廷裨益但有悖於禮制的事情,權柄在握的鄭璞大刀闊斧推行了,後續會有蔣琬與費禕等人出面平復各方情緒,讓朝廷既得利又不損譽。

昔日先帝尊天子號時,立宗廟,乃祫祭高皇帝以下,並非是祭光武。

前漢之政,乃以霸王道雜之,朝廷安能無有推行霸道者!

自然,歷朝歷代若將兵馬與秉政之權皆在握,多會引發恣睢不臣等不好的事情,但倒不需要擔憂鄭璞步入後塵。

因為不可能步入後塵。

霍弋很早之前便前去南中任職了,關興如今轉在漢中,姜維留在河西,此三人日後乃是為國征伐督將或鎮邊的國之藩籬。而張苞與趙廣如今被召在中軍,一旦戰事罷了,便會歸去戍衛京師,如南北兩軍故事。

他們乃大漢現今的中堅、未來的砥柱,兵權在握,何須擔憂會有董卓之事重蹈?

再者,鄭璞為人亦不類董卓。

天子劉禪亦不是年幼無權的弘農王或獻帝。

故而,丞相上表成都中,乃是表請鄭璞后軍師。

職權可參詳國事,可督軍征伐,臨事時可被授假節,乃是大漢如今唯一的軍師號僚佐。蓋因魏延與向朗兼領的前後軍師之職,在領州刺史的時候便卸任了。

不過,並不是現今就授予,而是出使吳國歸來之後。

對,丞相遣鄭璞使吳。

涼州盡復,與孫吳的戰馬交易之事也再度提及。

先前便是鄭璞與吳使諸葛恪商議的,權當是一事不煩二主了。

而且魏國得悉涼州易主后,必然會頻頻遣來攻,試圖擾亂大漢安民蓄力的時機,孫吳既然想要戰馬,那便踐行共伐魏國的盟約,為大漢減緩些許壓力吧。

至於戰事逼近而讓鄭璞離去,倒也沒有什麼失策。

剛復涼州的大漢,至少需要數年時間定綱申紀、安撫黎庶,且巴蜀豪族的遷戶逐利絲路之事的調度,還有騎卒的招募演武以及戰馬繁衍等諸多事務,皆非一時之功。

至少三五載內,大漢都會採取守勢禦敵。

因為下一次兵出,便是畢舉國之力還於舊都的國運之戰了。

而鄭璞所學之長乃是籌畫策算,善奇謀,好詭道。若以論堂正之戰或堅守城池,他在大漢諸多將率里還算不上翹楚,參不參與守御戰亦無所謂。

此些年鄭璞軍爭時必爭先、積功無數,便讓其他將率也有機會多歷練下吧。

再者,既然已將其定為大漢的未來砥柱、可決策國事的重臣,焉能不令其去看看孫吳這位「盟友」的風采,以備日後心中有數?

如此之類的心思,便是促成丞相歡欣暢懷的緣由。

自然,他人並不知,鄭璞亦然。

從河西歸來冀縣雒門聚的別院已有半月了,他除了當日前往丞相別署述職后,便沒有出過門。

沒辦法,來訪的人太多了。

許多巴蜀豪族或世家,不管先前有無交情,都紛紛備禮攜家中才學尚可的子侄後輩來訪。

意圖很明顯,他們想着鄭璞以中護軍的職權,將他們家中後輩子侄推舉給費禕或在涼州各郡太守當僚佐。名義是冀望着為國效力,實際上更多的是為了保障家族的絲路利益。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亦不算奇怪吧。

再者,在蜀科制約與丞相執法甚嚴下,他們願意讓家中子侄出仕,求利家或利國,兩者亦沒有多大區別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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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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