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章、驚變

第401章、驚變

褒斜谷分為三段,乃褒谷、斜谷與箕谷。

顧名思義,褒谷與斜谷分別對應着褒水、斜水,而箕谷則是分二水的衙嶺山所在的小盆地。

其中,褒谷崎嶇逼仄且近三百漢里,多處需要藉助棧道方能通行。

而斜谷則約莫六十漢里,河谷亦不算難行。

這便是受司馬懿所遣的牛金,督兵趕至斜谷口后便一刻都不耽誤就強攻的緣由。

若想與漢軍拼士卒損耗、兩敗俱傷,唯有先佔據斜谷進入箕谷,奪得可發揮魏軍優勢兵力的空間。而且,一旦魏軍能進入箕谷,漢軍亦不得不返身正面與戰了。

蓋因受輜重的拖累,漢軍無法迅速通行崎嶇難行的褒谷。

要麼,斷尾求生!

要麼,全軍返身決死一戰,擊退魏軍的追兵后再從容歸去。

司馬懿心中篤定,蜀相諸葛亮必然會選擇第二種。

或是說,蜀軍戰力強於魏軍的緣由之一,便是蜀軍不曾有過把士卒遺留在死地中。哪怕「慈不掌兵」乃兵家常識。

只不過約莫六十漢里的斜谷,亦不是那麼容易佔據的。

卻說,牛金督兵趕至后,當即便以麾下最精銳的鐵甲士卒為前驅,一頭撞入嚴陣以待的孟琰部。

這種指揮並沒有錯。

無他,以器械精良、甲胄俱全的精銳為前驅,可挫敵軍之銳嘛。

就如孫子所云的「三軍可奪氣」。

一開始,戰事確如牛金所期,無有元戎弩可依託的蜀軍,在魏軍精銳鐵甲士卒悍不畏死的衝擊下,陣列節節後退。

令牛金在後瞧見了,不由好一陣暢懷。

算是舒......葛亮似是故意將大纛落在後方,誘魏軍持續深入。

因為地勢平坦寬敞的箕谷,可伏兵!

以漢魏過往戰事推斷,蜀相諸葛亮絕非無將略之人。

焉能不知一旦魏軍突入箕谷,蜀軍將要面臨斷尾求生的困境?

既然早有所悟,卻還故意將纛旗吊在後方,莫非是已然做好了在箕谷與魏軍鏖戰的準備?

比如,依仗地利先設伏兵?

思至此,司馬懿雙眸微微發冷。

但是很快,他又想到了另一種可能。

或許蜀相諸葛亮故意吊在後,乃是為了激勵將士誓死而戰,好讓前部蜀軍能有更多時間退入褒谷。

只要魏軍佔據斜谷的時間,比蜀軍進入褒谷的時間晚,那麼蜀軍便順利擺脫追擊了。

屆時,蜀相諸葛亮只需下令將褒谷的棧道悉數焚毀,魏軍便唯有望洋興嘆了!

這兩種推斷,司馬懿一時之間無法確鑿。

不過,隨着戰事的進展,他很快就有了決斷。

斜谷內的短兵相接,漢魏雙方士卒的戰損大致是一比二,甚至是二比三。

這與他心中的預期同。

追擊陣列嚴整、士氣無損的蜀軍,能達到如此戰損比例,魏軍戰力已然比原先曹真督雍涼時更好了。畢竟地利在且戰且退的蜀軍那邊。

況且蠻夷居多的蜀軍,本就比魏軍更善於山地作戰。

最重要的是,這個戰損比例已然達成了司馬懿的戰略目的:拼士卒損耗、兩敗俱傷。

於崎嶇山道之中鏖戰,彼蜀軍仍不能力壓我魏軍,待至箕谷平坦之地,即使彼設伏亦不足為慮吧?以我軍現今決死之銳,即使蜀軍有伏兵出,亦能一較高下吧?

......司馬懿悄然問著自己。

目光在環視周邊的將士時,也開始慢慢的變冷,猶如看着草芥。

「傳令。」

他的聲音不帶絲毫情感,「令牛將軍加速推進,后軍各部依次入斜谷。今不破蜀軍,誓不歸師!」

.....................

箕谷,衙嶺山北麓。

數名士卒扶著漢軍大纛,落入早就掘出的豎坑內固定。

風入山谷肆意呼嘯著,扯著赤色底綉黑字的大纛,將「漢」字舒展在天地間。就連兩側綉著「克複中原」、「還於舊都」的兩面旌旗都在獵獵作響。

一直緩緩在後誘敵的丞相,終於抵達了預設的戰場,靜靜的坐在素輿上等候魏軍抵達。

「報」

一背插令旗的信使從後方而來,越眾至丞相素輿前,躬身而道,「稟丞相,綏陽小谷未有魏軍來。」

對,丞相還讓宗預分出千餘士卒前往扼守馬尾河的穀道,時刻監視是否有魏軍動靜。

既然司馬懿率軍前來追擊了,謹小慎微的丞相自然要提防,彼會遣別部走綏陽小谷入褒斜谷橫插入漢軍陣中的可能。

「嗯。」

輕輕頷首,丞相緩聲說道,「且歸去知會宗將軍繼續戒備,不可鬆懈。」

「諾!」

那信使領命,轉身自去。

「丞相過慎矣!」

待信使走遠,素輿側的一老將便笑顏潺潺而謂,「我軍現已部署得當,即使彼逆魏有別部走綏陽小谷而來,亦不過為將士再添軍功耳!何須頻勞信使邪?」

他是鎮守漢中郡的左將軍吳懿。

早在二日前,他便督萬餘將士來此地了......!

亦是丞相期盼司馬懿率軍追擊的緣由——以吳懿部在褒水與斜水的分水嶺處設伏,將魏軍前部皆滅於此!

蓋因從斜谷至衙嶺山,乃是從山道出寬闊的台地。

谷硛

魏軍只要出了山道,哪怕是警覺了漢軍的設伏,倉促之間亦無法再返身擠入逼仄的山道歸去了!

亦會皆作了強弓勁弩下的亡魂!

再者,丞相還讓吳懿分出數百人,攀上斜谷南口的兩側山脈。

待魏軍遇伏后想再逃入斜谷時,將山石樹木推下斷道。

如此設伏,必可功成!

至於為何僅是意在滅魏軍前部嘛........

丞相只是想讓司馬懿知漢軍兵鋒之銳、令其以後不敢輕易入寇,沒必要貪多而增士卒傷亡。

「確如子遠所言。」

聞言,丞相囅然而笑,「不過,謹慎些亦無過。且臨陣之時,不管敵來與否,將士理應時刻懷有戒備之心。」

「善!」

當即,吳懿拊掌而贊,「丞相防微杜漸、所慮深遠。愚鈍如我,不可知也!」

「呵呵」

丞相輕笑擺了擺手,正想說些什麼,卻是被一聲傳報打斷了。

「報!」

這次來的斥候,乃是從斜谷出來的,「稟丞相,逆魏追擊之勢已然放緩。孟監軍與張將軍皆以為,彼有止戰歸去之意!」

嗯!?

司馬懿竟不追了?

彼已然將至斜谷南口,至多半刻鐘便可入伏,為何陡然止步不前!

莫非,乃是伏于山道兩側之上的士卒,隱蔽不善現出蹤跡,被敵所探悉乎?

甫一聽聞,丞相與吳懿不由對視......了一眼。

亦從彼此眼眸中看到了同樣的疑惑。

「還請丞相稍候片刻。」

吳懿連忙行了一禮,沉聲說道,「我這便遣人去察看,看是否伏兵被逆魏所覺。」

「好。」

點了點頭,丞相無有別言。

但不等吳懿遣親衛部曲趕去,斜谷中又有一斥候飛奔而出。

人未到跟前,聲已至,「報!稟丞相,逆魏徐徐退兵矣!孟監軍與張將軍皆請命丞相,可否容將士返身追戰?」

唉,果然!

昔克日誅孟達、陰襲遼東滅公孫,今繼曹子丹後任雍涼都督、督十餘萬大軍,可見司馬仲達非是仰仗侍奉逆魏三世資歷而登高位也。

或許,彼日後亦是我大漢復關中之勁敵也!

將魏軍不再追擊的緣由,歸在司馬懿洞悉了漢軍可能設伏的將略上,丞相心中頭上泛起如此思緒。

也做出了決策,對那傳令兵囑咐道。

「不必了。傳令孟張兩位將軍勒兵止步,待魏軍出斜谷后打掃戰場,救傷卒斂亡者屍身歸漢中。」

「諾!」

那傳令士卒朗聲而應,正想返身疾奔歸去傳令,但又硬生生止住了腳步。

因為此時吳懿亦急促出聲,「丞相,我軍士氣正銳,不可令逆魏從容離去!我願親率本部追擊!若不勝,甘當軍法!」

「不做徒勞之事了。」

丞相略微搖頭,語氣有些悵然,但亦帶着不可置疑的威嚴,「戰機已失,多爭亦無益。子遠,且去讓設伏的將士歸陣罷。」

「諾。」

鬚髮皆白、滿臉溝壑縱橫的吳懿拱手而應。

心中的失意讓他轉身離去時,背影......有些落寞,腳步亦很是沉重。

亦讓眼角餘光不經意間瞥見的丞相,倏然間想起如今大漢軍中的將率,吳懿乃是最年長者了。

而且,年齒也與昔日趙雲病故時相當矣!

今他無機會臨戰。

而待到大漢休養生息、歷經數年的蓄力,終可發起複關中之戰時,恐他已經等不到了......

就如昔日趙雲一樣,連復涼州之戰都沒有等到。

唉........

不由,丞相心中悄然一聲嘆息。

倒不是覺得方才回絕吳懿提議的決策有誤。

而是感慨著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

或許,可趁著此戰的錄功,儘可能讓大漢諸多為興復漢室、還於舊都奮不顧身的老臣們得些許籍慰罷。

關中右扶風,斜谷口。

依令將所有麾下士卒都撤出斜谷的牛金,讓部將領士卒們歸營地,自身則是帶着數個扈從策馬往長安的方向疾馳而去。

方才尋了后軍的袍澤,他才知道司馬懿竟往長安去了。

且還下令關中各部立即歸駐地,不得在北原逗留。

如此調度,令人匪夷所思。

但牛金無心思慮這些。

他如今一心就想着追上司馬懿,問清楚為何突然下令讓他止住攻勢、全軍退出斜谷。

明明至多半刻鐘,他麾下將士就可以衝出斜谷、不再受限於地形可與逆蜀正面交鋒了!明明逆蜀丞相諸葛亮的大纛在望,只需一個突襲便可有立不世之功的機會了!

但偏偏這時,他竟是迎來了撤兵的將令!

奮勇追了數十里,將士死傷無數,盡作了徒勞。

豈有此理!哪怕是......都督有天子假黃鉞之信,又焉能擅退而誤國家之功!

並不知道自己逃過一劫的牛金,心中儘是不忿。

亦暫時忘了尊卑有別。

一路疾馳追上司馬懿時,徑直一拱手,便很無理且以隱隱帶着責問的語氣而道,「我軍追擊數十里,喪損士卒無數!然而大捷在望之際,都督為何下令退兵?」

對此,司馬懿沒有惱意,亦沒有作答。

只是面無表情的撇了他一眼,旋即將一直攥在手中的絹帛扔了過去。

呃?

牛金一時愕然。

待那輕飄飄的絹帛險些被秋風捲走,才忙不迭的鬆開馬韁繩雙手去撈。

絹帛不大,錄字亦不多。

牛金展開一看,當即睜圓了雙眼。

且是來回反覆看了好幾次神情猶不信,卻又不敢不信。

蓋因這是天子曹叡的親筆書。

所言關乎淮南的軍情:合肥新城已然被賊吳攻陷!壽春城被賊吳大軍所困晝夜而攻,危在旦夕!

.................................

都督有天子假黃鉞之信,又焉能擅退而誤國家之功!

並不知道自己逃過一劫的牛金,心中儘是不忿。

亦暫時忘了尊卑有別。

一路疾馳追上司馬懿時,徑直一拱手,便很無理且以隱隱帶着責問的語氣而道,「我軍追擊數十里,喪損士卒無數!然而大捷在望之際,都督為何下令退兵?」

對此,司馬懿沒有惱意,亦沒有作答。

只是面無表情的撇了他一眼,旋即將一直攥在手中的絹帛扔了過去。

呃?

牛金一時愕然。

待那輕飄飄的絹帛險些被秋風捲走,才忙不迭的鬆開馬韁繩雙手去撈。

絹帛不大,錄字亦不多。

牛金展開一看,當即睜圓了雙眼。

且是來回反覆看了好幾次神情猶不信,卻又不敢不信。

蓋因這是天子曹叡的親筆書。

所言關乎淮南的軍情:合肥新城已然被賊吳攻陷!壽春城被賊吳大軍所困晝夜而攻,危在旦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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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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