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見

召見

宋初昭等三人回到賀府時,裏頭的人正在飲酒對酌。因有客在,聽見他們來的消息,賀公沒有出來相迎,只叫管事去把人帶進來。

傅長鈞聽見通報,眼神閃了下,用酒杯擋住自己的臉以作掩飾。

他不知自己現在是否應該離開,但賀公不開口的話,他就繼續坐着。反正有那麼多人作陪,旁人也不敢說出什麼閑話來。

隨後宋初昭半抱着賀菀,腳步輕快地,朝眾人響亮地喊了一聲,算是打招呼,顯然心情不錯。

賀公瞥見賀菀衣擺上顏色深深淺淺的污漬,問道:「你這衣服怎麼了?」

賀菀說:「不小心蹭到的,沒什麼。」

賀公心說,怎樣的不小心,才能蹭成這樣?這分明是打翻了好幾個盤子的湯水才能染出來的。但他見宋初昭一臉喜色,應當不是受氣出來的,面上忍住了異色。

賀菀知會過後,先回房間,去換身衣服。顧夫人想叫賀菀坐自己身邊,可她邊上又是傅長鈞,於是叫顧國公與她換個位置,免賀、傅二人碰面尷尬。

顧風簡過去,按住顧國公的肩膀,將他已經起身的動作給攔了下來。然後裝作若無其事地繞了一圈,示意顧四郎往邊上挪一點,騰個兩個空。最後坐在傅長鈞另外一面隔了一座的位置。

傅長鈞的左右兩邊便都空下來了。

眾人不明所以。

宋初昭直接跳進空的位置,叫邊上的僕從搬張椅子過來。

傅長鈞偏過頭看她,宋初昭神態自然地朝他笑了一下。傅長鈞手上的骨頭外突,神色動容,給她遞了雙筷子。

賀公猜宋府那頓飯吃得必不尋常,只恨自己當時沒出場,急急問道:「怎麼回事?」

「吵起來了。」宋初昭說,「於是就鬧大了啊。」

她將事情簡單說了一遍,只描述了結果,免叫眾人掃興。

和離本該是件叫人難過的大事,從世俗來看,若是聽見誰要和離,怎麼都得唏噓勸解兩句。可在這飯桌上,眾人禮貌的嘆氣中,還含着隱隱的喜悅。

顧夫人對宋廣淵沒什麼意見,只覺得他不是賀菀的良配。從賀菀日益沉靜的脾氣也可以看出。如今聽她要和離了,倒是為她鬆了口氣。

賀公與賀夫人亦是早有心理準備,除卻心緒有點複雜,沒有別的想法。他不想冷了場面,舉筷招呼道:「來,吃飯吧,都不要愣著。昭昭啊,今夜的菜色,可是你顧姨幫着張羅的,你快吃。」

顧夫人立即給宋初昭示意道:「這兩盤菜可是我親手做的。昭昭快且嘗嘗,合不合你的口味。」

正巧賀菀也回來了,顧夫人又拉着她給她夾菜。

餐桌上觥籌交錯,顧四郎這人極其善聊,縱然無人搭腔,他也能抖出一百個笑話來,將幾位長輩哄得前俯後仰。

賀老將軍的家中許久沒有這麼熱鬧過了,他對顧四郎大為喜愛,又看着座下的女兒與外孫女,眼睛裏醞出一道水霧。不知是笑出來的,還是哭出來的。

宋初昭也高興。

顧風簡偏過頭,低聲問:「開心嗎?」

宋初昭重重點頭:「開心!」

本以為今年這年會是她過的最糟糕的一個,不想竟是她最高興的一個。

顧風簡:「你開心便好。」

「我開心!」宋初昭手舞足蹈道,「你掀桌子那一下,掀得我好開心!」

她說完才發現桌上安靜下來了,眾人都在看着她。

宋初昭不由尷尬,覺得自己唆使顧五郎犯錯,好像不大對。

賀老將軍有些喝醉了,只聽了半茬,他笑眯眯地問道:「昭昭喜歡掀桌子啊?喜歡什麼樣的?我去給你做幾張。」

宋初昭:「……」外祖父你是真的醉了。

這頓飯吃得賓主盡歡。一直到街上響起了一陣熱鬧喧嘩,夜色漸深,顧家人才帶着微醺的熱意,起身告辭。

他們來的人可不少。來時聲勢赫赫,去時也是浩浩蕩蕩。

賀菀牽着宋初昭,在後面送了他們一段路,隨後才沿着長街漫步回來。

·

年關過後,宋初昭也跟着開始忙起來。選衣服、選首飾、學禮儀。

唐知柔來看過她一次,對她為何會在婚前搬回賀府表示好奇,但是也未多問。見她被賀菀支使,忙活得團團轉,出於江湖道義,陪她玩了一會兒。

沒過幾日,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早晨,皇后突然傳了旨意,說要宣見宋初昭。

這種時候見她,那多半是……有賞啊!

宋初昭便玩笑地對賀菀道,嫁妝可以少備一點了,帝后如此有錢,想必會很大方。

賀菀笑罵了她一聲,叫她注意些,別在宮裏衝撞了貴人。不知皇后是什麼脾性,許不喜歡人一驚一乍的,切莫自找麻煩。

那宋初昭還是知道的。

她回去換了身正裝,坐着宮裏來的小轎,隨宮人一同過去。

一路皆是順暢。然宮人只將她引到一處殿門外,便停在外頭不動了,示意宋初昭自己進去。

門外還有幾名垂首而立的宮人,與佩刀看守的侍衛。就人數來看,殿內應該是沒人了。

可此處並不是後宮的居所,而是陛下辦事的偏殿。看侍衛待命的模樣,也可知裏面的人必然不是皇后。

宋初昭走進門去,果然就見到了托著下巴等在桌案後面的唐彰廉。

宋初昭端莊行禮:「陛下。」

唐彰廉來了精神,坐正道:「是啊,不是皇后,是我。嚇到了吧?」

宋初昭唇角抽搐,可真是嚇死了個人了。

「不知陛下召臣相見是有何事?」

唐彰廉站起來,招了招手:「你過來。」

宋初昭抬起頭,不明所以地觀察了他一眼,試探著朝他走近。

「嘖。」唐彰廉不滿意道,「你那麼畏手畏腳地做什麼?過來啊!這殿內又沒有旁人。」

宋初昭乾脆大步走到他旁邊,後者指著一張早就擺好的寬大木椅,示意她坐。

於是二人面對面,中間只隔了半米的距離。

唐彰廉還嫌不夠,用腳勾着她的凳子腿往前面拉了一點,將位置變成了可以說悄悄話的親近距離。

……可是殿內根本沒有旁人啊。

唐彰廉彎下腰,壓着嗓子神秘說道:「聽說你就要成親了,朕,送你一份大禮。」

宋初昭見內容總算進了正題,喜上眉梢,面上虛偽地推脫道:「陛下真是客氣了。」

「不客氣不客氣。」唐彰廉說,「這金銀俗物啊,想來你看不上眼。」

宋初昭表情一僵。

人世間的快樂竟如此短暫。

唐彰廉接着說:「朕決定送你一些有意義的東西。」

總不會是誥命什麼的吧。那宋初昭可真沒什麼興趣。

唐彰廉說:「五郎明年要入仕了,御史公對他頗為看重。我與他聊過,他似乎也有興趣。只是,這御史台的官職比較特殊,常有使臣需要出行巡察各郡。自然,辛苦是辛苦了些,可往後升遷也快。」

宋初昭點頭。

唐彰廉:「正好,南面幾個郡縣,我想找個可信之人前去幫忙接管。那裏商賈密集,還有諸多繁複事宜,於顧五郎來說,是個難得的歷練機會。」

他說完,目光灼灼地看着宋初昭。

宋初昭不解道:「然……然後呢?」

「你二人新婚燕爾,我怎捨得叫你們分離啊?」唐彰廉說,「而且那裏對你來說,也是不錯的地方。那邊離京城雖遠,卻是個清凈之地。規矩不如京城森嚴,民風也較為開放。我讓你風風光光地去,你只要不是胡作非為,便沒人敢觸你的眉頭,比被關在京城一樣處處限制的牢籠里好多了,是吧?」

宋初昭:「所以我也去?」

唐彰廉再嘆:「你若去了,你母親必然會覺得寂寞。」

宋初昭:「……所以我母親也去?」

唐彰廉聲音拔高,說得滿身正氣:「賀公可就一個女兒了!賀公早年於我有恩,我自然該保護他家人的安危。我身邊高手如雲,不缺那幾個,你隨便點個人,我借給你使使!」

宋初昭遲疑着問:「……傅叔?」

唐彰廉立即說:「這可是你自己說的,不是我逼你!」

宋初昭:「……」倒是裝得一片坦然。

「顧五郎已經同意了,他說看你的意思。你若點頭,此時便定下了。如何?」唐彰廉說,「去個一年半載,體會一下。屆時無論你是想留着還是想回來,都好說。」

宋初昭沉吟思索:「嗯……」

唐彰廉學她的樣子,卻學得誇張,嘴唇高高撅起,含糊道:「嗯……」

宋初昭:「……你別學我!」

唐彰廉捏著嗓子叫道:「你別學我!」

宋初昭倒抽一口氣。

誒,這人怎麼這樣?!

唐彰廉:「昭昭妹妹,你想好了沒?」

宋初昭氣道:「誰是你昭昭……昭昭妹妹?」

唐彰廉大笑:「你要反駁我,好歹把話捋順了說。」

宋初昭叫他給噎了一口,簡直不想與他說話。

唐彰廉又說:「你若同意了,我叫舅舅給你出嫁妝。」

宋初昭嗆道:「不用!」

唐彰廉:「為何不用?你不用替他覺得心疼,他想送都沒機會送呢,誰叫他膝下無子?你好歹給他一個揮霍的機會。要不要我也給你備一些?」

宋初昭氣得叉腰:「不要!」

唐彰廉也學她叉腰,同她吵道:「為何為何?喲,你想同我吵架了是不是?」

宋初昭:「是你先耍我的!」

唐彰廉:「但是是你先生氣的!」

宋初昭抓着他那礙眼的手放下,說:「你不要學我!」

唐彰廉不管:「我非要!你看看你自己叉腰的樣子像什麼。」

宋初昭氣不順,扯著嗓子喊道:「傅叔!」

「瞧瞧!」唐彰廉說,「怎麼吵不過我,還帶喊人的呢?你當我這裏就沒人是不是?我還能喊我的皇后呢。」

宋初昭繼續吼:「傅叔!」

「他今日不在呀。」唐彰廉笑道,「你沒有辦法了吧?」

宋初昭改口喊道:「皇后!」

唐彰廉:「你喊我的人做什麼?你叫她她可不應你。」

他話音剛落,門外便有侍衛稟報道:「陛下,傅將軍已到,正在御花園等候。」

宋初昭扭頭看他。唐彰廉哭笑不得道:「算了算了。朕不與你們計較,你先回去吧,想好了再來告訴朕。早了有禮,萬勿錯過。」

·

傅長鈞正對着一片靜謐的湖水,聽見了身後故意放輕的腳步聲。本想故意不予理會,覺得對方太過幼稚,突然背後一沉,一道明黃色的布匹從身側飄了下來。那人很有先見之明,用手臂死死勒住他,以防被他甩下來。

傅長鈞警告地喝道:「唐彰廉!」

「你背背我怎麼了?你以前不都這樣背我?」唐彰廉嘿嘿笑道,「我曉得你定然是很想背昭昭妹妹的,可惜昭昭妹妹不願意。也只能我勉為其難將就一下,叫你體驗什麼叫父子情深。」

傅長鈞叫他的無恥逗笑了,點頭說:「好好,有本事你就賴著,我去叫皇后看看,你多大了,還在這裏耍賴。」

唐彰廉:「你去!我怕你不成?」

傅長鈞背着他往花園外走去。

唐彰廉今日是早有準備,已將附近的人都遣走。傅長鈞走了一段,快要出花園的時候,才聽到有人在附近。

唐彰廉動作比他還快,已經從他背上跳下來,整理好衣服,冷哼一聲走上前。

「舅舅走路太快,我不與他走了!」唐彰廉說,「怎麼做的臣子?真是。」

皇后失笑道:「陛下。」

傅長鈞兩手環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唐彰廉問:「怎麼了?誰叫你這樣看着朕?」

「我已聽顧五郎說了。前兩日你特意召他進宮,商討此事。」傅長鈞頓了下,問道,「為何如此?」

「為何?舅舅,我曾答應你,要將她給你帶回來。如今看來做皇帝也不能為所欲為,便只能將你送過去。」唐彰廉背過手,學着傅長鈞的模樣,對他教訓道,「往後沒有朕照拂着你,你可要好自為之啊,不要再那般任性張揚了。否則出了事,等消息慢慢吞吞地遞迴到京城,我不知道該如何替你報仇。」

傅長鈞笑。

唐彰廉抿了下唇,放低聲音道:「還有,不要忘了你家裏還有個人。記得早點回來。」

傅長鈞上前,拍了下他的肩膀,欣慰道:「你,是真的長大了。」

「只你會覺得我以前沒長大。」唐彰廉昂起頭道,「那不過是我逗逗你罷了。」

傅長鈞伸手虛抱了他一下。

唐彰廉當作受不了他,拍開他的手道:「今日你來得早,我給你個機會,叫皇后幫你挑點東西。以免你太過寒磣,都沒個能拿得出手的禮物。」

皇后在一旁笑道:「傅將軍請隨我來。」

三人一道往寬闊的主路上走,外頭有宮人等候,跟上了他們的步伐。

兩側積雪未化,銀裝素裹。枝葉隨風抖動,又露出半點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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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親其實沒啥好寫的,晉江又不允許。【撓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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