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17

後記17

顧攸寧是在永昌十六年的秋日生下了一個六斤多重的男孩。

她這是頭一胎,生得萬分辛苦,先是喊了一天一夜,鬧到後來都快沒什麼力氣了,只能讓姬朝宗扶着她在外頭走了一圈又一圈,最後還是手握著繩子站着把他生下來的。

都說生孩子是女人的鬼門關,這話當真是一點都不假,那天顧攸寧都差點以為自己要挺不過來準備交待後事了。

好在折折騰騰,總算是把孩子生下來了。

他出生的頭一天,周遭就圍了一堆人,除了姬家人和她兩個兄弟,就連太子和她表姐也都過來了,甚至是龍椅上的那位也在聽說小孩出生後送來了一堆賞賜,他倒也是個不懼的,出生時清清亮亮大哭一聲,而後被誰抱都賞臉,從不哭,也因此就算顧攸寧生完孩子,她這邊來的人還是不斷。

她哥哥弟弟不必說。

哥哥暫時還有公務要處理,只能隔三差五來上一回。

小滿就沒那麼多顧忌了,仗着京家那位教書的老先生回家了,每天天一亮就往這邊跑,一來就圍在嬰兒床邊,就算來其他人要抱小孩,他也一定守在旁邊眼巴巴地看着,等他們一放下就立刻圍過去。

顧攸寧有時候瞧著都覺得好笑。

反倒是她家那位,小孩出生后抱都沒抱過一回,一點做父親的親熱勁都沒有。

……

已經過了滿月禮。

顧攸寧也終於出了月子了,她這一月難熬得很,不能下床,不能洗頭不能泡澡,每日頂多讓半夏給她擦一回身子,好在如今是深秋,天氣不熱,要換作夏天的時候,她恐怕得被自己熏死。

可即使身上沒什麼味道,她也還是不肯讓姬朝宗近她的身。

剛生完孩子,她的身材還沒有徹底恢復過來,而且她總覺得一個月不洗澡身上臟髒的,哪裏肯讓姬朝宗瞧見這樣的自己?姬朝宗這一回倒是奇怪地沒有持反對意見,只是每日都要等她睡下才肯走。

第二日也都是到她這來用早膳。

便是要上早朝的日子也都會進來看她一眼才離開。

……

這天夜裏。

顧攸寧痛痛快快地洗了個頭又泡了個澡,又往身上擦了玫瑰露,等周遭都縈繞着玫瑰香氣,這才算是滿意了。

等半夏給她絞頭髮的時候,她就抱着阿野逗他玩。阿野是他的小名,正式的名字,他爹還沒給他定下來,顧攸寧覺得名字是一輩子的事,倒也不急,而且小孩叫小名也挺好的。

這會她就抱着他,「阿野阿野」叫着。

小姬野也好像知道在叫他,每次聽她叫阿野就咯咯咯笑。

現在阿野已經一個多月了,剛出生時皺巴巴的小臉如今也變得細膩柔滑了許多,就連頭頂也生了些絨毛,身上還帶着股子奶香味,顧攸寧平日就最喜歡抱着他親,她不知道別人家的小孩是怎麼樣的,反正自己家這個是愛笑不愛哭,平日無論是誰抱着他,他都能給你樂呵呵笑幾聲,被她抱着的時候尤是。

稍稍逗一逗,親一親,就笑個不停。

姬朝宗今天散值回來的有些晚,剛進屋子就聽到一大一小的清亮笑聲,他站在帘子邊看到貴妃榻上的兩個身影,夜寒露重下的冷淡眉眼也因為見到他們而融化開來,只是想到那個小身影害得阿寧差點就真的醒不過來,那股子血緣之情又慢慢散了開來。

顧攸寧正拿着個布老虎給阿野玩。

小孩手小,布老虎又大,抓住就掉……顧攸寧卻不嫌煩,跟他玩得不亦樂乎。轉頭的時候瞧見站在帘子邊的俊美男人,一身綉著仙鶴補子的緋色官袍,長身玉立,容色艷絕地讓這原本昏暗的室內也添了幾分光亮。

就是臉色不大好。

看着阿野的眼睛沉沉的,薄唇也緊緊抿著。

顧攸寧早些時候就發覺她家六郎不喜歡阿野了,開始以為是小孩相貌沒長開,他嫌棄,亦或是這一胎不是他想要的女兒,不喜歡……可認認真真仔細一想,便也知道緣由在哪了。

只是先前她因為沒辦法洗漱不肯讓人近身,自然也不能和人好好說一通。

如今倒是可以了。

「你回來了。」她看着人柔聲說。

姬朝宗聽到她的聲音,原本渙散的光芒重新聚攏,臉上的那些冷淡和不喜也都散了個乾淨,他輕輕嗯了一聲,把手裏的官帽放在一旁就朝人走去,發覺她頭髮還有些沒幹,就盡職盡責替人絞起了頭髮,「今天都做了什麼?」

「早間的時候和母親說了會話,午間的時候雲狂和無雙過來了,看他們鬧阿野鬧了小半天,又睡了個午覺。」顧攸寧笑着說。

「你若不喜歡吵鬧,我就和雲狂他們說一聲。」

他那一對大小舅子他沒辦法管,自家這對還是有法子管束的。

顧攸寧卻笑,「他們是好心,怕我一個人待着無聊,而且阿野精力太旺盛,我一個人也實在管不了。」剛說完,她懷裏那個被點到名的小孩抬頭看着他們,他其餘五官都和姬朝宗長得很像,唯獨一雙眼睛和顧攸寧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圓滾滾的很是清亮,像黑色的葡萄,乾淨又純粹,帶着一股這個年紀才有的小天真。

小孩還以為喊他名字是要和他一起玩,費勁地捏著一角布老虎,看着他們咧嘴笑着。

姬朝宗自然也瞧見了他的笑容,擦頭髮的手一頓,他抿著唇看着姬野,眼中情緒不明,可小東西哪裏會懂得他姬大人的心思,他好不容易才抓住布老虎,這會便更加用力抓着,只是他的手勁還是太小了,手裏的布老虎還是沒握住,軲轆軲轆掉到了榻上,他倒是也不傷心,仍傻乎乎地朝他們咧嘴笑着,等着他們給他撿起來。

布老虎正好掉到了姬朝宗的膝蓋旁。

他皺了皺眉,猶豫了一下還是撿了起來遞給了顧攸寧懷裏那個小東西。

可小東西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麼樂趣,手剛剛抓住又鬆開,然後十分期待地看着姬朝宗。

姬朝宗:「……」

縱使小孩一臉天真,他也察覺出了他是故意的,偏偏懷中人還笑着同他說,「他要你跟他一起玩呢。」

一起玩嗎?

姬朝宗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小孩。

他現在已經不似剛出生時那麼討厭他了,但又沒辦法像最開始阿寧懷孕時那麼期待和歡喜,就是挺奇怪的一個心思,他既因為眼前這個孩子害得他差點失去阿寧而心生憤怒和不滿,甚至想把他扔得越遠越好,卻又因為兩人身上牽繫着的血緣讓他沒辦法真的漠視他。

甚至有時候還會不由自主地看向他。

就像這些日子,他看着不肯和小孩親近,一回來就讓人把他抱下去,可每回離開顧攸寧的房間,他都會去小孩那邊看一眼,有時候還會給人掖一下被子。

小孩還一臉期待地看着他。

而姬朝宗——

他又沉默了不知道多久,終於還是如姬野所願,撿起了那隻布老虎,然後舉起來遞給他。

小姬野見他終於肯陪他玩了,自然高興得不行,手握住那隻布老虎又鬆開。

兩父子就你來我往,一個撿一個扔,到最後還是姬野先撐不住,他畢竟還小,今天午間又只眯了一會,顧攸寧見他眼睛一眨一眨地就知道他這是困了,喊了半夏讓人把姬野的奶娘盛嬤嬤叫進來,又囑咐了幾句看着他們離開,這才看向姬朝宗,見他還望着布簾的方向,手指無意識地抓着布老虎的一角,眼中的情緒也不似先前那麼平淡了。

顧攸寧抿嘴笑了下,手探過去放在他的手背上。

姬朝宗回過神,偏頭看她,「怎麼了?」

「你不喜歡阿野嗎?」顧攸寧問他。

姬朝宗長睫微動,嘴唇微張似要吐露什麼,最終卻什麼都沒說,他低着頭,修長的手指繼續抓着布老虎,好一會才啞聲說,「……我不知道。」

「我怪他,可我也怪我自己。」

想起那日她慘白著一張臉躺在床上的模樣,他就沒辦法原諒自己,若是那日她真的沒有挺過來,他……都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

這些日子他肯答應她不在她的屋子留宿也是因為沒辦法面對她。

「可我愛他。」顧攸寧握住他的手,相差很大的兩隻手此時卻呈現出十指交扣的模樣,她一點點握緊,一點點貼近人,神色溫柔,「我也愛你。」看着他抖動着睫毛微微抬頭,她彎著月牙似的眼睛靠在他的肩上,與他說,「你們是這世上我最愛的兩個人。」

姬朝宗看着她薄唇翕張,最終還是鬆開了手中的布老虎,雙手環住她,閉目顫聲,「阿寧,我很害怕……」

這一個月——

他總是午夜驚醒,夢到她一身是血的模樣,醒來連外衣都顧不上穿,跑到她這確定安然無恙才肯離開。

「我知道。」

顧攸寧仰頭笑道,「可我現在好好活着。」

她握着他的手貼向自己的臉,「你看,我好好活着呢,就在你面前,你懷裏,什麼事都沒有。」

姬朝宗冰涼的指尖在她溫熱的臉龐上微微發顫,他怕自己這一片涼意會凍壞他,想收回,卻被人牢牢握著,懷中人眉目溫柔望着他,「六郎,不要去想過去的事了,那糟糕的噩夢都已經過去了。」

「而且女子生孩子本來就是這樣。」

「我先前……」

話還沒說完就被人牢牢抱住了,「以後不生了。」男人啞著聲音,若是他早知道生孩子會這麼艱難,他根本就不會讓她懷孕,就算背負罵名他也扔了,無人送終他也無所謂,他只想讓她好好的。

顧攸寧哪裏會聽不出他想說什麼,心裏有些暖,卻又忍不住逗他,「可上回是誰說要女兒的?現在不要了?」

「不要。」

男人說得斬釘截鐵,沒有一絲猶豫,他垂眸看着她,「再也不要了。」

……

這天之後,父子倆的關係總算是緩和了一些,姬朝宗也不似從前那般那麼冷眼旁觀了,有時候顧攸寧陪着姬野玩鬧的時候,他也會參與進來。

春去秋來,幾年光景過去,從前只能由人抱着的小姬野也終於長大了。

五歲時的姬野已經是全京城數一數二的小霸王了,振臂高呼就有一堆小蘿蔔頭跟着他,那些不論是侯門還是世家出身的小孩,家裏各個養尊處優,卻都喜歡跟在他後面。

好在姬野雖然喜歡玩鬧,但也還算聽話。

至少顧攸寧在書院教書的時候,他和他的那堆小蘿蔔頭兄弟們是非常聽話的。

這些年鹿鳴書院繼續擴建,除了應滿年紀準備科考的那幾處學院,還開啟了童子班,無論是男孩還是女孩都可以來這上學,這裏師資雄厚,不少金貴人家便都把小孩放到了這裏。

顧攸寧原本生完孩子就向徐先生請辭了,一來她原本就是代課,二來家裏雖然有嬤嬤,但她還是想親自照顧阿野。

如今阿野到了上學的年紀,正好徐先生又遞來邀約,她和姬朝宗商量了一下也就同意了。

這天母子倆從書院回到姬家,先去給姬老夫人和長公主請了安,然後就回到了他們自己的住處,半夏遞來帕子,顧攸寧便握著帕子給人擦臉,小姬野是個活潑熱鬧的性子,比他爹小時候能言善道多了,這會就和顧攸寧說起午間他們上騎射課時的事,「阿娘你都不知道,咱們書院居然還有兔子,就在馬場那邊,眼睛紅紅的,毛髮雪白,一蹦一蹦的,還挺可愛。」

顧攸寧就笑着問他,「那你們抓住了沒?」

「當然沒有!」小姬野仰著頭,一臉驕傲,說完見他阿娘笑盈盈看着他,莫名有些臊,輕咳一聲,還是小聲把實話都說全了,「其實我本來是想抓來給阿娘玩的。」

自打福福沒了之後,阿娘消沉了很久,上回老爹要給阿娘再買一隻養著被阿娘拒了,他就想着抓只小兔子給阿娘玩。

可是——

「蕭靜瑤太煩了,一直在我旁邊吵吵吵,我最後就沒抓。」

蕭靜瑤是太子和她表姐的孩子,比阿野小一歲,如今也在鹿鳴書院上學。「你表妹年紀小,你做哥哥的,要好好照顧她。」

姬野任由他娘給他擦手,聞言撇了撇小嘴巴,有些不高興,那個瘋丫頭就知道威脅他,上課不聽話威脅他要和阿娘告狀,抓只兔子也要威脅他說要跟阿娘說之前他在元長卿課桌里放毛毛蟲的事,他就沒見過比她還喜歡告狀的告狀精!但阿娘的話又不能不聽,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應了。

母子倆說着話,沒一會姬朝宗就散值回來了。

看見小姬野坐沒坐相,歪纏着他媳婦說着話,他就不高興,姬大人不高興向來不屑藏,手裏的官帽扔給丫鬟,沉聲斥道:「坐沒坐相,什麼樣子!給我下來!」

顧攸寧正在做針線,聞言抬頭,笑道:「你回來了。」

姬野卻不理他,不僅沒理,甚至還非常挑釁地又朝他阿娘貼近了一些,手直接抱住他娘的胳膊不鬆手,頭也跟着靠過去,囂張得不行。

姬朝宗還從來沒被人這麼氣過,偏偏這個臭小子還是他家的。

他臉色陰沉,剛想再發作,就聽顧攸寧打起了圓場,「你先進去換身衣裳,我們該過去吃飯了。」見她家那位還是一臉不高興的模樣,笑着摸了下姬野的頭,「你也是,身上那麼多汗,也去換一身。」

「阿娘~」小姬野哪裏肯走,索性撒起嬌。

他要是走了,阿娘就是他爹一個人的了,他爹肯定會佔著阿娘不鬆手的!

可顧攸寧面上笑盈盈的,看着溫柔,卻也不容置喙,小姬野知道他娘這回是站在他爹那邊,雖然不高興但也不能表現出來,只能乖乖應一聲往外走。

剛剛走到外頭就瞧見他阿爹直接坐到了他原本的位置上,抱着他娘的胳膊不鬆手。

想到剛才他爹給他的評價,他就氣得不行。

還說他坐沒坐相,他才是!

一天天就知道跟他搶他阿娘!

哼!

氣死他了!

不高興的小姬野甩著兩條小腿往外走,一臉深沉地想着今晚怎麼想法子留下來比較好。

而屋中。

顧攸寧看着姬朝宗一臉鬱卒的模樣,笑着摸了下他的臉,「都多大人了,還吃阿野的醋。」

「誰讓他總是佔着你。」外頭威風凜凜的姬大人此時就跟搶不到糖果的小孩似的,語氣不滿且不高興,「白天在書院佔着也就算了,晚上回了家還要跟我搶你。」

顧攸寧一聽這話就忍不住想笑。

姬朝宗被她笑得臉更黑了,又不好和她生氣,只能悶着臉不說話,被人連着戳了好幾下腰肢才不高興道:「幹嘛!」

顧攸寧湊到他的耳邊小聲說,「今晚,我們早些睡?」

剛說完就見剛才還黑著臉的男人眼中迸發出耀眼的光芒,「真的?」見人點了頭,就跟狼狗似的撲過去先啃了一口,被人笑着打罵一句才終於心滿意足地走到裏間去換衣裳。

果然他媳婦最疼的還是他。

什麼臭小子,都得讓一邊去!

……

這晚。

吃過晚飯又洗漱過後的小姬野高高興興抱着自己的小枕頭邁著小短腿過來,卻被已經成婚嫁人的半夏姑姑笑着攔在外頭。

不管他怎麼撒嬌都進不去,最後他只能拎着他的小枕頭一臉頹廢地回去。

倒是第二天吃早膳的時候,他爹破天荒地賞了他一個十分難得的笑臉,還抬手摸了摸他的頭,在他疑惑又奇怪的目光下,對他搖頭晃腦,看起來好像很可憐他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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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蓮花女主逃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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