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番外二

大雪淇澌澌不歇,阿果趴在窗邊,用手將窗支起一點,露出一雙大眼睛驚奇地看連綿飛雪,扭頭看了看施翎與趙宜二人,摳了一小塊積雪下來塞進嘴裏,被凍得直吐舌頭。

施翎盤腿坐在火塘邊,邊取暖邊發愁,手頭日漸拮据,皮毛也只換得度日的糧面油鹽,拿手肘碰了碰趙宜,問道:「阿駒,你那個女道士老師可有懷疑你的底細?」

趙宜遲疑道:「應該不曾,老師超然物外,雖是女子卻學富五車,不理俗世紛紜,隱有避世之意。」

施翎低聲道:「我看她定也是個有來歷的,說不得與你我一般,也是榜上有名的人物。」

趙宜搖頭:「老師居住的道冠清雅別緻,護院、食手、奴僕一樣不缺,所用之物皆非凡品,有些個茶器,我家都尋不出一套來,這般豪奢絕非逃亡之人。」

施翎摸著下巴,心中有了計較,道:「你拜在她門下,尋常束修她想來也看不上眼,等我日後想個法子,與她稀奇之物充作師資。」

趙宜輕笑,頗為遺憾道:「叔父,我雖喚她老師,有師徒之實卻無師徒之名,她並不認我這學生,不過當我寄讀村童,偶爾指點一二。」

施翎放低聲音:「我們避在邊城許久,也不知兩州究竟是個什麼情況,我尋個空回去探上一探,打算將你與阿果托你老師照看些時日,我單騎上路,快去快回。」

趙宜一把抓住施翎的手,言語中有祈求之意:「不好,兩州如今許是龍潭虎穴,叔父再好的功夫也是雙拳難敵四手,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叔父反其道而行,萬一……」

施翎笑道:「我又不是蠢笨的,大好的頭顱還是安在頸上為好,哪個會與官府頂杠,我見不對,避走便是。」

趙宜道:「萬一叔父一時大意……」

施翎道:「生死攸關,我自會加倍小心。」想想又道,「我帶糖薄脆回來與你吃。」

趙宜一愣,他並不喜甜食,這是沈計所好,施翎便以為他也如此,去了街集常買糕點糖餅之物回來。又知施翎話一出口,主意已定,心緒翻騰難安,左思右想總是不對,心尖好像爬了一隻蟲子,既想知曉故土之事,又擔心施翎安危。

施翎望着火塘內一小簇火苗,心思早飛到了流水人家繞的煙雨桃溪,石船小橋,兩岸無數老桃,桃溪的寒冬也不曾下過這般大的雪,伴着冬雨,不曾落地,便化在了空中。

……

待到雪停,施翎取了一錠銀子,將剩餘均交與趙宜,撓了撓頭道:「雖是師徒,也不好吃白食,你師父清雅之人,定嫌黃白之物俗不可耐,你若得空便去街集尋些巧物。」

趙宜這幾日苦思冥想,也不曾想出合適的一計來拖他腳步,只好道:「阿果眼下睡著了不知,醒來尋叔父不見,定要哭鬧不休。」

施翎為難,反問道:「阿駒聰明,想個法子出來。」

趙宜伶牙利齒施展不開,知道勸攔不住,只得千叮萬囑讓他小心行事,施翎將他兄弟二人送到道觀,等一個僕婦將二人接了進去,這才拍馬踏雪而行。

他隻身上路,貼肉藏了短刃,人困馬乏才在小客店歇上一宿,再備些乾糧水、酒,過荒山野地,又坐船過江,待到遽州碼頭,施翎忽得想起:嫂嫂何棲原籍便是此地。

在城外一處茶寮吃了一碗面,看官道穿林而去,沿路南行便是宜州,宜州或坐船或走道,便可到桃溪,進城過十里亭,經臨水街,再過石馬橋,穿街巷便是沈家宅院,只是,兄嫂一家許已搬去了何家舊宅。

施翎牽了馬站在道上南望,過路行客見他怔怔出神,問道:「郎君要去宜州?不如同行?」

施翎本想點頭應是,卻搖頭道:「我不去宜州。」說罷,回身拉了韁繩,又見入城處有告示張貼,其中一張畫影隱約是趙宜模樣,值守的官差見他站那詳看,喝問道:「那廝,你可見過畫影中的逃犯?他帶了一個三四歲小童,身邊還有彪形賊寇。」

施翎吃驚,連忙搖頭:「不曾見過。」

差役怒道:「既沒見過,為何看得這般仔細?」

施翎道:「我見賞銀豐厚,想發筆橫財吃酒吃肉。」

差役冷哼:「怕你這廝沒命花用,趕緊走,只在眼前礙事。」

施翎見沒有自己的畫影圖形,頓肥了膽子,混進城中飽餐了一頓,心疼黑馬陪自己跋山涉水,去口馬行頭買了一袋精細草糧,自己卻將就寬焦胡餅,又問留宿的客舍小廝借了一把刷子將黑馬從頭到尾梳了個遍,與它道:「大黑,這遭便不去看哥哥嫂嫂了,我們去一趟涸州,收了恩公的骨殖,便是尋不到,帶捧灰回去也好。

芨州州府一把火焚了驛站,焦屋斷梁,敗瓦枯木,老鴉狸貓成群,夜半似有鬼哭之聲,白日行人都毛骨悚然,紛紛避走。

施翎趕到涸州,拎一小壇酒,對着殘跡敬了幾杯酒,敬天地無常,敬生死無定,敬鬼敬神,敬亡人未遠。

敬罷,晃晃酒罈,還有一些殘酒,留與自己吃盡,拿了一根樹枝在院殘坦斷壁之中尋燒掉殘骨,官府應有善後,屍骸想必收斂去埋於亂葬崗,有些遺留的又遭貓犬拖咬,施翎找了半日才找到幾塊骨殖,也知生前是哪個所有,小心在壇中裝好,又挖了一捧泥灰裝進去。道:「恩公,你們殘骸混於一處,不知名姓,不過,左右你們一家骨肉,一道隨我尋你家兩位小郎君去,日後你們一處,記得託夢相會。」

幾聲夜貓哭叫,好似嬰嘀。

施翎將罈子收好,跨上馬看來路去路兩茫茫,笑道:「恩公在天有靈,保我去羨州發筆財來,山高水長,來得不易,不去試試總不甘心。」

他說的卻是羨州彌樂教教主所藏財物,當初那幾個教徒流於桃溪,其中一個藏身何家,何棲還與他周旋許久,險些傷了性命,後來那教徒為脫身,道教中有財物遺留,只他也不過是貪圖小賊,語焉不詳,真假不知。

施翎暗道:何公若是知曉他不走正道,一心想着邪門偏法,怕是要好生一頓教訓。

原先只當此乃戲談,如今卻勾起賊心來。有了賊心,便有賊膽,施翎仗着一身功夫,摸進了羨州,尋得彌樂教教址,將那後山翻了個底朝天,累得癱在地上,瞪着天上浮雲,自己倒笑了,摸摸湊過來的馬頭,暗嘆自己被那個賊教徒給哄騙了。咬牙道:要是落爺爺手裏,定要他生不如死。翻個身又嘆:那個教徒早已人頭落地,屍身化骨,哪勞他出手。

靠着樹迷迷糊糊睡了片刻,夢中似乎身在沈家宅院,他夜半不睡,拿了小鋤在枇杷樹下挖何棲藏起的酒,沈拓知曉后也不與他掩護……

施翎惆悵驚醒,回味夢中熱鬧,隻身寂寥,獃滯怔出神,驀得提起一念,急奔彌樂教後山,那有古樹參天,拍拍幾人展臂才環得過來的樹身,前後左右查探了個仔細,哈哈大笑,心道:托賴哥哥嫂嫂與我的造化。

回途再過遽州,蹲在碼頭數日,問遍船隻才等得一艘客船要去宜州,問道:「船家來去宜州,可識得沈家船隻?」

那船家笑答:「這如何不識,客人過問是為哪樁?」

施翎道:「我是沈家親戚,有要事在身不便去宜州探親,只得備了薄禮託過路好心人送去。」

船家道:「郎君寫了書信憑證。」

施翎將一隻盒子並一封書信交與船家,又拿碎銀付與船家,道:「有勞船家,只是醜話說與前頭,我不是好性的,船家若是起了歪心,我日後要找船家啰嗦。」

船家笑道:「郎君只去打聽我的名聲,平日也只貪圖這張麵皮,再者,郎君又是沈家親戚,哪敢相欺。」

施翎不再多話,笑看客船慢慢遠去,只見一點黑影,這才登上一艘北上的船,躺在船尾看碧空如洗,見衣襟沾了一片樹葉,以葉為笛吹着江南小調。

噫,歸還可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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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就正式完結了。希望下本書再見,么么噠

在舊文下推推自己的系列新文《溪水人家繞》: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38857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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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時恰恰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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