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害

陷害

御書房燈火明亮,皇帝支着手肘閉目沉思,直到總管進來通報道:「陛下,大都督回來了,正在外面求見。」

皇帝倏然睜眼,眸子裏黑光微閃,淡淡道:「他倒是一路馬不停蹄,比朕預料得早。宣吧。」

總管應了一聲,連忙退出去將成靜放進來。

成靜一身官袍,慢慢走近殿中,拂袖跪拜道:「臣成靜,參見陛下。」

他看起來,完全沒有變。

只是當初溫和的他,看似俯首帖耳,毫無反抗之力,可皇帝知道,眼前的這個人,早已成長成了一頭猛虎。

兵權可削,可此人積累的威勢卻不可削。

皇帝低眼掃了一眼案上的密奏——這是他的人暗中收集的與成靜有瓜葛的官員名單,不得不說,成靜從不參與黨爭,可他偏偏又代表了一股勢力。

總有些人無條件的相信他,總有人對朝廷毫無信任,只追隨成靜。

令他無端生怒。

皇帝淡淡一笑,不動聲色道:「定初快快請起,一年多未見,讓朕好好看看你。」

成靜慢慢起身,微微一笑道:「臣離洛陽一年,陛下近來可好?」

「朕好得很。」皇帝起身走下御階,來到他面前,細細看了看他,抬手在他肩頭微拍,「朕果然沒有看錯人,一直以來,你都是朕最有能力的臣子。你此次戰功卓著,想要什麼封賞?」

此話一出,成靜便垂下眼來,淡淡笑道:「臣如今已官至大都督,又有爵位在身,於臣已經登峰造極。臣惶恐,實在不敢再要封賞。」

皇帝卻笑道:「此話差矣,有罪當罰,有功當賞,朕若不賞你,你答應,這天下將士卻不答應了。」他沉吟片刻,淡淡道:「朕封你為大司馬,與大將軍共掌軍政如何?」

成靜瞳孔一縮,霍然抬頭,急急道:「不可!」

皇帝唇角噙了一絲笑意,「為何不可?」

成靜單膝跪地,抬手沉聲道:「臣德不配位,不可擔任大司馬之職,驃騎將軍和大都督早已是抬舉了臣,臣又如何還能與大將軍平起平坐?大將軍歷經兩朝元老,論才能閱歷,遠遠勝過臣。」

皇帝卻笑,「你之才能,天下有目共睹,更何況大將軍是你岳父,你與他共事,自然能和平共處。」他拂袖道:「就這樣罷,不必再議。」

成靜心底一沉,手指一縮,指節沉沉作響。

他欲韜光養晦,不欲過多加入這天下紛爭,可如今這情勢,卻是要將逼上斷頭來了。

他低聲道:「臣多謝陛下,若無要事,臣便告退了。」說着便轉身,快步走了出去。

滿面溫淡笑容霎時冰冷到了極點。

成靜快步退出,便令子韶向宋勻傳達消息,令他早些準備約束手下將士,不得落人把柄,並提前留有後手。

此外,還需將他手中勢力一一重新部署。

顯而易見,皇帝是盯上他了。

不,甚至不止是皇帝。

皇帝今日會對他這麼做,肯定不是臨時起意,看來他不在洛陽的時候,洛陽落於某些人的監視之下,已經做了許多事情了。

成靜坐在馬車裏,冷笑不已。

皇帝令他失望了。

更令他失望的,是這世族傾軋的局面,他們依舊不給他絲毫喘息之機。

把他拿出來,與謝定之分庭抗禮,無異於要讓他直面世族的所有威脅。

他的這位陛下,再也不是當初東宮心思純凈的少年了。

成靜閉上眼。

抵達謝府後,成靜命人通傳,打算將謝映棠帶回去,可須臾之後,卻是謝映舒慢慢走了出來,輕笑道:「你來晚了,母親已經留棠兒在公主府陪她了。」

成靜神色淡淡的,「是么。」

「許久不見,定初看起來好像什麼都沒變?」謝映舒笑着,慢慢走到他跟前,四目相對,這對昔日的好友此刻卻只有冷淡疏離,謝映舒唇邊掛着似笑非笑的笑意,悠然道:「陛下此刻,想必已經加封你為大司馬了罷?」

成靜眯了眯眼。

謝映舒對他不算友善的目光絲毫不介意,只是微微一笑,自顧自地道:「很遺憾,你不在之時,整個洛陽都快落入我手中了。陛下久居深宮,哪裏能管到我呢?我自然想做什麼,便做什麼;想給他看什麼,他便能知道什麼。」

他此刻分明是笑着的,臉色卻透出出一股陰鬱殺意出來,與從前光風霽月的謝三郎截然不同。

當初的他,雅緻、清冷、矜貴,而如今的他,狠厲、陰沉、心有城府。

成靜眸色微暗,意味不明道:「三郎對殺我,是勢在必得了?」

謝映舒低笑道:「殺你?誰叫你如此不安分呢,你若稍微蠢笨一些,稍微軟弱一些,我念及舊情,也許還會放你一馬,可你偏偏要做我的攔路石。」

成靜卻倏然一笑,「攔路石?那麼,三郎,我現在攔你什麼路了?你想做什麼?」

他語氣帶了一絲笑意,話里意味深長。

謝映舒臉色霎時冷冽下來。

他盯着成靜良久,才意味不明地一笑,「你是個聰明人,我與你說話,用不着拐彎抹角,不若定初猜猜,你接下來會面對什麼事情?」

成靜卻不願再與他周旋,只收了笑意,冷冷道:「無論我面對什麼,可棠兒是你妹妹。」

「她自然不會出事,只是你就說不定了。」謝映舒拂袖而去。

元昆四年七月二十三,上擢大都督成靜為大司空,位列三公,位高權重,與大將軍謝定之共掌軍政大權。

滿朝嘩然,奈何謝族不發聲,陛下並不收回成命。

隨後,朝中士族出身的文官日漸對成靜不滿,屢屢上疏彈劾,論其履歷尚低,又說其失蹤數月耽擱戰機,更有甚者,說成靜不過是運氣好才立功,總之什麼原因都搬了出來,只是為了針對他。

意料之中,成靜不動聲色,任憑外面掀起驚濤駭浪。

隨即,八月初九,謝映舒上奏彈劾成靜,言其暗中攬權,結黨謀私,居心叵測,作戰期間更與柯察爾暗中聯絡,通敵賣國,令人髮指。

所呈上的證據,俱是早已備好的。

將事實加以改變捏造,再令人做偽證,只要皇帝點頭,無論事情是否真實,俱可下定論。

當初的清河成氏,就是這般滿門下獄。

風水輪流轉,唯一的後代又要走一條路。

成靜並不解釋,只是在府中與謝映棠好好相處了一段時日。

謝映棠抱着兒子,指著成靜笑道:「晝兒,你阿耶又要離開一段時日,你說他討厭不討厭,總是拋下我們母子。」

成晝獃獃地望着成靜,眨了眨大眼睛,肉乎乎的小手揪住家家的衣裳。

成靜無奈道:「我與你說清楚了,此番以退為進,是要引蛇出洞。」

謝映棠卻不高興道:「只有這一個計策嗎?你若被打入大牢,那種地方……少不得要吃苦,萬一出來之時是個半死不活的樣子……」

成靜捂住她的唇,彎眸笑道:「你就是這麼咒你夫君的?」

她獃獃地看着他,鼻尖微酸,猛地將晝兒推入他懷裏去,起身就要走。

成靜卻將晝兒放在床上,快步將她摟入懷中,柔聲哄道:「我與你提前說,是想讓你不要為我擔心,而非與我置氣的。棠兒,你阿兄他們想做之事,我只怕是大逆不道,若能息事寧人,我又豈會委屈你來與他們較量?」

她吸了吸鼻子,委委屈屈道:「我知道,自打我知道七郎他們合起伙來害你之時,便不再怨你了。可是……」她轉頭看着他,「你當真阻止不了他們嗎?若是大逆不道之事,那謝族全族……」

成靜卻沉聲道:「陛下將我封為大司馬,便沒有再給我絲毫退路了。」

她眉心一抖,偏頭咬唇不語。

成靜低頭親了親她的唇,「高處不勝寒,越是在高處,摔下來死得越慘,我如今只在儘力保護你與孩子,晝兒和妤兒都還小,你在府中就好好照顧他們,可好?」

她眨眼落淚,哽咽道:「我想跟你在一起。」

「乖。」他慢慢拭去她臉上的淚,又溫柔道:「我有你和孩子,豈會再拿自己的安危當兒戲?你在這裏,有些事情也需你來做——」

他低頭,在她耳側細細交代了一些什麼,謝映棠抬眼看他,許久才道:「……你讓我回謝族?」

「接近你兄長,他不會傷害你,還會庇護你。」他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記得我給你交代的話,找到她。」

她卻有些遲疑,「可是怕我做不到……」

「狠下心來。」他握緊她的手,「局勢若再我掌控之中,我必不會趕盡殺絕。」

她沉默不語。

不知過了多久,連床上的晝兒都開始哭了的時候,外面奶娘聽到聲響,開始連連敲門,「夫人,要不要奴婢將小郎君抱下去?」

謝映棠驀地抬頭看着成靜,「我會儘力的。」

「嗯。」

「你進宮之後,記得不要硬碰硬,千萬不要受傷。」

「你也是。」

她勉強一笑,放開成靜,揚聲對外面的奶娘道:「不必了,我來喂晝兒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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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與我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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