產子

產子

謝映舒徑直出宮,剛剛跨入馬車,謝澄便將一紙迷信遞了上來,低聲道:「這是蔣大人送來的,蔣大人說,郎君想要之事信中俱已說明。」

謝映舒神色淡淡,不置可否,待進了馬車,才將信紙展開,慢慢看了下來。

信中詳言近來調查成靜勢力之事,蔣大人本着重於調查那些被提拔起來的寒士官員,卻意外發覺他在洛陽與一家當鋪來往甚密,細細調查之後,才發覺當鋪老闆與成靜頗有瓜葛,而兩人互通密信也有些許時日。

因而順藤摸瓜地揣測出,當初謝映棠在宮中遇刺,為何會突然出現在襄陽城,或許與成靜在洛陽的暗中勢力有關。

謝映舒看到此處時,臉色已全然暗了下來。

他指腹慢慢摸索著那粗糙的紙面,忍着強烈的慍怒,繼續慢慢看了下去……

除卻在洛陽的勢力之外,以紀清平為首的部分官員,已經不大畏懼士族中人的勢力,開始了公然對抗,上疏彈劾。

謝映舒冷笑一聲。

大家族再損耗嚴重,門閥之家依舊是門閥,這等螻蟻,也想撼動洛陽城中的大家族?

實在荒謬!

他故意在陛下面前示弱是一回事,但實際上謝族能不能被人低看,又全然是另一回事。

成靜……好、極好!

他偏偏要與他作對,哪怕他再顧及當初的少年情誼,如今也不得不狠下心來了。

是敵的,終究是敵。

哪怕他不忍,也別無選擇。

謝映舒將手中密信捏皺,寒聲吩咐道:「果真是極好的,既然如此,便不用怪我無情了。謝澄,你去命人調查成靜當初的一切舉動,事無巨細,皆要一一收集。」

謝澄微驚道:「郎君想要做什麼?莫不是要對付成大人?」

謝映舒微微一笑,眼底卻沒什麼笑意,「作為陛下的狗,成靜不死,我又能如何能好好施展呢?這個人,要怨便怨他生在成家,又被陛下看中,長大后仍是死性不改,我不欲與他為敵,他偏偏要做我的攔路石。」

「可是!」謝澄急急道:「翁主如今是成大人之妻,郎君想報復他固然可以,可翁主又當如何?她是無辜的,難道將來要隨他一起下獄不成?」

想起那個固執的妹妹,謝映舒微微怔了一下。

阿姊被逼死了,如今棠兒便是他最親的人了。

他怎會捨得害她?

可若不為阿姊報仇,他又如何甘心。

「事情若成,屆時我會保護好她。」謝映舒淡淡道,謝澄還欲再說,謝映舒往後慢慢一靠,仰頭閉目道:「不必再議。」

謝澄無聲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他嘆了口氣,鬱悶地一揚馬鞭,快速駕馬車離去。

抗羌戰事結束,是在兩月之後。

戰事結束地出乎意料得快,謝映棠臨產在即,大軍急着班師回洛陽,成靜便向陛下請求與謝映棠暫時留在邊境,租了一間乾淨的小屋,又找了些許產婆大夫,整日守着謝映棠。

成靜緊張得不得了,鎮日都瞧着她的肚子,問她有沒有哪裏不舒服,端茶送水喂飯一一親力親為,甚至還主動去找大夫問產婦注意事宜,用紙一一記下,再整日去從市井裏買雞回來,凈給她做一些大補的湯。

有成靜在身邊,謝映棠原本是不怕的,可她瞧着他那般緊張兮兮的模樣,不禁嘟囔道:「如此大動干戈,倒令我也開始怕了,可是我生啊,又不是他生。」

紅杏忍俊不禁,「郎主是擔心您,人家都說婦人十月懷胎,生子分外艱難痛苦,夫人身子本就虛,郎主是怕您吃不消。」

謝映棠抿唇笑了笑,心裏覺得甜膩膩的一片。

不得不說,自他歸來后,她日日被他捧在手心裏,果真沒有再受過半點委屈。

她或許曾經懷疑過是否真的應該嫁給他,可看成靜如今這般心疼她的模樣,她想:嫁給這樣愛她的人,她覺得自己是最幸福的。

當初那個少年郎站在樹下抱着貓兒,眼眸彎彎,她那時就心動了。

他的正直、他的溫柔,一直以來都是她堅持着喜歡他的動力。

哪怕被無數次拒絕,他說了無數遍:「翁主,在下與您不合適。」

她也不曾放棄,她知道,若是放棄,定會是終生愛而不得的遺憾。

如今回顧從前,誰又能想到,口口聲聲說不喜歡她的少年,如今在她耳邊絮絮叨叨如老媽子一般?

謝映棠坐在院子裏曬太陽,曬得滿身都是暖暖的陽光,忽然聽到幾聲雞叫,旋即紅杏笑道:「郎主回來啦。」

成靜一手一隻雞,將雞遞給雇來的廚子,上前欲抱謝映棠,一邊笑道:「今日感覺身子如何,想生嗎?」

謝映棠一邊往後躲,嫌棄地看了看他滿手的雞毛,一邊撇嘴道:「是我想生就生的嗎?靜靜這幾日是不是都昏了頭了。」

「怕是要高興地昏了頭。」成靜拿過紅杏遞上來的帕子,慢慢擦了擦手,笑道:「這幾日在這裏,總覺得我已經辭官歸鄉,與你浪跡天涯去了。這樣的日子倒是不錯,可是,待你產後調養完畢,我們便要啟程回洛陽了。」

她亦覺得不錯,聽到久違的「洛陽」二字,倒是怔了一怔,「若是回去,你還會受到封賞嗎?」

他微笑道:「自然是會的。」

「可是……你已經官拜大都督,又領假皇鉞之權,手上數萬兵馬,如何還能繼續封賞?」

她看得極為清楚,成靜倒是有些驚訝了,卻無奈搖頭道:「戰事是一回事,可戰事之後,洛陽並不會安全多少……棠兒,你我都知功高極易震主,古今帝王都擅於鳥盡弓藏之計,這是為臣者必須跨越的一道生死關。」

「可陛下又何以絕情至此?」

「陛下自然不會。」成靜笑着搖頭,輕輕捻起一邊的花枝上的一朵牡丹花,斜斜插在眼前這丫頭的鬢間,他低眼看着她一雙擔憂的面龐,笑着捏她臉頰,「陛下不會,不代表天下人不會,亦不代表士族不會。人言可畏,三人成虎,而今天下彈劾我之奏摺不知凡幾,戰事過後,他們都不再有所顧慮,你說陛下會如何選擇呢?」

陛下會怎麼選?

是選他一向最為信任的成靜,還是選擇相信這天下悠悠之口?是覺得應該成靜該防,還是覺得應該相信他,讓他好好輔佐他治理天下?

一個仁慈正直的君主,至少會相信有能力的忠臣,可是一個如當今陛下一般生性多疑,陰刻自私的君王,他未必相信任何人。

謝映棠對皇帝再無好感,或許是從他逼成靜離開洛陽開始,或者是將她軟禁在宮中開始,但是對他的最後一絲唯一作為臣民的尊敬,都隨着阿姊的死灰飛湮沒。

哪怕這在她幼年的記憶中,如今的陛下,在那時只是個溫潤如玉的小少年。

謝映棠此時不知陛下會不會,但是,她想起了當初皇帝對成靜做的事情。

一夜之間燒盡他的所有親人……

謝映棠渾身倏然起了一陣冷汗。

她伸手欲拉住成靜細細叮囑他注意安全,可誰知話還未曾出口,她臉色驀地一變,小臉霎時慘敗如紙。

成靜眉心一跳,連忙問道:「怎麼了?!」

她臉色痛苦,輕輕倒吸著冷氣,低聲道:「我……我肚子疼……」

成靜大驚,一把將她抱起往屋裏走去,又回頭低喝,「快去尋產婆和大夫!」

產婆和大夫待命已久。

紅杏滿頭大汗地跑過去叫人,急的跳腳,那產婆們忙去備熱水剪子,成靜在榻邊緊握著謝映棠的手,她的手心已被冷汗濡濕,難受地不住地低吟,成靜無能為力地看着她,只能溫柔地哄道:「別怕,無礙的。」

謝映棠虛弱地扯出一個笑容來,她想說自己當然無礙,她才不信經歷至今,她的性命還能被區區一個生孩子給奪走不成,可話到了嘴邊,變成了撒嬌似的帶着哭腔的聲音,「靜靜……我還難受啊……」

絲絲血跡從身下洇出,打濕了身下床褥。

成靜嚇得魂飛魄散,哪怕理智告訴他這是正常的,他仍舊嚇得不輕,還欲將她緊緊抱住再細細安慰之時,產婆們已經對他道:「婦人生子,男人入內乃是大凶,郎君還是快快出去!」

話音一落,哪怕是素來不敢有一絲一毫逾矩冒犯的紅杏,此刻也急了眼,直接叫人去將成靜拉出去了……

成靜落寞地站在外頭。

起先裏面沒什麼聲音,隨後便漸漸響起了謝映棠聲嘶力竭的慘乎聲,她疼得如此厲害,成靜的心都要疼碎了,只默默地一口有一口地喝茶冷靜,到最後一把擲了酒杯,拂袖往前走去。

子韶眼疾手快,第一個拉住他,「郎君!夫人產子男人不宜進去!您進去了也幫不了什麼忙!乾脆就在這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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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與我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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