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訊

聞訊

傅瑤本就深居簡出慣了,自打有了身孕,更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偶爾到明華殿等處走走——明華殿是宮中的佛堂。傅瑤從來不信神佛,但是在這樣要緊的關頭,也只有那些虛無的神像能給她一些安慰。

由於成德帝病著精神不濟,傅瑤也不好叫篤兒去打擾他皇祖父,便親自教他識字。好在她雖然才學不高,但應付一個幼童還是綽綽有餘。至於皎皎那邊,則有昌平來同她玩鬧,大姑娘小姑娘極為投緣,輩分的隔閡等同於沒有。

如此這般,傅瑤的生活還算安閑適意。當然也是因為京中平靖,沒有強敵滋擾,倘若真讓那些北蕃蠻子打到京城來,她們這些女人會落到什麼下場,簡直不堪設想。

這都多虧元禎和那些將士們在前線拼殺,就為這個,傅瑤覺得她也應該每日在佛前祝禱一番——她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本以為可以安安靜靜的等候元禎回來,豈料傅家那邊又出了亂子——卻是赫連清得知兩國交戰,不知受了什麼刺激,悄悄的溜回北蕃去,意圖勸說她父王休戰,現在人已經離開冀州了。

傅瑤命人將陳氏請進宮來,一見面就抱怨道:「出了這樣大的事,母親也不早和我說,還是秋竹打聽了告訴我,不然你們打算一直瞞着我嗎?」

陳氏急的直搓手,聽了女兒的埋怨也自覺委屈,「哪是我要瞞着你,我也是見了你哥哥的信才知道,你父親說了,你如今安胎不易,不該拿這些話來煩你——不都是為了你着想么?」

傅瑤沒話可說了,想必傅湛的意思也是不告訴她,不然以他們兄妹的親近,這時候早該來信了。

「嫂嫂究竟怎麼得知的?哥哥沒讓人守着口風么?」傅瑤皺眉問道。

「哪裏瞞得住!你呆在宮裏,不知道外頭的情形,可是冀州本就挨着北地,誰也不知道北蕃蠻子什麼時候會打過來,你哥哥尚且忙着安撫人心呢,哪裏堵的上底下人的嘴!」陳氏說起來也有許多抱怨,當娘的本就偏疼兒子,何況赫連清這樣不懂事,進門這麼多年,沒添上一兒半女不說,節骨眼上還添亂子,也難怪她對這兒媳婦沒好氣。

「但哥哥也該攔著才是,怎麼這麼輕易就讓她跑回去了?」傅瑤的態度是很公正的,至少在這件事上,她認為傅湛也有責任。

陳氏忍不住為兒子叫屈,「你哥哥又不是八臂哪吒,哪有樣樣正好的!那北蕃公主脾氣又倔,又會武功,她要走,誰敢攔着她?」

傅瑤揉了揉眉心,看出陳氏也在氣頭上,不便就這個問題爭執下去了,便只說道:「罷了,人已經走了,再多說也沒用。只是有了前車之鑒,母親也該跟哥哥說聲,讓他以後多留個心眼兒。」

陳氏忽又害怕起來,「她孤身上路,會不會出什麼事?萬一……」

赫連清畢竟是她的兒媳婦,也是傅家的一份子,說不關心那是假的。如今世道這樣不太平,倘若赫連清遇上賊匪,或者那些北蕃蠻賊,那麼……陳氏連想都不敢往下想。

傅瑤搖頭,「不會的,母親您也說了,嫂嫂她懂武功,一般的賊人奈何不了她。至於北蕃人更不用怕——她畢竟還是北蕃的公主呢!」

赫連清這一廂情願的想法,在她看來純粹是妄想。北蕃王那樣野心勃勃的人,怎會輕易被女兒的眼淚打動?當然赫連清的安全是不用擔憂的,北蕃王非但不會讓人傷害她,還會好好的將她留下——想到這裏,傅瑤又有點惋惜,多好的一個人質呀,就這樣回到北蕃的陣營中去了,本來還可以利用她來適當要挾北蕃王的。

傅瑤對陳氏說道:「嫂嫂回去也罷了,哥哥可別一時衝動再惹出什麼麻煩,母親該立刻寄封信去,讓哥哥不要擅離職守,安心守在冀州才好。」

她想了想,道:「算了,還是我親自來寫吧。」

陳氏雖然是個好母親,可是也有好母親的通病,容易在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上纏夾不清,只怕傅湛看了反而心煩,聽不進勸。

傅瑤說做就做,立刻就讓秋竹取紙研墨,匆匆一揮而就。

陳氏將信紙揣進兜里,又關心起她的肚子來,「你只管安心養胎,外頭的事就別操心了。」

傅瑤是有點心煩,但這點心煩還不至於向陳氏表露,只點頭道:「母親放心,我知道保重。」

陳氏唏噓道:「如今太后與皇后都過世了,你在這宮裏也沒個依靠,若是尋常人家的女兒,還可以回娘家安胎,你卻不能。好在如今掌管後宮的那位淑妃娘娘性情和善,聽說對你也很是照拂……」

傅瑤悶不做聲。她從前也覺得周淑妃是個難得的賢惠人,可是近來發生的種種,卻越來越讓她覺得此人表裏不一。

正說着,就見小香抱着一個精緻的鎏金匣子進來,裏頭是珠釵首飾等物,貌似還是新打的,金燦燦的十分華美。

她說道:「淑妃娘娘知道夫人進宮,特意命人送了些賞賜,說是些許見面禮,不成敬意。」

陳氏不是貪財之人,可是女人家哪有不愛頭面首飾的,她眉開眼笑的道:「看來娘說的不錯,這淑妃娘娘果然會做人,有她照顧你,娘也就寬心了。」

傅瑤卻是無言以對。又坐了會兒,她讓宮人送陳氏出去,自己則意興闌珊地回來。

陳氏悄悄的進宮,本來不想驚動任何人,可是周淑妃來這麼一出,傅瑤少不得到她宮裏去道一聲謝,又得了她幾句笑語寒暄的關懷——只是聽在傅瑤耳中,並沒有春風拂面般的溫暖,只是無動於衷罷了。

傅瑤牽掛元禎,也記掛身在冀州的傅湛,唯恐他被愛沖昏了頭,追隨赫連清的腳步跑到北蕃去——如今兩國這樣對立,他若被當成姦細,立刻殺了都不會有人說個不字。

因此除了北地之外,傅瑤也暗裏著人打聽冀州的消息,這樣兩頭忙碌著,日子竟也充實起來了。

她萬想不到孟扶男會進宮來看她。

兩人對坐的時候,傅瑤感到幾分局促不安,一半也是自慚形穢的緣故:孟扶男在她看來是個美麗高貴的女神,雅典娜那樣的智者,凡人是不配與之相較的。

這種奇怪的心理,也許來源於她對此人的不了解——人對不了解的事物總是格外敬畏。

孟扶男開口道:「我是來看望父皇的,路過此處,順道拜訪一下嫂嫂。」

似乎為了緩解傅瑤的緊張,她甚至笑了笑,露出一口雪白皓齒。

她雖然是個寡婦,可是公公病了,來探視一下也是應該。傅瑤接過話道:「父皇的身子如何了?」

孟扶男搖頭,「淑妃娘娘說父皇已經歇下,我沒好進去打擾。」

傅瑤有些奇怪,天還沒黑呢,成德帝這樣早就睡下了,這還是那個勤於政務的皇帝么?

還是說,周淑妃故意不許人看他?傅瑤湧現出的一些念頭,自己都感到害怕。

孟扶男看着她的眸子,輕聲道:「你也覺得淑妃娘娘有古怪,是不是?」

傅瑤答不上來,她現在才發現,她根本不了解周淑妃,周淑妃一向以淡泊形象示人,可是誰又知道她那溫順的外表下潛藏着多大的野心呢?至少傅瑤絕不認為,一個外表不夠出色、家世也不夠出眾的女人,能長久的獲得聖心是一件簡單事。

孟扶男蹙起好看的眉頭,聲音輕的好似自言自語,「恆親王與兆郡王一向不對付,兩人的王妃更是水火不容,為何在慫恿太子出征一事上出奇的一致?父皇病了,淑妃娘娘為何事事親力親為,還不讓人插手,果然是因為深愛父皇的緣故么?」

她的疑惑也是傅瑤的疑惑,可是憑心而言,傅瑤並不認為周淑妃有那麼大的膽子,再說了,這樣做對她有什麼好處?

孟扶男一語點醒了她,「你別忘了,淑妃娘娘現在撫養著三皇子哪!」

傅瑤悚然一驚,整個人都僵硬了。倘若孟扶男的猜測屬實,或許周淑妃的計劃很早就開始了,張德妃所得的那場重病,誰知道是天意,還是人為?

她慢慢的吐了口氣道:「你是從何時開始疑心淑妃的?有何憑證?」

孟扶男與她少有親近,如今特意跑來告訴她這些話,傅瑤難免懷疑她的居心。何況,她也不能因為孟扶男三言兩語的挑撥,就將周淑妃視作對頭,那樣未免也太笨了。

孟扶男沉默了片刻,道:「我見過周淑妃與我父親通信的密函。」

「驃騎大將軍?」傅瑤驚呼出聲。

孟扶男稍稍轉頭,「若非如此,我也不會對此事這樣注意。」

從她眼裏流露的不情願,傅瑤大致可以猜測出來:或許那封信里不止有周淑妃與孟河的密謀,大約還關乎男女之事,所以孟扶男才這樣厭惡。

「你將此話告訴我,豈非陷孟將軍於不義?」傅瑤猶豫道。

「他行出此事,本身已犯了不義。」孟扶男聲調泠泠,「我說了這些,信與不信全在於你,只盼你多加小心,別中了奸人的算計才是。」

傅瑤點頭,「你的話我記下了,我會留意的。」

其實她對於孟扶男的話還是有些半信半疑,畢竟眼下元禎不在,事事都該警惕一些。當然不管孟扶男說的是真是假,她都不打算輕舉妄動,更不想跟周淑妃硬碰硬——她如今只想安心等孩子出世,安心等元禎回來。

方才那句話就等同於逐客令了,但是孟扶男仍坐着不動——似乎還有什麼話要說。

傅瑤耐著性子看她,就聽她輕輕說道:「我還有一個消息要告訴你——太子殿下中了流矢,恐怕生死難卜。」

秋竹正端著果碟進來,聽到這話,那潔白的瓷盤落到地上,登時碎成幾瓣。

她整個人也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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儲君之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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