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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軍大營中,使臣拜見苻融,向其勸說:「謝都督有言:君懸軍深入而至淝水,沿河陳兵,嚴防死守,莫不是想做持久之戰?這一場杖打得太久了,你我皆是當世英豪,何不向後退出一線,讓晉軍渡水,一決雌雄?」

苻融麾下一眾將士面面相覷,盡皆反對——

「將軍不可,休信小兒!」

「我眾敵寡,我軍既佔得先機,自可萬全,何必落他人陰謀?」

那使者只發這一言,不再多勸,很是清高,苻融看在眼中,並未急着開口,只招呼人吃茶。而後一甲士奉茶時,給他遞了一張紙箋,苻堅示意,可應了謝玄的要求,讓出河岸,待晉軍渡河過半時,再以騎兵衝鋒。

苻融思量,深以為然,便應了來者,並欲要留人一夜,但那使臣卻拱手告辭,一副畏畏縮縮不肯在這虎狼窩多待一刻的模樣。

苻堅在後方瞧他畏葸,便抬手放他而去。謝敘在河邊盯着,等使臣渡河,立刻奔走而出,連夜隨人趕回洛澗大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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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眾人皆候在帳中,天亮時,終於來了消息,謝敘一面卸下妝容,一面拉着綺里妗往裏走:「可算活着回來!」

謝玄當即著人送來紙筆,綺里妗就著案邊,把石碑上的銘文和陣中所見皆記了下來,姬洛出聲追問,她都一一對答。而謝敘,則從旁講述昨夜的驚心動魄。

「如何?」師昂關切來問。

姬洛並未給出明確的回復:「勉強得夠,但我還需再想想。」謝玄在首,立即做了個「請君隨意」的動作,卻也不忘補了一句:「苻融答應讓出河岸,決戰遲不過三日。」

「三日會不會太急?」謝敘忙問,「就不能再拖上一拖,我們何必同氐賊講道義?」

姬洛卻是先搖頭:「苻堅如今擁百萬眾,文成武功皆強於晉,正生狂氣,有速戰速決之心,毫不誇張地說,在其眼中,鐵馬摧晉便如商風之隕秋籜,因而絕不能給其冷靜思考之機,三日已是最晚期限。」說着,他向謝玄看去,後者亦頷首贊同。

「何況,你們也太小瞧風馬默了,八象生死陣可謂他成名天下最至關重要的一局,任何可疑皆不會放過。」姬洛又道。

綺里妗憂心忡忡:「他若變陣,豈不是徒勞?」

接話的卻是謝玄:「綺里姑娘有所不知,訓練軍陣,非朝夕之能。我猜他必然會向苻堅請求,推遲戰機。苻堅越想速戰速決,拿下我等,越不會輕易允諾於他,但時間一長,或可反應過來,因而勝敗便在這幾日之間。」

智計已定,便各自分工。

回營的路上,姬洛被師昂截下:「你有幾分勝算?」

「若我說十分,會不會太狂妄了些?」

師昂側目,並沒有立即反駁,姬洛見他如此沉得住氣,頓時覺得沒意思,也不再玩笑:「於我已是十分,於天則不可知。昔年光武帝與王莽戰於昆陽,夜有流星墜營,更有風雨雷電相助,而今天若要苻堅勝,你我可能逆天而行?」

說完,他伸手在師昂胸前撣了撣衣:「不論是大祭司還是帝師閣主,不都從容有致,這可不像你。」

「存亡僅在一線,又如何能不關心則亂?」師昂輕輕搖頭,五指緊緊抓着袖口,略有幾分自嘲,「你與謝太傅都是坐看風流雲散之人,但我還尚且不夠,能守小家,還不足以撼大家。」

而後,他深深吐出一口氣,負琴飄搖而去:「終有一日,我不會輸於你。」

姬洛看着他離去,直至身影不復。方才那些話皆是真心,至少如今他們手中只有六塊八風令,有沒有變數,誰也不知道。

可那又如何呢?但行前路,能求仁得仁則足矣。

————

三日後,淝水之決。

苻堅引兵而退,讓出淝水沿岸一里之距。風馬默堅持變陣而未得應允,則要求拆陣,不浪費一兵一卒,將訓練有素的兵士引於河中埋伏,並即刻運走八象生死碑,但苻堅不許,並執意以此陣先殺一殺謝玄先鋒的銳氣,等他們疲於渡河時,再以最精銳的騎兵逼戰。

辰時一刻,謝玄領謝琰、桓伊等人,攜七萬北府兵親自出戰,列旗整備於八公山下。

號角長鳴,前鋒揮旗,晉軍正要衝殺,這時,一道白影自後方飛出,徑直掠向當中的石碑:「將軍且慢,國之危難,我等願為先卒,今日便要破他奇陣!」師昂撫琴在先,文武步掠陣,幾乎如入無人之地。

但就在他甫身便能觸到石碑之時,雪下炸起一股塵煙,陣中兩翼變動,持長戟□□者竟從後方靈活機動穿至陣前,將他殺了回來。

「既是江湖人,便看江湖規矩,我重夷來會會你!」重夷本在渡口壓陣,看他如此狂妄,隻身闖陣,想也不想便提戟躍入其中,「看看是你們帝師閣那勞什子陣厲害,還是風老二的鼓搗的東西略勝一籌!」

重夷應戰,秦軍士氣高漲,陣中鐵甲人個個似受鼓舞,頓生神力,將師昂纏得頗有些吃力。師昂改了方略,不再強攻,且戰且退,將兩翼的長兵陣拉扯至最右,順勢厭伏,從追來的戟刀之下滑出。

八公山上忽然豎起旗幟,機簧拉動,巨石滾落,公輸沁領人拉動長臂投石器,此物在先輩留下的《天樞譜》基礎上着手改造,射程加距,一時碎石落如急雨,盾掩不及,退避不及,大陣瞬間被撕開一道裂口。

壽陽城樓上,苻堅緊盯着淝水之畔,不由將拳頭攥緊,苻融立馬城下,亦是有些焦急,風馬默來不及整冠理衣,一路狂奔至就近渡口,緊張觀戰。

長風吹拂過淝水,旌旗招展,山中疏影橫斜,一時竟是草木皆兵。

隨後,佛鈴脆響,嘯聲驟起,兩道人影自後方掠出,眨眼撲入箭陣及刀陣之中。施佛槿金剛杵抗刀,桑楚吟則持扇大笑:「都說秦兵驍勇,百來人起陣,卻連我東晉區區幾人也擋不住,真是天大的笑話!」

聲傳千里,這言語一激,風馬默當即大怒,非要強渡過河,就近督戰,殺他們個有來無回。泉將和殺將一左一右將他拉了回來,著人看護,隨後一葉而渡,闖入正中,一前一後截殺。

「牽着鼻子走」的招數用一次便不再有效,雙雙對招之下,無論桑楚吟和施佛槿怎麼引誘,霍定純和單悲風皆不為所動,加諸刀陣和箭陣變動靈活,二人雖武功不差,卻也丁點討不得好。

「謝將軍,我請願出戰!」

謝玄首肯,斬紅纓攜槍出列,領着一小隊斬家堡的精英子弟,直接沖入騎陣之中,衛洗背刀,就藏在她馬下,趁揚塵不清,雙手持刀,猛然砍向當立的八象生死碑!

「這就是所謂破敵妙法?陣心可不在石碑。」風馬默鬆了口氣,不由地獰笑起來,可笑不過三息,煙塵散去,石碑表面寸寸崩裂,他臉上瞬間凝固:「怎麼……怎麼可能?」

表層脫落,露出玄鐵芯核,而足有半丈高的座台下現出八道薄痕,繞其一周,正對八方,幾人出手,將八風令打入其中。

「碑中藏物?這痕迹是……是八風令!八風令就是鑰匙!」風馬默一拳砸在手心,心念急轉:顯然,如今奪碑不易,或可先套出他們手裏頭的東西,反正還有一塊令牌握在自己手中,如能部署萬全,牽制住人,或許能一舉兩得!

他轉頭,當即對着壽陽城樓放了一支鳴鏑!

六星早已心意相通,鳴鏑衝天之時,負責保護苻堅的庾明真,亦於塔樓之頂現身。苻堅揮手:「去吧!絕不能讓姬洛拿回他要拿回的東西!」

只見白衣白髮白影颯沓如星,轉眼已不在原地。

庾明真入陣,幾乎以摧枯拉朽之勢,先助重夷擊退師昂,又攜霍定純破了桑楚吟的鏡像心法,而後向東掠,與施佛槿的「九心輪」功硬碰硬,竟絲毫不落下風,一掌將衛洗掀翻在地,輾轉立於豎碑之上。

謝敘自後方追來:「叔父,發兵吧!」

唯一還能一戰的高手修玉,此刻正於大營護衛,亦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謝玄蹙眉,卻未舉令旗,只沉聲道:「百年前庾麟洲天縱奇才,打遍天下無敵手,他的後人果然厲害,恐怕就這一身武功,已是天下第一,論單打獨鬥,無人能及。難怪這麼多年,從無一人能刺殺苻堅!」

姬洛早知會於他,他曉得那風馬默想兵行險著,套出他們手中的七令,而他們又何嘗不想套出握在苻堅手裏的那塊八風令。

若是現在出兵,則恐失先手。

「再等等……再等等!」

不過十息,庾明真已逐個擊破,逼得師、桑、施、衛、斬五人齊聚中心,與之抗衡,然而陣中本就繁複變化,加諸六星仍有三將在側,隱隱已落下風。

師昂向後看了一眼,明白了謝玄的用意,咬牙率先突圍,另四人則呈兩翼三星之勢在後,依照姬洛所交代的變化法則,依靠長兵陣被殺退的弱勢,竭力牽扯。

「後生可畏,但仍是蚍蜉撼樹!」庾明真已至內家頂峰,體術強橫不說,內力亦是磅礴,幾乎靠拳風,硬生生打碎了師昂撫琴的音波,而等人文武步變走,他已如鬼影般黏至身側,「若你到我這個年紀,或可一戰,但現在,給我退!」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為強則勝弱,一力破十會,再高妙的陣法,再詭異的身法步法,只是投機取巧,沒有自身的功力奠基,永遠只是徒勞。

快,則還有人比之更快!

師昂轉琴以對,竟然被擊出三丈開外,這還是他拼上不死之法的結果,他凌空一抹唇角血漬,扯出一個不甘的笑容——這世間唯一拼不過的就是時間,三十年的高手與六十年的高手,註定不可同日而語!

可有差距又如何,生死之戰,可敢退一步?

只聽琴聲疾走,師昂自刀陣中躍起,再度朝庾明真攻去。帝師閣號稱千古,自師清識之後日漸式微,他是如今最能扛鼎之人,絕不能輸!絕不能輸!

差一點,還差一點!

「怎麼能讓你次次力挽狂瀾,果然還是需要我來救場!」人未至而聲先起,斜地里殺出一抹紅影,搶在他身前,以「不死之法」天地雙宗卷之力,扼住庾明真的攻勢,搶得瞬息,師昂聞風,飛來的子母刀在其靴下一托,助其凌空而起。

「六合不死,萬象歸一——」

「八荒靡從,為我所用——」

庾明真大喝一聲,掌起陰陽魚,作大衍往生變化之道,推波向前。只聽一聲巨響,三人三向而退。

樓西嘉自後方而來,慢了一步,落在箭陣之中,順手替斬紅纓和衛洗擋開亂箭,迎面便見重夷舉刀,兩人皆是一愕。後者眼有不解和痛色,隨後搖頭,竟抗著戟刀收招:「我不和你打。」

哪知樓西嘉沉默了片刻,應了一聲好,竟也收劍,脫出戰圈:「我也不和你打!」

她話音一落,頭也不迴向陣中而去,掠過八象生死碑時,揮手將兩枚八風令彈入其中:「都說最危險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地方,想不到吧,我們手上也有八風令,就在長安,就在你們的眼皮底下!」可說完,卻又笑不出來,她凝目一視,發現還剩下一道鎖孔,「怎麼還差一塊?」

風馬默扶腰大笑,當即又拉了一道鳴鏑,庾明真一躍而上,再度將白、師兩人牽制住,樓西嘉心煩意亂,也順勢搭手,等抬頭瞧清那白髮人的模樣,她不由地「咦」了一聲。

然而攻勢已至,她想要點破,卻沒來得及開口!

至此,兩方各有牽制,都騰不出手,風馬默左顧右盼,卻尋不到合適的人,也顧不得跛足,狠狠一跺腳,恨自己這般殘疾,卻是武功稀爛!

正這時,東來蹄聲陣陣,風馬默抬頭一望,只見一支鐵旅自八公山後而來,他向前奔了兩步,翹首以盼,連指揮都再顧不上。

若是晉國奇兵,此陣休矣——

當先的騎士漸漸露了頭,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趙公苻梟,所攜領的正是被劉牢之於淮水擊潰的梁成殘部!

「不要過河!」

風馬默一面揮手阻他,一面回望壽陽城樓,望樓之上,苻堅喚道:「拿弓來!」隨後軍士呈上一柄紫檀長射重弓,他將風世昭那枚廣莫風令綁在上箭身上,射落苻梟馬前:「給孤把生死碑中的東西帶回來!」

苻梟持令,勒馬向陣中衝鋒。

謝玄擺手,箭矢如雨,梁成殘部的騎士自兩邊向中間包抄,悉數擋下箭雨,爭得喘息之機,那盾陣的人已接來,給苻梟做好掩護,助他一路奔至石碑之下。師昂欲要抽身,卻被庾明真盯得死死的,只氣分身乏術。

「苻梟!」

謝敘一把掀開謝玄的阻攔,匹馬橫衝,謝琰看了一眼,提刀追了上去。對於呼喝,苻梟充耳不聞,只專心將最後一枚八風令彈入石碑之中。

八風齊聚,碑座下沉,機關乍起,玄鐵碑轟然而斷,他伸手順來長|槍一柄,向前挑刺,將其中的書卷揚了出來。

那一剎那,沿河兩岸眾人的目光皆隨那東西一落,落在謝敘的懷裏。苻梟向前擲槍,殺在馬前蹄下,驚退少年的坐騎:「快走!」

苻堅拍欄,風馬默乾脆怔在了原地,只有庾明真皺眉,兩掌擊退白、師二人,自後方殺去:「所有背叛主上的人,都該死!」

「快走!」

苻梟陣前倒戈,向庾明真的方向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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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不驚喜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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