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小石榴從小就被村子裏的人誇獎,有的說她勤快,有的說她懂事,不過石榴自己從來不往心裏去,因為她知道大家也只是表面上說說而已。

小石榴知道自己和哥哥弟弟們是沒法比的,不光在奶奶心裏沒法比,在媽媽心裏就更別說了,哥哥弟弟們都有各自的名字，又好聽又上口。

鐵蛋叫秦智，毛蛋叫秦越,她自己的親弟弟叫秦超，哦，對了,三叔三嬸家的弟弟叫秦嘉。

可是小石榴從小到大就叫小石榴,沒有正兒八經的名字，上學的時候,問爸爸,爸爸敷衍著說大名就叫秦石榴好了。

小石榴有些難過,但是她保證,只有一點點而已。

她雖然年紀小,但是記事早,她心裏頭知道，奶奶和爸爸媽媽，都喜歡弟弟,他們喜歡男孩子,一度因為她是個女孩子的原因，而覺得他們二房抬不起頭。

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她媽給她生了個親弟弟，才算完，可是對於父母來說，是一個美好結局的事，對於石榴來說卻不是這樣。

小的時候家裏吃的東西少，雖然她是個女孩子，但是因為是二房唯一的孩子，王梅花就是看不慣她也不會刻意餓着她。

可從王梅花懷孕，石榴能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待遇一天天下降，最明顯的是從管飽，到不餓，再然後就是混個水飽。

等媽媽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小石榴要幹得活也變得多了起來。

每天早上鐵蛋哥哥帶着毛蛋一塊兒出去玩的時候，石榴還得在家裏把媽媽規定的東西理好了，碗洗乾淨了才行，儘管她明明比鐵蛋哥哥還小一點。

等再大一點，石榴的手上力氣大些了，王梅花就使喚她在灶台前放個小凳子，讓她踩在上面，料理家裏的三餐。

爸爸其實每一天都把她的各種辛苦看在眼裏，可是他總是說，媽媽懷着孩子呢，肚裏沒準還是個小弟弟，石榴當姐姐了，要讓着他們。

小石榴那時候很茫然，她不懂怎麼做才是讓着他們，她只能很表現的很乖，很懂事，盡量讓媽媽高興一些。

然而這並不代表着，王梅花就會喜歡她。

重新懷孕以後，王梅花堅信肚裏懷着的是個兒子，平時靠着肚子作威作福，要吃要喝，使喚女兒就算了，她心情不好的時候，才是小石榴災難的開始。

小石榴常在村裏轉悠，她聽老人們講，懷了孕的女人經常會脾氣不好。

一開始王梅花沒什麼表示，小石榴心裏還悄悄鬆了口氣，可隨着媽媽的肚子越來越大，脾氣也果真越來越差。

小石榴就成了經常被打罵的那一個。

她印象里最深的一次，是不知道自己是弄的東西咸了還是淡了，被王梅花一把揪著頭髮，往外拖，說是不要她的了，正好把她扔了給肚子裏的弟弟讓道，免得弟弟出生的時候還要交罰款。

小石榴嚇得直哆嗦，閉着眼睛哭，卻不敢哭出聲來。

她慢慢的有些懂事了，心裏知道自己哭的越大聲，媽媽會越生氣的，因此小石榴只敢小聲抽泣，把小牙齒咬的緊緊的，不敢發出聲音。

石榴喜歡上三嬸也是在那天。

原本三嬸是個萬事不管的性子，就是外面鬧翻了天了，她還能在屋裏睡得好好的，可是那天不一樣，小石榴記得三嬸穿着一件雪白的襯衫，站在陽光底下，雙手叉腰，指著王梅花的鼻子，

「吵不吵啊？再吵我抽你信不信？」

也許是三嬸當時的表情太嚇人，冷不丁地來了這麼一下，媽媽真給嚇著了，捧著肚子就回屋躺着了。

小石榴縮著脖子，她以為三嬸罵完了媽媽，就要罵她了，畢竟是她們一起吵了她的午覺。

可意外的是，想像中的罵聲，並沒有傳來。

小石榴的腦袋上，反倒被一隻手，輕輕揉了揉。

原本石榴還強憋著，這下心裏面的恐懼、害怕一股腦地向她湧來，再也憋不住了，放聲大哭起來。

「三、三嬸，我不是故意......吵、吵你的......」

原本對誰都冷冰冰的三嬸，忽然對她柔和了表情，還拿出口袋裏的手帕，給她擦眼淚。

小石榴覺得這輩子都沒這麼幸福過，她心裏是高興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又很酸澀，只是傻乎乎地看着嚴小雪，想把眼淚、鼻涕憋回去，不想把三嬸雪白的手帕弄髒了。

這天以後，小石榴覺得自己的日子變得好過了一些，也有了盼頭。

***

小石榴和媽媽的徹底決裂，應該是在王梅花大著肚子，為了躲村子裏的婦女主任，藏在卧室里不出門，卻被她一手指了出來的那天。

小石榴不知道自己那天是怎麼了，看見三嬸對主任手裏的糖果的渴望，她忽然覺得自己充滿了勇氣，想也不想地就指出了媽媽藏身的地方......

後面主任走了以後，小石榴雖然收穫了一顆糖，一頓罵卻也沒少得了，媽媽的樣子，像是真的要把她生吞活剝了，連鐵蛋哥哥站在她跟前護着她，都差點被一塊兒打了。

小石榴聽不懂媽媽說的那些話，但她知道那不是好話，她藏在三叔的懷裏，把自己埋得深深的，生怕讓媽媽看見了，更生氣。

可是後面小石榴把那顆快融化的奶糖，遞給三嬸時，三嬸卻沒收，又讓她揣手裏，反倒還給了她許多別的好吃的。

小石榴鬧不明白，不是她想吃的么，給了為什麼不要？又為什麼用那種她看不懂的眼神看着她？

等到石榴一點點地長大，懂了那個眼神中的含義，那是一種憐惜也是一種心疼。

壯壯出生以後，可以說是小石榴覺得日子最好過的一段時間了。

因為壯壯要喝奶，所以爸爸會讓家裏的伙食盡量好一些，儘管肉菜都是媽媽的，可是她每天還是能撈點肉沫之類的吃的。

最好的是，媽媽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到了弟弟身上，打罵她的時候都少了，小石榴只要每天洗尿戒子就行了。

沒了媽媽的嘮叨和謾罵，小石榴覺得天都更藍了一些，干起活來也越髮帶勁。

也許是因為爸爸終於賺著錢的原因，也許是因為小石榴最近的表現還不錯，秦建南說要送她去念書......

一直到小石榴穿着新衣服，背着小書包，和鐵蛋、毛蛋兄弟倆，一起往學校走，她都有一種不真實敢，而那也是小石榴真正改變命運的開始。

***

十幾年後，小石榴如願考上了心儀的大學，秦建南很高興，給小石榴擺了酒，還給她塞了很多私房錢，

「這些都是我給你攢的錢，你都拿去，等去了燕市，好好聽你三叔三嬸的話。」

秦建南原本想着，弟弟在家裏賣水果賣出一片天地已經頂頂了不起了，可沒想到人家壓根沒把這點錢看在眼裏，去念了大學不說，還把家裏的生意都交給了他和大哥。

如今三弟大學畢業許多年，在燕市也是個不小的官了，三弟妹成了大學老師；四弟一開始參加幾次高考都沒考中，後面也沒放棄，隔了兩年竟然真叫他考中了，他畢業以後，沒有從政，反而生意越做越大，還把老太太接了過去照顧。

秦建南看得越多，越知道念書對一個人的重要性，那真的是能改變人一生的存在。

可恨他自己是個沒天分的，連生的兒子也是一樣，父子倆只能苦哈哈地賣苦力。

雖然說有弟弟先頭的生意在，吃穿是不愁，但是站出去，到底比人家低一截。

沒想到生個女兒竟然是個金鳳凰，秦建南覺得連日以來的鬱氣，一掃而空，心裏只恨自己沒對閨女再好些，這才拿了自己攢下的錢，討好閨女來了。

「女兒啊，以往爸爸媽媽對你不算頂好，可也不差了，村子裏的姑娘們，不如你的多了去了，你卻能吃好的，住好的，父母供你念書，就算有什麼做得不好的，你也得多包容，往後你出息了，一定要幫襯你弟弟！」

秦建南仔細地打量眼前的女孩，閨女長大了，越□□亮，看着頂頂水靈，現在又是個大學生了，往後說不定還會當官。

以前誰要是和秦建南說女人能當官，打死他都不信，可時代在變化，又有三弟一直在他跟前，他漸漸地也覺得女兒考上大學，一定有大出息的，那是兒子拍馬也趕不上的。

「你、你媽她平時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你心裏別記恨她......」

秦建南嘆氣，剛剛王梅花親眼看見他往女兒房裏走，想也知道他為什麼去，不過她卻一點也沒有阻攔的意思，說明她其實心裏也明白，以後兒子的前途說不定還得靠閨女，就連他們老倆口，說不定還得女兒養老呢！

唉，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啊。

這個王梅花，從那事以後對女兒就沒個好臉，好在閨女是個明事理的，比別人家的孩子都懂事些，不然擱誰身上誰不難受啊？

石榴一張臉長得嫩生生的，和王梅花像了個八成，五官卻比她精緻一些，看起來也是個亭亭玉立的小美人了，她輕輕咬了下嘴唇，隨即又鬆開，爽快道，

「爸，你放心，你和媽咋個說也養我到這麼大了，我早就懂事了，就是您今天不給我錢，往後該我做的我也會做的。」

「好好好，真是爸的好閨女！明天早上爸送你去，聽說你三叔三嬸為你定了機票呢！咱也做一回飛機！」

秦建南聽了女兒的話，笑地臉上的皺紋越發深了，眼睛裏樂開了花，他就說王梅花想多了，石榴是個大方的姑娘，往後啊，錯不了。

「好！」

石榴聽到爸爸提到三叔三嬸，眼睛裏的笑意更真了一些。

這些年就算三叔三嬸去了燕市，也會記得每年給她寄些東西，小時候是一些書本玩具，等到大了，還給她匯過錢。

老實說，石榴心裏並不有多怨恨王梅花，人家生養她一場是事實，往後該盡的義務也會盡，但是更多就沒有了，她能在金錢上對他們大方一些，但感情上不可以。

她心裏悄悄地，把對父母感情都轉移到了三叔三嬸上面，想到以後在一個城市，或許也會生活在一起，石榴就覺得心裏開出了一朵一朵地煙花，那些埋頭於書本的日子總算沒有白費，

往後她可以和她喜歡的三叔一家生活在一起了，也可以離開這個冷冰冰的家庭了，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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