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繳械」

八月六日夜晚，天氣不錯，祝為民帶着大半支保衛四大隊的隊伍，悄悄的坐着烏篷船，來到了泰日橋鎮附近的一處空地上待命集合。

馮有福學了三聲烏鴉叫喚。

片刻后，對面傳來四聲。

隨即，一盞燈籠亮了起來。

是朱志英，身邊還跟着吳仙鶴。

「王先生呢？」祝為民問道

「王先生和部隊在一起。」藉著燈籠的光，能看出吳仙鶴此刻滿臉敬佩「原本是說好，王先生和小朱來接頭的。但王先生說如果我在隊伍里，那麼日後可能會引來很多不必要麻煩，不如他留着，我就悄悄的出來了……一會兒我也不露面……」

「沒有危險吧……」祝為民有點急，雖然計劃很穩妥。

但人心隔肚皮，吳仙鶴是想投靠自己，但很難保證他手下的人都是這個想法，何況張金昆也不蠢，沒準早就收買了內線。

萬一情況有變，王靜齋作為外來戶肯定是第一個倒霉的。

「不怕，我讓幾個心腹圍在他身邊，一旦有情況，其他不管，首先要保證王先生的安全，沒事情的……」

「那好，按照計劃行動吧……」祝為民一揮手。

朱志英和吳仙鶴在前面帶路，其他人扛着槍跟在後面。

走了約莫刻把鍾，就看到前面有所黑黝黝的大宅子，還有潺潺的流水聲。

「到了」吳仙鶴說道，「我的人全在這李宅里了……」

李宅是鎮上一個富翁的宅子，修得非常考究，四面環水，通過一南一北兩座木橋進出。

宅子主人原本就有自己的小衛隊，根本不怕土匪襲擊。

一旦情況有變守住橋頭就可保太平，實在不行放兩槍，附近的駐軍也會來救。

抗戰爆發后，主人隨着國民政府一塊兒去了後方，這宅子便空了下來。

原本也是被一夥兒二流子土匪佔據，但之前吳仙鶴為了泰日橋鎮的安寧帶着手下，三下五除二的把他們趕跑，李宅就成了仙鶴守望隊的一個分營地。

兩天前，吳仙鶴借口正是農閑時節，把仙鶴守望隊全部拉到李宅進行進行軍事訓練，並且許諾有好吃好喝伺候。

這是常有的事情，隊員不疑有他，便就集體駐紮在此……

祝為民拍拍朱志英的肩膀，後者隨即領了他自己那一小隊人馬，繞着河邊而去。

徐發樹和張寶生則指揮着隊伍子彈上膛守住南面的橋。

又過了一會兒，金小四氣喘吁吁的跑來，「祝隊長，我們這裏也好了！」

「好，老馮，看你了！」

馮有福立刻把槍背到背上，右手不知道從哪兒摸出來個挺大的鉛皮喇叭。

「喂，裏面的人聽着！我們是三戰區淞滬游擊隊五支隊的！你們被包圍了，立刻放下武器，投降！黨國寬大，既往不咎！」

頓時，李宅熱鬧起來，眾人在外面也能感受到裏面的驚慌失措，雖然這程度似乎有些過了。

接下來，李宅一扇窗戶伸出一面白旗。

再往後，王靜齋帶頭走了出來，身後跟着的是仙鶴守望隊的隊員，大部分人臉色平靜，少數幾個似有不忿之色，但卻也緊緊的夾在中間，於是也便識時務起來。

而持槍的保衛四大的隊員們，依然警惕看着，生怕事情有反覆。

仙鶴守望隊眾人走過橋后，便在一片空地上按照隊列站好。

這些人都是普通的鄉民，雖然隱約知道發生了什麼，卻依然充滿著驚恐的表情。

想想也是，大晚上的，忽然被一群荷槍實彈的人盯着，換誰都要面孔變色。

這支隊伍總計有20人上下，人數不算少。

王靜齋朝祝為民使了個眼色，後者立刻站出來。

「鄉親們，我是三戰區淞滬游擊隊五支隊的祝為民，你們應該聽到過我的名字！」

人群中頓時響起了低低的驚嘆聲來。

這份反應讓他感覺非常受用。

至少在十里八鄉，祝為民三個字已經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這當然能大大的滿足人的虛榮心。

而且在這個通訊技術不發達的落後鄉下地區，人的名聲往往是最值錢的財產。

看仙鶴守望隊隊員那幅樣子，祝為民知道今天的事情多半能成功。

「大家都住在浦東，都是鄉親，我也就不說什麼廢話了。」

「我們有槍，你們也有槍！槍是用來做啥的？保護我們祖祖輩輩住的鎮，保證太平，不怕強盜搶！」

「老蟛蜞你們也是曉得的，好幾次到六場來手腳不幹凈，我是不想開殺戒的，但是誰讓他自己不長眼呢？那對不起只好送他去西天……」

人群聽得份外認真，甚至有幾個小夥子眼睛眨都不眨的盯着祝為民看，像極了後世的追星族見到明星那樣。

「但是呢，大家也曉得的，老蟛蜞這種貨色真的不算啥，一個土匪二流子而已，在幾年前，借他個膽子都不敢來搶東西！為什麼他現在敢這麼凶？」

「還不是因為日本人打進來了，這群赤佬就都跳出來了！」

「這些年，我的日子過得和大家一樣，你們的苦，我都曉得，東洋人，黃狗皮，黑狗皮，土匪，一個個把我們當銀行用，沒錢了就來搶，還把我們拖到憲兵司令部去。那個地方能去的啊？進去了就出不來！」

「所以，我現在算是抗日游擊隊了！」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保境安民，手裏有槍，就不怕這群壞癟三來搶東西。尤其是偽軍！」

祝為民說話毫不顧忌！

他知道，眼下讓老百姓最頭痛的就是這些漢奸黃協軍。

東洋人固然可惡，但礙於形勢主要縮在幾個大鎮的營房裏，學縮頭烏龜的樣子。

正常情況下，一年也就下鄉掃蕩一兩次，是的，每次來都把鎮上弄得雞飛狗跳，但畢竟數量少。

而偽軍不一樣，隔三初五到處襲擾，而且不少是本鄉本地人，對大家底細一清二楚，敲起竹杠來，又准又狠……

老百姓當然是恨之入骨，但能怎麼辦呢？

畢竟人家手裏有槍，而且槍很多。

像張金昆這樣的，對泰日橋鎮倒是還好，不是他搶到發善心，因為一方面他要收編仙鶴守望隊，所以要充充好人，其次，也就是吳仙鶴手裏有十條槍，讓他多少有些忌憚。

而周圍其他幾個鎮，則被他禍害的叫苦不迭，說起張金昆來是人人恨不得天打五雷轟。

只是，雖然年年夏天都有人被雷劈的新聞，可張金昆的日子卻是越過越舒服。

仙鶴守望隊的隊員見祝為民長的斯文，說話客氣，雖然旁邊還有長槍短火指著，一顆心倒都是放下了不少。

此刻聽他說到偽軍的危害，頓時感同身受，開始彼此間交頭接耳起來。

「我這裏也就直說了！我們這個游擊隊！就是把大家聚集到一起，人多槍多，就是一股勢力！」

「是的，眼下我們拿日本人還沒啥辦法，但是起碼我們可以保護自己的父老鄉親，讓他們的日子稍微好過一點。」

「不至於，一年到頭辛辛苦苦在田裏，最終賺點錢被人全部搶光！」

「我的隊伍對外宣傳是南匯縣保安團四大隊，但骨子是是淞滬游擊隊五支隊！這裏是中國人地皮，當然是我們自己說了算了！」

「各位若是信得過我的那就投過來！兄弟我別的不敢說，但可以保證，從此後，偽軍黃狗不敢在上門來。我會派人守在泰日橋鎮上，他們敢來，我就敢打，兩頭同時下手，我就不信這幫赤佬有這個膽子！」

「要是，要是，他們來硬的怎麼辦？」一個聲音怯生生的傳出來。

祝為民看過去，是個十七八歲的青年。

「小兄弟，你問得好。那我可以告訴你，這群赤佬都是欺軟怕硬的料，要是他們真的敢硬沖的話，當年早就加入抗日隊伍了，像個真男人一樣和蘿蔔頭拚命，而不是現在仗着手裏有幾支破槍就欺負老實人！」

這話一出，大家都笑了。

祝為民等眾人笑得差不多了，才繼續道：「所以，現在我們就應該團結起來，人和槍都聚集在一起，這樣就會有人怕我們！我這裏和大家說句真心話，只要條件到了，我帶頭去沖小日本的碉堡！」

祝為民聲嘶力竭的吼道。

他壓抑得太久了！

抗日，抗日，抗日！

誰都想抗日！

可是眼下，連這兩個字說出來都要擔着巨大的風險。

也就是在夜晚的荒野里，對着幾十號精壯漢子，祝為民才有機會把埋在內心最深處的鬱結發泄出來！

「東洋赤佬是早晚要打的，但是現在，我們團結起來先保護父老鄉親，大家說好伐！」

王靜齋帶頭，鼓掌。

保衛四大隊的隊員也把槍背到肩膀上跟着鼓掌。

仙鶴守望隊的隊員在鼓舞下也開始拍手。

「祝隊長，我們聽你的！」

「祝隊長，說話要算話！」

「我們跟你走了！」

「早晚和東洋赤佬別苗頭！」

他們紛紛喊了起來。

祝為民心細，發現仙鶴守望隊中還是有幾個人保持沉默，他們或是抿著嘴或是低着頭，並不言語。

顯然在表示不滿。

「我們講民主！不搞拉壯丁那套。大家都是鄉親，有話好商量！」祝為民繼續道

「願意跟我走的，歡迎！不願意的，也沒事，站出來，我發路費給你們！但是第一槍不能帶走，第二，你們回去后希望做個好人，不要為害鄉里，否則就是和游擊隊為敵！」

說着一拍腰間的駁殼槍。

「好了，不願意跟我走的站到右邊吧……」

當下便有四五人站出來。

這完全在預料之內，金小四上前每人發了二十塊錢的路費。

隨後，祝為民和願意加入的成員逐一握手擁抱。

登船后便離開了。

整個過程持續了不過十分鐘。

祝為民又朝天開了兩槍。

尖銳的槍聲劃破夜空，估計十裏外的蔡家橋教導小隊應該都聽到了。

是的，就是要他們聽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