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片葉不沾身

第130章 片葉不沾身

連日的溫暖陽光終於被陰霾所下,會稽所在,陰雲遮天,眼看就是一場大雪了。

案幾前頭,王凝之奮筆疾書,難得認真:

兔子長了四條腿,一蹦一跳,跑得可快啦。烏龜也長了四條腿,爬呀,爬呀,爬得真慢。有一天,兔子碰見烏龜,笑眯眯地說:「烏龜,烏龜,咱們來賽跑,好嗎?」烏龜知道兔子在開他玩笑,瞪着一雙小眼睛,不理也不睬。

兔子知道烏龜不敢跟他賽跑,樂得擺着耳朵直蹦跳,還編了一支兒歌笑話他:「烏龜,烏龜,爬爬,一早出門採花;烏龜,烏龜,走走,傍晚還在門口。」烏龜生氣了,說:「兔子,兔子,你別太神氣,咱們就來賽跑!」

兔子一聽,差點笑破了肚皮:「烏龜,你真敢跟我賽跑?那好,咱們從這兒跑起,看誰先跑到那邊山腳下的大樹跟前。預備!一,二,三——」兔子撒開腿就跑,跑得真快,一會兒就跑得很遠了。他回頭一看,烏龜才爬了一小段路呢,心想:烏龜敢跟我賽跑,真是天大的笑話!

我呀,在這兒睡上一大覺,讓他爬到這兒,不,讓他爬到前面去吧,我三蹦二跳就追上了。「啦啦啦,啦啦啦,勝利準是我的嘛!」兔子把身子往地上一歪,合上眼皮,真的睡著了。

再說烏龜,爬得也真慢,可是他一個勁兒地爬,爬呀,爬呀,爬,等他爬到兔子身邊,已經累壞了。

兔子還在睡覺,烏龜也想休息一會兒,可他知道兔子跑得比他快,只有堅持爬下去才有可能贏。於是,他不停地往前爬、爬、爬。離大樹越來越近了,只差幾十步了,十幾步了……終於爬到了!

兔子呢?他還在睡覺呢!兔子睡醒了,往後一看,唉,烏龜怎麼不見了?再往前一看,哎呀,不得了了!烏龜已經爬到大樹底下了。兔子一看可急了,急忙趕上去,可已經晚了。烏龜勝利了。

放下手裏的筆,王凝之滿意地點點頭,瞧了一眼旁邊坐着的謝道韞,笑了笑,拱拱手:「謝先生,寫完了。」

「哦?」謝道韞抬了下頭,微微一笑,拿起來掃了一眼:「今天的故事這麼短?」

「是啊,寓意深刻。」

幾眼就看完,謝道韞皺了皺眉:「一派胡言。」

「為什麼?」

「兔子賽跑,怎麼會輸給烏龜?」謝道韞把紙放下,

「就算你想告訴孩子們,勤學苦練,堅持不懈的道理,也不能胡說八道啊,天資所不同,便是能彌補,也不該是如此方式,趁著兔子睡著了,悄悄超過,哪兒是君子所為?」

「我沒想告訴孩子們這些。。。」王凝之笑了笑,「我是想告訴他們,即便天資卓越,也要小心別人不講武德。」

謝道韞愣了一下,臉上抹過一絲惱怒,「那你為何這麼寫,好像烏龜才是好人一樣?」

「我是想告訴他們,每個人在自己眼裏,都是好人,即便是惡人害人,甚至殺人,也會告訴自己,我是在替天行道,是為了各種各樣不得已的理由,不論是兔子,還是烏龜,都是如此。」

「兔子會安慰自己,我不是跑不過他,而是他耍賴,烏龜會告訴自己,我不是跑不過他,而是他天生跑的就快,要是大家速度一樣,我這麼堅持,他那麼懶散,我贏的合情合理。」

謝道韞瞧了瞧王凝之,嘆了口氣,「你是想說,這世上本就沒有可同情之人?」

「倒也沒那麼嚴重,我只是在想,每個人在自己心裏,都是個好人,那麼我們在遇到些不公之事的時候,就不該把希望放在那些作惡之人身上,盼着他們能改過自新,畢竟,在作惡者心裏,她可不會認為自己是在作惡。」

「不過孩子們要是看不到這些,只覺得要多多學習,免得自負於天資,而被人超過,也是好事兒一件。」

王凝之又瞧了瞧謝道韞手裏已經拆開,正在整理的厚厚一沓子信,問道:「這是?」

「這個?」謝道韞掃了一眼:「是祝英台的信。」

「祝英台的信?」

王凝之一臉嫌棄,皺了皺眉,「他給你寫信做什麼?」

「不只是他,也有梁山伯的信,前些時候我不是給他們介紹去吳興郡看大壩么,」謝道韞整理着手裏的信件,回答,「四叔已經收到我的信了,說年後隨時歡迎他們去,梁山伯給我講了他的計劃,看上去比較複雜,我需要慢慢看。」

「祝英台的信簡單些,只是感謝了一下,然後說如果有機會,希望還能有機會請我指點一二。」

王凝之冷笑一聲,「祝英台還會有這麼低聲下氣的時候?怕不是為了他的好哥哥梁山伯吧?」

謝道韞眉毛一挑,掃了一眼,「什麼叫低聲下氣,人家這是為人處世的禮儀,知恩圖報。」

「喲,我差點兒就信了,」王凝之不緊不慢,「知不知恩我不確定,圖報估計是很難,要不是你能幫他們,他才不會這麼友好。」

「他們兄弟二人,能有報國之心,不像那些隱逸之人,還腳踏實地,不好高騖遠,願意為百姓做事,而不是去朝堂上蠅營狗苟,便是不知恩圖報,我也願意仗義援手。」謝道韞低頭收拾著信,又說道:

「還不是你,明明你就和他們親厚些,偏不肯幫忙,還那麼多大道理,好像你才是那個好人一樣。搞得人家現在求到我頭上,最後麻煩的人成了我。」

王凝之聳聳肩,「我哪兒曉得最後是這樣,早知道的話……」

「早知道的話,」謝道韞不等他說完,接起話來,「你也不會幫忙的,你最多是半路把給我的信直接燒了,要麼摺紙放飛?」

「這,我當然會幫你把事兒辦了呀,怎麼會,,,」

看着謝道韞似笑非笑的眼神,王凝之無奈,只好把話咽進肚子裏。

「你呀,就是過於懶散了些,又過於從心,不看重的,就毫不關心,還真是應了佛家那句話,片葉不沾身。」

「片葉不沾身?」王凝之愣了一下。

「是啊,」謝道韞淡淡開口,「就算王家積世尊道,也不至於連這話都不懂吧?禪宗曾有『無住生心』之言,見境不生貪愛,於理不生分別,不於理中生分別,是故其中最吉祥。凈土宗又有『蓮出淤泥而不染』所言,故而百花叢里過,片葉不沾身。」

說到這裏,謝道韞的話突然頓住,再看向王凝之,眼神相當冷酷。

「怎,怎麼了?」王凝之被唬住,下意識就往後一靠,面前這位姑娘,心情好的時候,還能說個俏皮話,甚至拉拉手,但要是心情不好,那簡直了。

「王凝之,」謝道韞的聲音從牙縫裏蹦出來,「你不會是想告訴我,王家尊道,於佛無心,所以你在雪竇寺里說的話,都不算數吧?」

「雪竇寺?」王凝之這才反應過來,急忙給自己找補:「那怎麼可能呢,王家只是不重佛,又不是不尊佛,天地神明,豈可妄言?」

「你知道就好,」謝道韞用一股懷疑的目光盯着,上下轉了一圈,這才點了點頭,「要不要我給你也每天講講,你就當學習會兒?」

「不用了,」王凝之急忙擺手,「你每天要教育三個孩子,實在太辛苦了,哪兒能再讓你費心,我也不用學習這些。」

「嗯?」

「反正這方面我聽你的,你說啥就是啥。」

愣了一下,謝道韞『撲哧』一聲笑了起來,白了一眼,才算是高興了些,「想必王家也不會讓孩子們連這些都不懂,怕是你借口王伯伯愛道,所以自己就偷懶了吧?」

王凝之尷尬地笑了笑,「小時候好像是有學過,不過老爹不考這些,誰還會用心。」

「算了,懶得管你,跟你說個事兒。」

「什麼?」

「我娘今晚就回來了。」

王凝之愣住了,謝道韞的母親自己當然見過,阮容夫人,陳留阮氏族人。

陳留阮氏,雖然是『新出門戶』卻在短短百年間,就聲名遠播了。這也沒辦法,阮瑀、阮籍父子倆分別是「建安七子」和「竹林七賢」中人,而且聲望隆重。

尤其是阮籍,『青白眼』看人,可謂是隱士放誕之為的巔峰人物了。

陳留阮氏,大名鼎鼎的隱士家族啊。

就算是阮容,身為謝奕之妻,也是秉承著阮氏之風,極少參加那些婦人們的聚會,雖然常在會稽,但就算是王凝之,也只在幾年前見過她一次,並沒有說上話。

「那我還能來不?」還是先關心一下,重要的事情才行,至於和阮容夫人打交道,那是遲早的事情,也躲不開的。

謝道韞眯了眯眼,「你想來就來,不過,來不來的,我母親想必會見你。」

「嗯,這我明白,不過你娘好像很少會管你們兄弟姐妹的事情吧?」王凝之試探著問。

「很少管,不是不管。」謝道韞似乎也有些不虞,「難道我要嫁人了,她還會不管嗎?」

「管,該管的。」王凝之急忙點頭,「那你快與我說說,你娘喜歡些什麼,我好裝一下。」

「裝就不必了,」謝道韞一個白眼丟過來,「你王二公子的名頭,會稽誰不知道,有什麼好裝的?」

「不是,我也就是小時候活潑一些,又沒犯啥錯,」王凝之嘟囔了一句。

「是啊,活潑了一些,」謝道韞嘴角一抽,「連我都知道,你前幾年還活潑著,帶上弟弟們去打架,把人家孩子綁在樹上吊了一天一夜的事情。」

「這個,」王凝之尷尬地撓撓頭,解釋了一聲:「那倒是他們欺負老六老七,我這才仗義援手的。」

「嗯,非常仗義,我信了,就是不知道我娘會不會信。」

「我感覺,」王凝之一邊瞧著謝道韞的神色,一邊慢吞吞地說:「應該不會信吧?」

「廢話!」謝道韞終究是忍不住了,惡狠狠地一瞪眼:「你把我娘當傻子不成?這種鬼話都能信?幾個小孩有幾句口角,便是動手了,也沒甚大事,哪兒有大人去出頭的道理?」

「這個,」王凝之決定還是不嘴硬了,不然還沒等應付阮容夫人,自己就要被收拾,「事兒都幹了,你說咋辦。」

「哼!」謝道韞雖然不爽,卻還是回答了一聲,「自己做過的事情,就老老實實承認了,我娘不喜歡油嘴滑舌的。」

「明白了,」王凝之點點頭,看來這位阮容夫人,可是個誠懇的人,那就好辦了,「我不會隱瞞什麼的,我一向以老實本分示人,在會稽也享有真誠無比小郎君的美名……」

在看見謝道韞的眼神之後,王凝之趕緊改口:「沒那麼多,反正我踏踏實實就好了。」

「我娘也不喜歡獃子。」

「那,」王凝之尷尬了,「那怎麼辦,認事兒不認錯嗎?」

「你自己看着辦,難道我還要教你,怎麼跟我娘說話嗎?」謝道韞揮了揮手裏已經都安置好的信件,把王凝之趕了出去。

站在小院的走廊,王凝之很不爽,大家都這麼好了,還跟我見外,說什麼『片葉不沾身』我看你才是片葉不沾身呢,多提醒幾句怎麼了?

看她的意思,恐怕是早就把自己的事情都寫信告訴阮容夫人了,這次阮容夫人不等自己的丈夫謝奕,-提前歸來,恐怕為的也是這件事兒。

上次去四明山之後,回家王凝之就去問了老娘,老娘並無隱瞞,直言確實是早就看上謝家丫頭了,還說王凝之既然知道了,那就好好表現,別給她丟人。

用郗璿的話來說,她和阮容年輕時候就認識,不過關係一向寡淡,郗璿是個典型的賢妻良母,對孩子們無微不至,雖然在王凝之眼裏她有點兒暴躁,不過她自己並不覺得就是了,而阮容則不同,她對孩子們的教育,屬於『放養式』很少會關心。

更多時候,阮容都是在忙着自己的插花,種茶事業。

但就算如此,兩人在年輕時候,一個是『女中仙筆』一個是阮氏才女,那是互相不喜歡的。

雖然在老娘眼裏,都是因為阮容學了她那些先輩們的狂傲之氣,不把世人放在眼裏,不過王凝之很清楚,自己老娘人到中年,都是一副眼高於頂,瞧不起人的態度,就更別提年輕時候了。

一個是瞧不起不如自己的人,另一個是瞧不起所有人,這兩人能相處好,那才怪了!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東晉隱士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軍事歷史 東晉隱士
上一章下一章

第130章 片葉不沾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