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鳴峰寺

第138章 鳴峰寺

「別擔心了,」郗璿似乎能明白阮容的心思,笑着安慰,「便是謝淵幾個性子平和些,不還有個謝玄嗎?不過是年紀還小,你們家裏多給他保駕護航幾年就是了。」

「只能如此了,」阮容斜着眼,打量著郗璿,「你倒是輕鬆,整日裏寫字畫畫,也不用操心這些,果然是人越傻,命越好么。」

郗璿皺了皺眉:「臭脾氣又上來了?還不是你自己懶得管孩子們,才會如此。」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謝無奕常年在軍中,家裏幾個兄弟們,也只有謝安常在,他又是個清雅閑適的,孩子們可不就跟着他學了?」

「謝安?他是個清雅閑適的?」阮容挑挑眉。

「我是說,在孩子們眼裏,是這樣的。」郗璿沒好氣地說道,「家裏大人都不管,孩子們自然會成熟些,不會去犯錯。」

「可是我們這般家世,孩子們就要去犯錯才行,不斷地嘗試,有好有壞,好的讓他們學習,壞的我們去處理,為他們端正方式,抹平錯誤,才能成長。」

「你是說,像你那樣,追着王凝之滿院子打?」阮容嘴角一抽,這種事情,她可實在做不來。

郗璿很無語地看着她,「你就不能看點兒好的?叔平那是沒辦法,你以為我願意打他?還不是他過於活潑了?」

「不過這也有好處,起碼剩下幾個小的,就能看得見,什麼是對的。也能看清楚,做錯了事兒,家裏確實會幫他們處理掉,但他們並不是不會受到懲罰。」

「好了,反正你怎麼說都有理,我早就見識過了。」阮容擺了擺手,表示自己已經懶得繼續這個話題,抬眼望了望路,「說說吧,今兒把這麼些人叫來,是有什麼打算?」

郗璿笑了笑,「打算見見你家丫頭。」

謝道韞跟在後頭,聞言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卻沒有見到前面兩人回頭,正自疑惑,阮容就『哼』了一聲,「省省吧,我還不知道你?你是個這麼費事兒的人?還見見丫頭,你想見她,什麼時候見不到?說實話!」

郗璿倒也不以為意,瞧了一眼上頭的鳴峰寺,說道:「據說,鳴峰寺在冬雪裏,許願很是靈驗。」

「哦?據說,據誰說?」

「據我說。」郗璿理直氣壯。

「所以,你這麼折騰過來,是打算許什麼願的?」阮容挑挑眉,自己早知道這個郗璿一貫的作風了,這倒也沒什麼稀奇的,不過郗璿突然有了興緻,要上山禮佛,確實少見。

王家一向都是尊道的,雖然對佛學也不排斥,不過更多的時候,都是在觀景時順便拜拜而已,這樣專門來,着實古怪。

「我許什麼願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知道,這些婦人們,會許什麼願。」

郗璿說的很迷糊,雲里霧裏的,阮容卻聽出來幾分味道,聲音低了些,只在兩人之間:「你是想遊說她們?」

「遊說她們?」郗璿不屑地笑了笑,

「我只是要告訴她們,如果這次她們家裏不肯出力,幫着朝廷些,等開戰了,誰都別想過好這個年。」

阮容嘆了口氣,「真是沒想到,連你都要出馬了,大將軍今年,實在有些過了。」

「哼,征西軍十幾萬人,齊聚南郡,桓溫手下幾個偏將,也都到了,這是想做什麼?威逼朝廷?殷浩大人便有千般不是,總有一個敬忠陛下在,如今揚州不肯受他指派,桓溫拿不到東邊的軍資,竟然要以武脅迫,真當我們怕了他不成?」

「偏生這些無知婦人,還有她們家裏那些混吃等死的老爺,一個個都想着做縮頭烏龜,既然要朝廷來為各地郡府出頭,阻止桓溫的強行籌集,那現在朝廷有難,她們也休想樂得輕鬆!」

「我聽說,大將軍的出征表已經又送進建康了,可是他這般做派,分明是不打算等朝廷的回復了,或者說,朝廷的回復,如今已經沒得選擇了。」阮容緩緩說道,她雖然對這些事情不關心,卻也明白其中利害關係,如今看郗璿都坐不住了,那就說明,事情恐怕已經無可調和了。

「沒得選擇?為什麼?」

走到鳴峰寺前頭,已經能看見那裏等候着的僧人們,郗璿回過頭,沖着眾人笑了笑,又低下頭來,問了一聲。

「殷浩大人都已經在給朝廷送請辭表了,還能如何呢?」阮容搖了搖頭,「我朝之富裕所在,大多於揚州,可這次殷浩大人拒不配合,大將軍籌集軍資不成,又被朝廷之令鉗制,看上去駐兵南郡,力逼武昌,實則是要逼着朝廷罷免殷浩大人。」

「所以,殷浩大人退不得,他退了,那朝中再無一州長官可以抗衡桓溫,這天下,就真成了桓溫的一言堂。」

郗璿冷冷吐出這麼一句,轉而換了副笑臉,走上前,和已經近在咫尺的僧侶們行禮問候。

阮容則眼神閃爍,郗璿的話,必然就是王羲之的意思,是整個王家的決定了,看來這一次,王家是不會妥協,要一心支持朝廷,支持會稽王了。

而今日郗璿拉着這些婦人們來禮佛,不論那些婦人們會否聽她的話,事情一旦傳揚出去,征西軍便不會再和這些人的家族有所合作了,畢竟,誰也不清楚,她們究竟有沒有被說動。

想來,這都是郗璿想好的,可憐那些婦人們,還以為這是個和王家交好的機會呢,甚至連自己,都被她帶上同一條船了。

謝道韞幾步上前,扶著阮容往前,聲音很輕:「娘?」

她雖然沒聽到後面的話,但看兩人可以放低聲音,便知道這不是小事兒,故而疑惑。

「沒事,」阮容笑了笑,拍拍女兒的手臂,說道:「今兒,你就好好學學,你未來阿姑的本事。」

禪房外,小院子裏,幾棵冬松上還有着些許白雪,不過和往日裏空寂的寺院不同,今日這些貴族女眷們過來,護衛,丫鬟,幾乎把半個鳴峰寺都給佔了,郗璿吩咐著丫鬟們,把禮奉上,便在這兒坐着,很閑適地品茶,雍容華貴。

在她旁邊,阮容則拿着一卷佛書,看了片刻,便合上了,「你不去禮佛?」

「佛在心中。」郗璿閉着眼,淡淡回答。

「哈哈,還真是王逸少的好夫人,夫妻倆都是這麼個樣子,也不知道佛爺,道爺們聽到你們這般敷衍,會作何感想。」

「能作何感想?」郗璿睜開眼,目光掃過院子,「佛度眾生,道生萬物,若真有神明所在,自會照拂我等凡人,我一不作姦犯科,二不違心害人,上對得起天地,下對得起親朋,有何擔憂?」

站在阮容旁邊的謝道韞,聞言笑了笑,還真是如娘所說,這位郗璿夫人,當真女中豪傑。

「令姜。」郗璿突然開口。

謝道韞走到正面,行禮,「伯母。」

「說起來,你這幾個月,一直教我那小兒子和小閨女讀書,我還沒有謝過你。」

「不敢,這都是舉手之勞,算不得大事,您要是來感謝我,那可真是折煞我了,而且我也喜歡小妹,純真可愛,王獻之和謝玄是好朋友,我教一個也是教,兩個也一樣的。」謝道韞回答。

「嗯,」郗璿點了點頭,打量了幾眼,又道:「叔平從小就行為乖張,不從管教,家裏除了他大哥,誰都不怕,難得這些日子能在你那裏乖乖看書,我很欣慰。」

謝道韞微微一笑,回答:「王二哥心思活泛,人也不拘泥刻板,和我家裏兄弟們,關係都很不錯,前幾日還在雪后做了些冰燈,送給大家。」

「嗯,這些小玩意兒,他從小就是最感興趣的,家裏孩子們的玩具,基本上都是他做的,說起來也是奇怪,外頭買來的那些,甚至從外地帶回來的,匠人們製作出來,都不如他弄的那些精巧。」郗璿點了點頭。

「不過我聽說,最近他在謝府,寫了許多怪力亂神的小故事,你可要注意些,別讓孩子們被他帶壞了。」

「不會的,」謝道韞笑了起來,很自然地回答,「最近我也在看這些小故事,王二哥的故事看上去簡單,卻各自有寓意在其中,不僅孩子們喜歡,就連我都很喜歡,我們也時常用這些來給孩子們講道理,要比從那些書本上,生硬地學習好很多。」

「真的?」郗璿將信將疑,又補了一句,「我不是懷疑你,那小子還能這麼好心,去幫你教孩子?」

謝道韞略微尷尬,回答:「是在認真幫我教孩子的。」

心裏暗罵,這個王凝之,這些年都是怎麼坑害弟弟妹妹的,才會讓自己的親娘都這麼不放心啊!

以後必須好好地給他也教育一下才行!

看來自己的未來,恐怕是清閑不了了。

很快,各家夫人們陸續禮佛歸來,謝道韞也回到了阮容旁邊,雖然她的身份要比這些女眷們都高些,但這種場合里,大家還是要按照輩分來安排,所以她也只能和妹妹們,與那些夫人們的孩子一起站着伺候。

王孟姜和謝道輝兩個最小的,一左一右,站在謝道韞旁邊,她一手牽着一個,絮絮低語。

「謝姐姐,剛才我們去後院那裏,有好幾盆黃色的小花,特別好看,尤其是葉子旁邊還沾著雪,正在融化呢。」

「那你們有沒有去問問,這些花兒是什麼品種,該怎麼養活呢?」謝道韞低下頭問。

謝道輝嘟著嘴,相當可愛:「問過了,人家說這種山花,要在山上才好養活,咱們家裏很難養的。」

謝道韞微微一笑,說道:「別擔心,等一會兒我帶你們過去,這鳴峰寺又不見得比我們高多少,他們不過是不會養,又懶得跟你們講罷了,我們去問清楚,然後要些種子,回家養。」

「好啊好啊,」王孟姜眼裏帶着喜悅,拉着謝道韞的手搖啊搖。

這裏三人說的高興,一邊坐着的各家夫人們,則互相交換着眼神,王謝兩家要結親,這是最近一直在各家人嘴裏傳的話,畢竟,王凝之每天過去,那也沒有隱瞞外界。

而眼下看來,這事情應該不僅是在商量,而是已經定下了。

否則,這種場面下,謝道韞不會只顧著王孟姜一個小孩的,而從郗璿臉上也能看出來,她對謝道韞帶着自己孩子,並不在意。

「各位,雖然是冬日了,但這幾日,天氣不錯,陽光明媚,正是該出門轉轉的好時候,不然這一個冬天,豈不是要在家裏發霉了?」

郗璿笑着開口,聲音雖不大,卻平緩有力,氣場十足,而其他正在說話的女眷們,也都停下話頭,看了過來。

「正是如此,」坐在不遠處的一位消瘦的夫人,穿着一件銀灰色大氅,笑呵呵地介面,「我還想着,這幾天邀大家出來玩玩,可是又擔心大家不給我這個面子,所以拖了又拖。」

「你這話說的,咱們都是平日裏往來的朋友,你若是開口了,誰還會不來嗎?」另一個夫人打趣一聲,大家頓時就笑了起來。

謝道韞站直了身子,打量著場中眾人,剛才說話的,正是賀元新的娘親,最近這些日子,有關征西軍的事情,賀家是非常配合北方世族的,甚至有幾次,都是倒貼著家裏的財產,大家都清楚,他們這是在破財消災。

上次的事情,讓賀家在北方世族中,失了信義,雖然王謝兩家並沒有追究,但大家都對他們避而不及,免得惹火上身。

賀家雖然很積極,但是到目前為止,王羲之忙着與朝廷那邊聯繫,為殷浩大人聯繫各方,所以賀家老爺,根本就見不到他,所以誰也不清楚,王家到底是不追究了,還是現在顧不上而已。

近來,賀家夫人也不是沒想過去拜見郗璿,但大家十幾年住在山陰,誰不知道郗璿不喜這些,尤其是被人打擾,所以她一直在等待,想着年節下,登門拜訪。

這時候,郗璿卻突然邀請大家上山,於是賀家夫人,剛過黎明,就已經等在山下了。

「呵呵,百川東流入大海,千帆橫過駐江邊。」郗璿淡淡開口,「自當年南遷,我們這些世族,便如一樹千枝,同根本源,自會互相照拂。」

「要想着枝繁葉茂,那就要生長得合乎情理,及時修剪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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