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許個願吧

第139章 許個願吧

站在阮容身後,謝道韞美眸里,微光閃動。

這就是娘要自己學的嗎?

郗璿確實厲害,短短几句話,字字珠璣。

她的話,一是安撫,大家同屬北方世族,多年合作,便是有些小麻煩,只要賀家付出代價,王家也就不會趕盡殺絕,這就是『修剪』而非『折斷』的意思了。

二是警告,讓賀夫人明白,賀家想在北方世族這棵大樹上繼續生長下去,做事兒就要規矩些,畢竟,一根樹枝,若是要修剪無數次,那還不如折斷了乾淨。

北方世族這棵樹,王家是樹根,謝家是樹榦,其他的家族,都不過是樹枝罷了。

樹根,樹榦,都不會被拋棄,樹枝卻會。

而這一切,都是建立在整棵樹枝繁葉茂的前提下,那麼,所有的北方世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自然都會支持王家的『修剪』甚至『折斷』了。

短短几句話,小小几個詞,卻各有含義在其中,從這一點來說,自己在建康見過的那麼多高門夫人,也無人可與她相比。

「這是自然,您說的有理,我們北方世族同氣連枝,就該如此。」

賀家夫人臉上一喜,急忙開口附和,郗璿說的並不算晦澀,她當然能明白。

對於賀家這種『有點兒長歪了的樹枝』來說,能不被折斷丟了,就已經是幸運了。

「是啊,正當如此,我們都是北方世族之一,大家必須要勠力同心,才能更好地生存,如今北方紛亂,陛下與太后高瞻遠矚,在江南之地休養生息,如今我大晉朝,國力日盛,終會奪回北方領土,還一個朗朗晴天給江北百姓,那我們就更要齊心才好。」

「這些年,我們在江南,積糧,養兵,北方卻始終戰亂,徒增消耗,此消彼長之下,拿回北地,更是指日可待。」

「沒錯,自朝廷南遷,北人南移,江南一帶,壓力驟增,若非大家能平和相處,恐怕內亂已生,就像那些生意人常說一句話,和氣生財嘛。」

幾個婦人都隨着賀夫人的話,你一句我一句地搭腔,氣氛變得輕鬆許多,而最後一個胖胖的夫人來了這麼一句,更是讓大家都笑了起來,甚至郗璿臉色都緩和了不少。

「說起和氣生財來,雖是商賈之言,卻也有些道理,」阮容和郗璿對視一眼,輕輕開口,「俗話說,亂世人,不如太平犬,對老百姓來說,最好的就是踏踏實實地生活,過日子而已。對於朝廷而言,我們這一個個世族,也就是老百姓,老老實實地耕作,養家,上稅,朝廷自然有財力為民辦事。」

「沒錯,穩定才會有發展,古人以戰養戰,亦是有足夠的國力支撐,否則軍不成軍,將不成將,除非永不嘗敗,肆意掠奪,否則難以長久。」郗璿點了點頭,目光又嚴肅起來。

眼見這兩位意有所指,眾人都安靜下來,最近要說國內大事,那就是征西軍了。

可這些事情,哪兒是她們能左右的?

眾人目光都是游移不定,

卻也不敢輕易開口。

「各位,這已經是臘月了,年節將至,大家都想過個好年,輕輕鬆鬆地和家裏孩子看會兒花燈,賞賞雪景,吃上幾頓團圓飯,約上幾個好友,聽聽曲兒聊聊天兒,對嗎?」

誰料郗璿話鋒一轉,卻突然說起了家長里短,「你們也都知道,我家呢,大兒子今年入仕,又娶了何家的,要不就是忙的不著家,要不就是小兩口出門去玩,二兒子呢,又遠去錢塘讀書,一走就是大半年。」

「好容易啊,盼著要過年了,大兒子也能休沐幾日,二兒子也回家過年了,我們都打算,給他趕緊娶個親,讓他能好歹收收心,別再到處跑了。」

「咱們年紀都相仿,家裏孩子們也差不多大,想來,大家都跟我一樣,早早就準備好,要輕輕鬆鬆,高高興興地過個年了吧?」

眾人附和聲響起:

「是啊,我家也是如此,夫君都半年沒回來了,家裏的孩子就等著過年見爹爹呢。」

「過年嘛,就是熱熱鬧鬧,一家人能團聚就好,男人們總要出去忙,兒子們大了也不回家,可不就是盼著這時候么?」

「就是說啊,大家都高高興興,這多好的事兒。」

郗璿微微一笑,再開口:「剛才大家都去禮佛,我想,許願也不過就是這些了吧?身體安康,家庭美滿。」

「是啊。」

「當然,當然了。」

「要我說啊,」郗璿的笑容略帶寒意,「大家就該在願望之前,加上一句,國泰民安,只有這樣,才能過個好年。」

「就像現在,」郗璿的聲音平緩而有力,「我們想過個好年,卻有人不願意讓我們舒坦,你們說,這該怎麼辦呢?」

「這寒冬臘月,人人都想回家過年,卻有人不安生,非要弄出點事兒來,這可讓我很不開心。」

「大家想必也知道我說的是什麼事兒了,征西軍屢屢要戰,十幾萬大軍壓在南郡,威逼揚州,你們說說,這年還能過好嗎?」

「若是朝廷允了殷浩大人的辭呈,給了征西軍權力,那莫要說是軍中戰士,就算是我們家裏的老爺們,兒郎們,恐怕也落不得閑,而且,據我所知,各位家裏,應該有不少親戚,都在征西軍中任職,甚至還有些將官,若是他們過了江,大家不擔心嗎?」

「若是戰勝了,那我們雖沒過個好年,也當做是為國為民了,可若是不勝呢?」

郗璿的聲音冷了下來,「到時候,最多就是幾個月後,長江以北,秦,魏,本就能抗衡燕,秦軍自長安而下,魏軍自陳留入洛陽,潁川,洛陽必生變,整個長江一帶,都會變成戰場,我們這些世族,想要獨善其身,絕不可能,甚至家業再無倖免,必定要傾家蕩產來支持朝廷,否則,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而這,已經算是幸運了,北人常年征戰不休,那些蠻族,更加是血氣不甘,若是我朝一戰不勝,就會像虎失去了獠牙,引起群狼環伺,到時候,」郗璿冷笑一聲,「這天下,哪兒還有世族?哪兒還能讓我們過個好年?」

「收復北地,必然要做,但不是現在!」

「你欲如何?」阮容開口了,雖然只有短短一句,卻正到好處,此時此刻,那些婦人們雖也明白郗璿的意思,卻各自不敢開口,此等大事,哪兒是她們敢說的?

便是會說,那也是家裏屋頭,和自己夫君說上幾句,又豈敢在大庭廣眾之下胡言?

如此一來,倒顯得郗璿有些自說自話了,然而阮容這麼一句話,卻讓大家都明白,王謝兩家,在這件事情上,怕是已經統一意見了。

而她們兩位當家主母在眾人面前的話,自然是不會反悔的。

再者,也不會有人敢出去亂說,否則就是下一個賀家。

……

午後的陽光,給這冬日帶來了一絲溫馨,禪房裏,阮容放下筷子,擦了擦嘴,接過謝道韞遞過來的茶水,輕輕抿了一口。

「有時候來聽聽佛音,吃些素齋,倒也不錯。」

謝道韞則望着窗外,郗璿已經用過飯,去禮佛了,如今禪房裏,只剩下母女二人,想了想,開口說道:「娘,那些夫人們,真的會如我們所願嗎?」

就在午飯之前,郗璿和阮容,已經一唱一和,讓所有人都決定回去以後,要和家裏的老爺們講明情況,如今對於朝廷,必須要全力支持,否則別說這個年了,以後怕是都過不好年。

但是謝道韞並不認為,這麼幾句話,就能真的打動她們,尤其是,就算這些夫人們如此想,她們又真的能勸得動家裏的夫君嗎?

趨利避害,人之本能,誰會願意在這種節骨眼上,和征西軍,桓溫大將軍杠上呢?

阮容笑了笑,說道:「那些夫人們,急忙回府,就連齋飯都不用,你覺得她們是去做什麼?」

「必然是去與家裏商量,但她們最多也就是把今兒的話傳達回去,這些年,別說其他家族了,就算是我們家,爹爹不也是在征西軍中任職嗎?難道還真的能與桓溫撕破臉?」

謝道韞皺眉說道,這就是她覺得最不合理之處,征西軍勢頭如此之大,桓溫一個人,就壓得朝廷諸公動彈不得,誰家這些年,不是想辦法,擠破了頭,也想進征西軍謀取個一官半職?說起來,就算是入朝,都比不上在桓溫手下做個偏將。

而在這樣的情況下,更加會讓人猶豫不定,說得難聽些,以後這天下,究竟是陛下的,還是桓溫的,如今都有些說不清楚了。

「對,她們要做的,也就是如此而已。」

阮容倒是輕鬆,笑呵呵地為女兒解釋,「今天你郗璿伯母,無非就是在告訴她們,王家的立場,和王家的決心,而我們的配合,就是告訴大家,謝家會站在王家這邊。」

「那些冠冕堂皇的話,根本不值一提,不過是為了有個話頭而已,就算這天下真的分崩離析了,那也是皇族,大族,最後才是他們而已。他們有什麼慌亂的?」

「這些話,帶回家,各家的主君,自然會明白,王家這是要他們表態。想要像前些年那樣,兩頭逢源,是做不到了。」

「這些年來,征西軍成了香餑餑,各家各戶都想進去,會稽王為了替朝廷收服世族之心,不可謂不廢寢忘食,可這些傢伙,貪心過甚,慾壑難填,一邊享受着朝廷的示好,一邊又向桓溫搖尾乞憐,如今,桓溫以兵威凌駕南郡,他們就別想再左右逢源了。」

「可是,」謝道韞猶豫着,「真的要他們表態,難道他們會站在朝廷這邊?」

「由不得他們!」阮容的聲音也冷了幾分,「你以為,今日郗璿要我前來,是做什麼,就是要告訴他們,王家,謝家,甚至會稽王都站在一處,若是他們敢陽奉陰違,哼哼,這天下之大,我們或許處理不了征西軍的事情,但要收拾他們,那還是易如反掌!」

「說到底,他們跟隨桓溫,最多不過為了些軍權而已,可別忘了,他們的家底子,都是江南,我們的手裏!誰會為了一個官職,就把整個家族壓上?」

謝道韞點了點頭,看來今日,郗璿與阮容兩人,是在以這些婦人之口,威逼他們背後數不清的北方世族,雖然平日裏,北方世族都以王家為首,但這種時候,難免他們不會有些別的心思,這是要把危險的苗子直接掐斷。

兩人談話之間,郗璿已經歸來,笑呵呵地問道:「都走了?」

「都走了,你這樣嚇人,誰還敢待着?」阮容白了一眼。

郗璿不以為意,坐了下來,反唇相譏:「我這麼嚇人,你怎麼沒跑了?」

「我當然想跑,就跟誰樂意和你一起似的,還不是你叫我留下的?」阮容冷笑一聲,「說什麼佛堂清凈,所願才誠,你家小閨女在外頭閑逛,拉着我家小女兒一起玩,難道我還能看着不管?還是該把她一起綁了帶走?」

「哼,」郗璿完全沒有被拆穿的尷尬,「嘴裏就沒個好話,我難道是想看你這張老臉?」

「令姜,陪我出去走走,讓你娘在這兒慢慢喝茶吧。」

謝道韞看向母親,阮容點點頭,「去吧,她就等着你呢,順便把孩子們叫進來,院子裏畢竟冷了些,玩會兒就是了。」

出了屋子,謝道韞跟在郗璿後頭,不敢隨便開口,之前自己也是跟着母親見過郗璿的,但當時不過是一個晚輩,而如今再見面,那就全然不同了。

少有的忐忑啊。

走了一會兒,看着前頭的佛堂大廳,郗璿笑了笑,開口:「令姜,你覺得這鳴峰寺,比之雪竇寺,可有不同?」

謝道韞心裏一緊,還是來了啊!

和那時候的直爽不同,謝道韞想了想,才慢慢回答:「雪竇寺更大些,也更空曠些,人在其中,更覺自由。鳴峰寺則小而精緻,迴廊曲折,意趣頗多。若是在四明山脈,好似淡墨山水,此處則臨城而立,煙火氣更多些。」

「嗯,」郗璿轉過頭來,瞧了瞧謝道韞,笑了起來,「所以,你是在那兒才自如些,到這裏跟我說話,就這麼局促了嗎?這可不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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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晉隱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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