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當然在朝朝暮暮

第164章 當然在朝朝暮暮

「兩情若是久長時?」謝道韞重複了一句,有些迷茫。

無論是如何聰明,如何計量,終究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小姑娘,雖然對王凝之是很滿意,可對於未來是否會別離,又當如何,謝道韞有想過,卻也始終沒有答案。

直到今夜裏,偶然間聽到這一曲江南小調,反而是引發了她的思緒。

可說到底,感情這種東西,哪裏是一個人可以決定的?

雖然王凝之有講過,未來兩人更多應該是朝夕相對,可以後的事情,誰又能說得准呢?

眼下,王凝之對於這種事情,又是如何看待的呢?

看着她的眼睛,王凝之再開口:「當然在朝朝暮暮!人生不過幾十載,又有何事能讓我們分離?」

「朝朝暮暮么,那些出征的將士,總不是……」謝道韞皺了皺眉。

「你倒是問問,出征的將士,有幾個是真的想去拚命?徵兵他們敢不去嗎?更別說那些本就吃不上飯的,不過是去混口飯吃。」

「若是要建功立業的呢?」

「你自己不是講出來了嗎?」王凝之笑了笑,「那些人不過是更愛建功立業罷了,人總要有選擇,離開妻兒,去建功立業,那孰輕孰重,一目了然。不過是大多人,都不想把自己的心思說出來,想要讓自己看上去高尚偉大罷了。」

「在這些人的心裏,妻子兒女,和功名利祿,他們早已做出選擇了,他們的長情,給了功名,朝朝暮暮的,自然也是那些功名。」

「此言,」謝道韞聲音很低,「過於誅心了。」

「是啊,」王凝之笑了笑,「所以,凡事不要太認真,我不是個有什麼大本事的人,真要上朝廷,國民生計,錢,糧,土地,人口,我哪兒懂?更別提上陣殺敵了,我的那點兒武藝,你還不清楚?至於領軍一方,我連個兵書都懶得研究,能行嗎?」

謝道韞展顏一笑,又白了一眼,「你倒是一點兒不羞恥,還挺得意的。」

「這叫做自知之明。」王凝之相當嚴肅。

「好,自知之明,」謝道韞又往前走,「王二哥,你想沒想過,未來幾十年,我們要在一處生活,會不會膩啊?」

王凝之跟在她身邊,想了想,才回答:「大概也是會膩的吧?」

「為什麼?」謝道韞也不意外,這話說不上多好聽,但這是實話。

「我想,幾十年的日子啊,相處在一起,從陌生,到熟悉,再到你的一舉一動,我都瞭然於心,有時候看見你伸出手,就知道你是要拿什麼東西,這樣的話,我自然也就懶得看你,因為你在已經在我心裏了。」

「別撿好聽的說,」謝道韞撇撇嘴,「你說,兩情若是久長時,當然在朝朝暮暮,那你又如何認定,未來這般的熟悉,不會導致厭倦?或許那些人,青樓作樂,四野遊玩,甚至之前說的建功立業,會不會就是因為厭倦了一成不變的生活,和一成不變的人呢?」

「這當然是有可能啦,

」王凝之很自然地回答,「人嘛,總是會有好奇心的,而好奇心又會誘惑人,去嘗試未知,當對一件事情很熟悉的時候,自然就會想着,換一件事情來做。」

「那你呢?你也會如此嗎?」謝道韞在一棵樹下停住腳步,靜靜地看着地上的小燈籠。

「當然會了,我本來就是個活生生的人啊,好奇心,厭倦心,這都是人的本能,我自然都會有。」

「那……」

「那我會不會未來離開你?這當然不會了。」王凝之笑呵呵地截斷了謝道韞的話,直接開口。

謝道韞抬起頭,疑惑地看着,「這又是為什麼?」

「因為人,除了那些本能,還會有智慧,這就是我們讀書以明理的緣故。喜歡,厭惡,都是如此。但智慧則在給我們制定規則,讓我們知進退,明是非。」

「本能會告訴我們,想做什麼,不想做什麼,而智慧則告訴我們,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

微微一笑,謝道韞說:「願聞其詳。」

「其實也沒什麼大道理,不過是人的責任和擔當罷了,老生常談的東西,」王凝之仰起頭,望着天邊的明月,「未來的某一天,或許三年,或許十年,或許更久,我們都會對對方感到厭倦,可我們是夫妻,難道會因為膩了,就互相分離嗎?那還叫什麼夫妻?」

「不離不棄,忠誠坦然,這就是夫妻間的擔當了,就像我今兒是好好一個人,若是明兒運氣不好,騎馬落下,摔斷了腿,你就不會嫁給我了?」

「膩了,厭倦了,也不會分離,而是要繼續守護著對方,這才叫夫妻,如果不能做到這一點,那何必成親呢?還不如去逛逛青樓,膩了就換個姑娘,這樣還省的麻煩呢。」

謝道韞皺了皺眉,「你倒是什麼都敢說。」

「本來就是這樣嘛,」王凝之聳聳肩,「人生在世,有舍便有得,有舍才有得,就像我們,捨棄了自己本該有的自由,換來了相伴一生的人。」

「只不過,你的犧牲會更大些,畢竟你要舍了在自己家裏的清閑日子,來王家過一生,王家再好,怕是也比不上你在自己家裏舒坦。」

「那是自然。」謝道韞眯了眯眼。

「那我就更要好好珍惜你了,不然你受這麼大委屈,以後發起火來,還不追着我打?」

本來聽到前半句,臉上露出笑容的謝道韞,在聽見後半句的時候,笑容就僵住了,轉而帶上了一點危險的弧度,「所以,你說了這麼多,無非就是怕我打你?」

「這個,」王凝之笑容不變,「怎麼會呢,我要是真的怕你,娶你做什麼,我要娶一個好的娘子,又不是招募了一個打手。」

瞧著幾個孩子都回來了,謝道韞牽過小丫頭的手,又努努嘴,「三妹,走快些,天色已經很晚了,早點回去休息。」

跟在後頭的謝道粲雖然很聽話,但眼睛總也離不開那盞小燈,就在剛才,她發現這燈籠里還有一層,每當走路的時候,搖晃之中,那圖案也在旋轉變化。

想來這是王二哥所做,姐姐還沒發現這個秘密呢!

……

上元佳節。

自黃昏時,整個山陰城,便被點亮了。

聯袂而起的燈籠,被細細的繩索連着,掛在大街小巷裏,遠遠望去,就好像一條閃爍著光芒的彩色絲帶,將整座城都圍了起來,還不止如此,其中脈絡,恰恰就是這座城的各大街道。

燈市在南,酒宴在北,幾家大些的酒樓,全都被會稽王府給包了下來,以其小廝為輔,而王府中派出大量的僕役,來準備宴會。

北坡高於南,坐在樓上,更是可以將南邊燈市一覽無餘,城中熙熙攘攘的人群,來回奔跑的小孩手裏都握著燈籠,笑鬧聲幾乎不絕於耳。

一席一席的餐食被擺上案幾,酒水更是幾與茶相當,侍女們一列列端著盤子而來,冰著以保鮮的果子也呈了上來。

這一夜,幾乎周邊所有有名有姓的世族,官員都被邀請而來。

家眷們雖大多在一樓,男女分席而坐,但熟人之間打聲招呼,或帶着孩子去見禮拜年者,早已經錯落而坐。

『叮咚』一聲,王凝之把手裏的半個小紅果丟進酒中,看着它在其中慢慢融化,在端起來喝一口,果然酸味淡了一些,又給酒里加了點冷甜。

望了一眼底下大廳,今兒來的歌妓也是下了大力氣,她們本是些江南女子,卻能把北地所來之音,彈奏得絲毫不差,連綿不斷,一曲剛歇,新曲便起。

「那便是齊家姑娘了,前幾日剛許給了賀家,便宜了賀元禮那小子。」

王凝之回過頭,笑了笑,「你不好好在宜興待着,跑到會稽,是何緣故?」

站在自己旁邊的,正是宜興周氏,周則清,端著一杯酒,瞧著正在上樓的幾個姑娘,這傢伙前些年跟着家裏長輩來山陰辦事兒,倒也和王凝之玩過幾日。

「我也想在家待着啊,這大過年的,誰樂意跑來會稽,還不是被你害的?」周則清倒也直接,在他的印象里,王凝之這人雖然蠻不講理,但有一點兒好處,就是他除了故意的時候,大多情況下,是沒那個興趣找茬為難別人的。

「你在宣城出了那麼大的風頭,結果沒兩天,我們還沒想清楚這中間關係,你就又出口得罪了會稽小王爺,現在誰也拿不准你們王家究竟是個什麼意思,我本來是隨着家裏長輩到會稽,想要探探口風的,趕上了王爺舉辦這上元之宴,這不就來了?」

說着,還悄悄看了一眼周圍,壓低聲音:「給兄弟來個信兒啊,我們這些人,可都指望着王家活呢。」

王凝之翻了個白眼,「你倒是臉皮越來越厚了。」

「那有什麼辦法?」周則清聳聳肩,「周家如今在宜興也過得不容易,大將軍年底的徵集軍資,我們本來是想拖一拖的,誰知道朝廷這次會直接下令拒絕,眼下得罪了大將軍,只能來跟着你們混,我又不想得罪了你,攀攀交情,也不為過。」

「兩位,聊什麼呢?」一個懶洋洋的聲音響起,左氏公子,左連陽走了過來,手裏還捏著一把竹骨扇。

「這天氣還拿個扇子,你倒是扇啊。」王凝之沒好氣地說道,左氏倒算不得什麼大世族,不過是會稽一帶的南方小世族罷了,自王家主事會稽以來,左氏家主倒是相當有眼力勁兒,這麼多年了,一向是配合的,就連前段日子,東陽江氏來找事兒,左家都是裝死,置之不理的。

而這左連陽,更是承繼了父輩們的智慧,平日裏悠閑度日,反正王家有要求,那就配合,沒有的話,就安生做點生意,這幾年更是連朝中都幾乎無人,快成了個生意人了。

「這不是為了顯擺嘛,哪兒能真扇啊,大家還不把我當個傻子?」左連陽『嘿嘿』笑着,走近一步,打開摺扇,「瞧瞧,衛夫人的墨寶,你王凝之都不見得有幾份?」

「你難道不曉得,衛夫人是我爹的老師嗎?」王凝之翻了個白眼。

「當然知道了,所以王大人才一定會珍惜她的筆墨,就你這樣的,決計是不會給的。」左連陽笑呵呵地說道,又順着兩人的目光往下頭瞧,皺了皺眉,「這小子又給放出來了?」

在樓下一邊和眾人打招呼,一邊上來的,正是已經被關在家裏月余的賀元禮。

「人家都是要成親的人了,還不放出來,難道要鎖在家裏頭?」周則清冷笑一聲。

「嗯?現在還有人敢把閨女嫁給賀家?」左連陽愣了一下。

「齊家的女兒,你還別說,這齊老爺子,倒是真的跟賀家關係好啊,上次齊華義跟着賀元禮,就給家裏丟了人,雖然沒參與江家的事情,但也丟了面子,今日還敢把女兒嫁過去,嘖嘖,倒是不怕你們琅琊王氏。」周則清瞥了一眼,卻見王凝之一副興緻乏乏的樣子。

「想什麼呢,琅琊王氏又不吃人,難道還會管別人婚嫁?你當我爹天天閑的沒事兒干,拿個名冊,研究哪家的姑娘,和哪家的公子,到了年紀,該成親了?這是媒婆乾的事兒好嗎?」

聽了王凝之的話,周則清和左連陽對視一眼,都笑了起來,尤其是周則清,笑得直喘氣兒,「叔平這張嘴,還真是一如當年,我聽說你要和謝家,謝道韞成親?」

「對啊,」王凝之點點頭,「記得早點兒開始準備賀禮,你們都很懂我的,如果到時候賀禮寒酸,別怪我不給你們進門。」

「叔平放心,」左連陽笑呵呵地回應,「你要成婚,還是和謝道韞,那自然是會稽一等一的大事兒,別說區區賀禮,你們兩口子想要什麼,只管放出風來,只要兄弟們能辦到,絕不推辭!」

「喲,你小子也能說出這種有氣勢的話來?」王凝之很是意外,這傢伙自己還是很熟悉的,典型的混吃等死型,平日裏能混則混,絕不出頭。

「能同時巴結一下王謝兩家,平日裏哪兒有這機會,左氏本就弱小,當然要儘力了。」

「再說了,謝姑娘我們還是認識的,想必她是不想看見自己夫君整日裏毆打別人,欺凌弱小的,這也算是幫了我們。」

王凝之翻了個白眼,感情這幾位,是把謝道韞給當成救世主了?

「謝姑娘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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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晉隱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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