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心心相印

第169章 心心相印

「從前,有個人笑話我,然後她就非常悲慘……」

王凝之憤憤不平,在紙上非常惡毒地寫着一篇故事,時不時抬起頭,看一眼旁邊,就更憤怒了。

案幾另一邊,謝道韞臉藏在書後頭,努力地控制着自己,但時不時還是有低微的笑聲傳出來。

『啪』的一聲,王凝之把筆一丟,惡狠狠地說道:「你這個人怎麼這樣?一點兒都不體諒未來的夫君?」

謝道韞放下書來,臉上帶着古怪的笑容,和王凝之對視兩眼,忍不住一捂嘴,聲音還是不停:

「唔,哈哈,哈哈哈哈……」

「豈有此理,真真是豈有此理!」王凝之目光左右巡視,打算砸個東西來讓謝道韞知道自己的厲害。

但這裏畢竟是謝道韞的地盤,還要考慮到她的武力值,左思右想,還沒考慮好,就見到一個筆筒子被推了過來,還帶着謝道韞不太平靜的聲音:「喏,想丟就丟這個吧。」

拿起筆筒子,王凝之剛要丟,就被謝道韞一把奪走,王凝之頓時就氣不打一處來,說道:「怎麼,這可是你給我的!」

「等一下,」謝道韞一邊說着,一邊把裏面的兩隻筆取了出來,「這是從郁林大老遠捎來的紫毫,喏,你丟吧。」

接過來已經空蕩蕩的筆筒,王凝之僵硬了一會兒,無奈地嘆了口氣,把筆筒放下。

「不丟了?」謝道韞疑惑。

「不丟了,沒那個心氣兒了。」王凝之悲傷地搖了搖頭。

看着謝道韞再次忍俊不禁,王凝之翻個白眼,「喂,你真的假的啊,這麼點事兒,笑話我這麼久,合適嗎?」

誰想到,這句話一出口,謝道韞更是忍不住了,足足笑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

王凝之鬱悶不已,「真有那麼好笑?」

終於恢復了平靜,謝道韞緩緩開口:「其實就是挺好笑的,但也沒這麼過分,都是你一直不讓我笑,越憋,我就越忍不住。」

「哦,感情怪我了?」王凝之瞪大眼睛,「我昨兒跟會稽王鬥智斗勇,幾次三番破解了他的陰謀,好不容易回家要休息,就被爹娘質問,今兒來找你求安慰,你還嘲笑我?」

說起來,王凝之就是一肚子氣,昨天晚上,自己好不容易才弄清楚了爹娘半夜過來的原因。

居然是老爹在回家以後,本來是和老娘笑談那首『心遠地自偏』覺得兒子很聰明,卻突然發現,這首詩並不像是一時之作,反而像是思慮已久的。

尤其是想起來,王凝之當時,刷刷幾筆,顯然是心中早有此念。

作為如今這世上最通詩詞歌賦的幾人之一,王羲之在細細品讀之後,就確定了自己的想法,二兒子,好像是真的不對勁。

然後把自己的擔心給夫人一說,郗璿也愣了一下,再看那首詩,也覺得不對勁,這首詩,短短几句,文風簡約,毫無修飾,作為一首志在隱逸的詩詞,居然連一句景色風物都沒有,

純粹是心中所想。

要知道,二兒子,一向都是那種歡脫之人,便是填詞造句,那也是想像豐富,辭藻華麗,生拉硬扯,怎麼會突然有這種心境?

而且這種平淡之中,帶着些許的欣喜,就好像是寫詩之人,並不是因景色之優美,也不是因厭惡朝堂之紛亂,更不是那種狂傲之輩。

反而像是,單純地喜歡隱逸生活,甚至已經超脫出一般隱逸了,即便是在鬧市人群之中,仍舊有那麼一份淡泊之心。

這還得了?

王家可沒打算真出個什麼隱士啊!

而且這種隱士,隱隱之中,似乎要比軟氏族人那種驕狂的隱逸更加恐怖。

最起碼,那些隱士,都是追求着什麼,或許是山林田園之間的輕鬆,或許是獨來獨往的自在。

可二兒子這首詩,那就是在說,他不追求這些,他不需要風景和獨行來給予自己寧靜淡泊,他本身就是寧靜淡泊了。

別人要靠外物來隱逸,二兒子自己就成為了隱逸?

難道他還想出家,以後再也不與塵世,剝離骨肉親情,甚至直接看破紅塵,了卻殘生?

太可怕了!

作為當今世上大概最有文化的夫婦倆,王羲之和夫人郗璿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的眼中,看見了深深的憂愁。

於是,作為愛護兒子的父母,他們連天亮都等不及了,半夜進了王凝之的小院子,打算開導一下兒子。

懵懵懂懂,睡意濃重的王凝之,就這樣被郗璿教育了足足一個時辰,從春花秋月之美好,到未來人生之快意;從天下蒼生之重任,到如花美眷之嚮往;從身為兒子的孝順,到以後做父親的責任,直到最後,王凝之忍不住大吼一聲,才算是打斷了郗璿的絮絮叨叨。

「爹,娘,你們究竟想幹嘛?」眼巴巴的王凝之,表示自己只想睡覺。

可是在看見老爹一臉的愁容,和老娘眼裏泛起的淚花,只能努力控制着自己,擠出一個笑容。

「兒子,千萬別學那些和尚道士啊!爹和娘,還指望着你呢,不求你大富大貴,好歹你也要努力活着,將來送我們走,難道你要讓娘,白髮人送黑髮人!」郗璿左手緊緊抓着兒子,右手在背後給丈夫打手勢,實在不行,就先把王凝之鎖在家裏好了。

總之,是不能讓他去出家的!

聽到這些話,王凝之真的傻了,愣了好久,直到老爹已經吩咐人去把大哥王玄之叫過來,才問道:「娘,你究竟在說什麼啊,誰要學那些和尚道士了?誰不努力活着了?」

郗璿眼裏的淚花還沒落下,聞言也是一愣,和兒子大眼瞪小眼起來,最後一起看向王羲之。

王羲之急吼吼地從袖裏取出王凝之那首詩,指著說道:「你這不是要……」

聽了一會兒,王凝之終於明白了,翻了個白眼,「什麼鬼東西啊!那是拿來騙司馬昱的,我有毛病啊,放着令姜在謝府,還沒娶進門,出什麼家?」

王羲之愣了一下,「那你怎麼寫的如此暢快,都不用思慮?」

「肯定啊!宴會賦詩,難道很稀奇嗎?司馬昱肯定會有這麼一下,讓大家給他歌功頌德啊,我這都準備多久了,早就想好的東西,還要猶豫着寫嗎?」

谷經過一系列友好的溝通,王羲之夫婦終於明白了,不是兒子想得多,而是自己想多了。

然後。

夫妻倆就惱羞成怒了。

先是郗璿說什麼『雖是如此,你年紀輕輕,居然不先想着父母兄弟,反而滿腦子都是謝令姜,真是色令智昏,無恥之尤,平日裏還假模假樣,現在口不擇言,才終於暴露了,令父母非常失望和傷心』之類的一通教育。

然後就是王羲之,對於兒子剛才和自己說話的態度開始了訓斥,說什麼王凝之對尊長毫無敬意,並且既然有了成算,居然不提前和爹娘講清楚,導致老父親大半夜的,一把年紀了,還要為了他再擔心,簡直就是不忠不孝,自己怎麼就有這麼個不成器的兒子云雲。

最後這夫妻倆,罵了一陣子,剛打算歇口氣,就看見王凝之眼皮子都睜不開,已經快靠在軟墊睡著了,估計教育了這麼一頓,根本就沒聽進去。

於是,惱羞成怒,變成了真的憤怒。

王凝之在挨了一筆頭之後,清醒過來,就看見老爹手裏拿着牆角的掃帚,老娘已經把被單捲起來,向著自己冷笑。

而大哥已經遠遠退了出去,站在院子裏裝好人,順便把聞聲而來的僕人們都趕走了。

最終,王凝之是在大哥院子裏過夜的。

畢竟大嫂有孕在身,爹娘在追殺過來之後,不打算打擾大兒媳婦,這才算是讓王凝之撿了一條命。

睡在外廳,雖有火盆棉被,卻依然痛苦萬分,畢竟,連個舒服的床墊兒都沒有啊!

今早起來,先是被知道情況的大嫂嘲笑一番,自己又不好跟一個孕婦爭吵,好容易到了用飯時間,看到老娘已經恢復平日裏的端莊樣子,王凝之便沒忍住,說了一句『明明不管我的事兒,最後還要我遭罪……』

於是,飯也沒吃完,就被趕出門了。

最後無奈,只能到謝家混點吃喝,誰知道剛講完,又被謝道韞無情嘲笑。

「好啦,王伯伯和伯母,也是關心則亂啊,你就別生悶氣了。」謝道韞總算是笑完了,開口安慰。

「誰怪他們關心了?我怪他們關心錯了,不認錯就算了,還要惱羞成怒!最後居然怪到我頭上了!」

「那你又能怎麼樣呢?」謝道韞眨眨眼。

愣了好久,王凝之喟然長嘆,輕輕牽住謝道韞的手,「令姜,以後我們出去住好不好?」

謝道韞倒是沒有掙脫,眼神閃了閃,似乎有點兒疑惑:「就為了這個?就要離家出走了?」

「當然不是為了這個了。」王凝之往後頭靠了靠,「總要把會稽王的心思給打消了,才好回家,否則的話,麻煩總會源源不斷。」

「我記得年前,你是有個打算的,現下里想好了?」謝道韞問道。

王凝之點了點頭,「差不多了,不過這法子,怕是要你陪我去受點兒苦了。」

「那倒是無妨,」謝道韞笑了笑,「反正昨兒你那一個燈謎,怕是這世上人,都要說我謝道韞不知使了什麼法子,把在宣城的大英雄,王家二公子給迷得是非不分,不愛功名愛美人了,現在反悔也是來不及了。」

謝道韞的聲音越來越低,王凝之的手越握越緊。

「令姜,我確實沒想到,你會為了我做出這麼大的犧牲,如果早知道你會如此,我定會與你商量,或者換個法子的。」

看着她的眼睛,王凝之的聲音也有些低沉,謝道韞昨夜裏,分明是在用自己的聲譽,來給自己換回丟掉的面子。

她那幾句話,讓本來覺得自己故意為難大家,只為了揚名的狂傲行為,變成了一個討美人歡心的行為,雖然不會再有人覺得自己恃才傲物,卻會有人議論她的不是了。

還未成親,便害得未來丈夫無心仕途,若是成了親,還不知道會如何之類的話,恐怕是少不了的。

「所以,我們才不能商量啊,」謝道韞展顏一笑,「你怕我會這麼做,不肯提前與我說,我怕你會拒絕我,自然也不會告訴你。」

「不過到最後,還是我技高一籌,你不還是進了我的圈套?」

王凝之苦笑一聲,「我倒寧願沒進,只是那場景,我也沒法子改口,只能配合你了。」

「那不就行了?」謝道韞反握住王凝之的手,聲音很輕,「你是我的夫君,我能為你做點事,心裏就歡喜。」

「可是,」王凝之皺了皺眉,讓謝道韞去承受非議,自己是絕不願意的,別人還好說,謝道韞自己也算了解,她是絕對的愛惜羽毛,活到這個歲數上,幾乎從不任性妄為,哪裏遭受過一絲非議?

「沒什麼好可是的,」謝道韞依然笑着,「男子漢大丈夫,要心懷天下,你可以做個隱士狂生,卻不好被人說自私任性,但我不同,我是個女子,家國天下,我只取一家則以。」

謝道韞的笑容里,多了一份少見的狡黠,「其實,他們非議幾句,也是對的,什麼我謝道韞,把王家二公子迷得神志不清之類的話,只不過,他們不明白。」

「我想要的,本就是如此啊,只要把你迷得神志不清,心甘情願地入我的圈套,一生陪伴着我,愛護着我,就是最好的啊,難道我還想要彎弓立馬,或者封侯拜相不成?」

「唉,」王凝之依然有些苦惱。

謝道韞笑着搖搖頭,打斷了王凝之的話,伸出手來,輕輕按在王凝之的眉心,將他皺起的眉頭給抹平,「哪裏有做娘子,不為夫君犧牲的?你我之間,早已緊密相連,你若不好,我又如何獨善其身呢,現在不過是被人非議幾句,便能換得你的太平,這有何不可?」

「換個角度想想,你太平了,我們以後的日子才太平,若你能把這事兒放心裏,一輩子記我的好,那我這就不叫犧牲,叫以小博大了。」

「你會記住我的好,對么?」

看着謝道韞的眼睛,王凝之驀然一笑,再拿起筆來,四個大字:

心心相印。

謝道韞瞧了一眼,臉色微紅,卻沒有像往日一樣,一害羞就把王凝之趕出去,只是鬆開了王凝之的手,自己把黃紙輕輕疊起,轉而問道:

「你方才說,要陪你吃點苦,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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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晉隱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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