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滄浪之水清兮

第203章 滄浪之水清兮

張彤雲眼睛一彎,笑着提起裙子,小跑幾步,迎了上去,微微一福,「謝姐姐,可還記得我?」

「張家小妹,好久不見了。」謝道韞和善地笑着,同她說話。

而後頭的張玄卻突然低聲:「王兄,我家小妹被慣壞了,說話有時不中聽,你別見怪。」

「不見怪,」王凝之淡淡回答,「令妹天真爛漫,很可愛。」

幾人見禮后,一起坐在客房外的院子裏,謝道韞接過王凝之手裏的圖紙,看了幾眼,微微一笑,說道:「法子不錯,不過山長不許護衛們上山,人手卻是不夠的。」

「足夠了,」王凝之眨眨眼,「這事兒又不是只造福你一人,山長這大院,裏頭夫子們,僕役們這麼多,當然要好好利用一下了。」

「畢竟不是自家的人,也不好讓他們……」謝道韞皺了皺眉。

「當然不是我們要這麼做啦,」王凝之說道,「我可是很忙的,夫人你可是金枝玉葉,哪兒能幹這種粗活?況且我也就弄了張圖,哪裏會實際操作啊,我才懶得花心思。」

「那你是想?」謝道韞眯了眯眼,從自己對丈夫的了解中,這位怕是又打算坑人了。

「你把這圖紙放在屋裏,總會有想做的人出現。」

謝道韞愣了一下,想起了什麼,忍不住白了一眼,「你又要坑蘭兒?」

「怎麼能叫坑呢?」王凝之『嘿嘿』一聲笑,「她一個姑娘家,總是愛乾淨的,再加上常上山採藥,弄得一身灰塵,清洗一下也是很正常的,她看見以後自然會喜歡,然後去跟別人說,丫鬟婆子們當然也一樣愛乾淨了,這不就有人手了嗎?」

「再說了,咱們又在山上住不久,這事兒弄好了,造福的多是他們,自然該他們去幹了。」

「你可真是,」謝道韞無奈地瞪了一眼,「那就按你說的辦吧。」

旁邊的張玄兄妹瞧著這夫妻倆旁若無人的樣子,張玄倒是還好,可張彤雲卻忍不住了,開口:「謝姐姐,那年我們在建康的時候,就聽說代王家的小王爺司馬道宏很喜歡你,去年我去建康,那位小王爺,還跟我打聽你的消息呢。」

謝道韞聞言,一點兒不慌,笑着回答:「司馬道宏此人,倒是個有才學的人,和那些紈絝子弟不同,我也很欣賞。」

聽到她的話,張彤雲頓時就把目光放在王凝之身上了,任誰家男人,聽到這話,恐怕都會不舒服吧?

然而。

「能得夫人欣賞,想必這人有些真本事,下次見了,記得幫我引薦一下。」王凝之一副很有興趣的樣子。

謝道韞點點頭,回答:「夫君多年不去建康,怕是不知道,雖然大家都說如今皇室子弟,多是些碌碌之輩,但其中其實也有不少還算純良之人,雖不見得有多少能耐,做個朋友,也是不錯,等什麼時候去了建康,我為你一一引薦。」

瞧著這夫妻倆相視一笑,張彤雲一嘟嘴,又想說什麼,卻被大哥打斷。

張玄開口:「王兄如今深受會稽王青睞,

想來總是要入京的,而我此次歸家祭祖后,不日將隨道尊返京,等到王兄去了京城,我來做東。」

王凝之乾巴巴地笑了兩聲,說道:「張兄好成算啊!」

「如何成算了?」張玄愣住,自己不過是隨便開口,將話題岔開,同時點一點他和會稽王的關係。

會稽王想要王家給他做事,但王家不情願,這是很明白的事情,自己如此點,自是要讓王凝之明白,他若是入京,只怕天下人都會覺得,王家這是被會稽王收買了。

可這種事情,大家心裏清楚就行,還能直接說破的?

王凝之挑挑眉,「就憑我夫人的才名,一旦我夫婦二人到了建康,誰家公子小姐不想着做東請我們?到了那時,大家還要排隊才行,可張兄已有預約,自是輕鬆許多了,不是嗎?」

聞言,張玄終於笑了出來,「王兄妙語,當真是有趣。」

雖然面上和煦,可張玄心裏卻冷笑兩聲,王凝之這人,當真如傳言,一點兒虧都不吃啊。

這話就是在告訴自己,他王凝之一旦入京,就不會乖乖地和會稽王配合,而是要廣交朋友,多走門路,天下人看到這些,自然就會明白,王家並無心思,跟隨會稽王。

只是眼下不過四人之談,此人都不肯松一點兒口風,一步不落人之下。

不過有此一言,可看出,這夫妻二人,相當默契,從自己小妹那一句單純的尋釁開始,他們便有所鋪墊。

如此一看,倒是小妹落了圈套。

張玄對於王凝之的了解,還是從弟弟張俞那裏聽來的,張俞和書院學子們時常山下見面,喝酒玩樂,大家聊天起來,最多的便是這個王凝之。

可書院弟子們口中的王凝之,霸王性子,目高於頂,又愛戲弄同窗,喜歡搞些惡作劇,這整個書院裏,能讓他謙恭些的,就只有山長王遷之一人。

此人,才學是有的,但心思過於活泛,總是把腦子用在讀書之外的事情上,可偏偏還做的不錯,那鳴翠樓,張俞是去過的,故事新奇又很吸引人,地方不大,卻是一座難求。

「張兄,不是想看那山泉嗎?走,我們去看看,看過之後,請你在書院食堂用餐。」

王凝之帶着張玄離去,謝道韞則負責招待張彤雲了,對這小姑娘,謝道韞其實沒多少印象,只是早年間在建康見過幾次而已。

不過張彤雲倒還算是可愛,也沒多少心眼,幾句話便能識得出來。

山泉邊,張玄撩起袖子來,捧了些水,喝下去,滿意地點點頭,「山泉清冽,味甘而甜,確實是好水。」

王凝之坐在旁邊的石頭上,笑呵呵地說道:「這水自山間來,不經塵世,自然好。」

「王兄,也是因此,才將那王睿智打入牢裏的?」張玄也坐了下來,緩緩開口,雖然臉上帶着笑容,卻再無和善。

谷王凝之點點頭,「世上之水本清,就如一頁白紙,上無點墨,不好好引導,卻找些江湖騙子來妖言惑眾,再讓他這麼折騰,豈不是丟我王家臉面?」

「江湖騙子?」張玄淡淡說道,「那道士,可是道尊門下弟子。」

「所以呢?他就不是江湖騙子了?」王凝之嘴角露出一絲冷笑,「還是道尊沒教給你,怎麼弄個障眼法,讓那桃枝上開出花來?」

張玄低着頭,瞧了眼山泉自旁邊而過,「王兄,水清則無魚啊。」

王凝之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

「不錯,」張玄微微一笑,「既明白這道理,又何必執著?」

「遇濁水,自是不該強求,可水既然還清著,我便不想看到有人把它弄髒了。」王凝之瞧了眼天空,「你看看,最明白天之澄澈,雲之自然的,當屬飛鳥,那它們又是如何明白的?」

「離得近。」張玄也站了起來,同他一起看着天空,又開口:「可既站在這土地上,便遠遠望天而慕仙人即可,不是嗎?何必要去質疑呢,道門中人,難道不明白那些小把戲,需要提點?」

「不錯,最明白這道之玄,無可明,天之下,無仙人的,其實不是我們這些質疑的人,而是最近道的你們,可無論是道是佛,總該是為民而生,為民請願的,不是嗎?」

「原來,王兄是在為民抱不平了?」張玄冷笑。

「當然不是,那些不過是空話,用來裝點門面而已。」王凝之似乎聽出張玄笑聲里的不屑。

「那又是為了什麼?」

「自然是為了王家,道教傳承至今,既有人願信,又關我何事,但道門本就夠勢大了,即便是我爹,都研習道術,總不能讓這天下,人人通道而尊神,那這天下,可還是陛下的天下?」

張玄眼神閃爍,「所以,這是為了陛下?」

「當然是了,」王凝之點頭,「這天下除了陛下,誰都不該有過大的權力,若是人人都通道,那還了得?」

張玄沉默了很久,突然開口:「想必,有王兄這般想法的,應該也不在少數。」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道教昌盛,那必須是在陛下允許之下才行,就像當年桓溫大將軍,初掌兵時,也是陛下給的位置,這天底下,有哪個將軍,可以獨自成軍的?」

張玄嘆息一聲,「王兄所言不錯,所以如今桓溫勢大,超出陛下給他定的權力,才會處處受到朝廷鉗制。」

「水清則無魚,可若是魚太大了,難免會想要躍龍門,這水裏,總該有個規矩,咱們所學所做,不就為了這個嗎?」王凝之笑了笑。

「不錯,這水裏,總該有個規矩。」

……

等到正午,王凝之二人來到食堂里,正瞧見張俞坐在一群學子中間,聊得開心。

「沒錯,吳郡雖底蘊深厚,但也是因為這樣,所以沒什麼樂子,不管去哪兒,都是那幾個人,以前還有個朱明啟,現在也深居家裏,不肯出門,無聊的很吶,還是錢塘有意思,前幾日我還去碧雲閣里,看了墨竹姑娘最新所作的夏荷圖,約了她過幾日一起游錢塘湖。」

「只是眼下張道尊親臨錢塘,要在錢塘湖畔開什麼問道之會,而且周邊樂坊青樓也都歇業,讓人很是無趣,我去拜訪了劉盈盈姑娘,人家對我倒是很好,不僅給我彈了新譜的曲子,還說這夏天裏,只有黃昏后才是涼爽時刻,湖畔輕風徐徐而過,最是舒服,只可惜眼下不便走動,不然的話,與我琴瑟相合,湖畔相約,豈不快哉?」

「到底還是張公子有面子,柳姑娘可輕易不與人相約,只是張公子約了墨竹姑娘,又約柳姑娘,這二位怕是難搭對啊。」旁邊許世康笑呵呵地開口。

「哎,這又無妨,」張俞淡淡一笑,「到時候我請諸位同游,再約上幾位樓中姑娘,夜遊錢塘湖,人一多了,自然也就無所謂那點同行之別,大家一起觀燈賞花,吟詩作賦,豈不快哉?大家都是我的朋友,那就是張家的朋友,有好事兒,我當然不會忘了你們的!」

「張二公子可真是好雅興啊,嘖嘖,說的我都心動了。」王凝之笑了笑,走入廳中。

跟在後頭的張玄臉色難看,自己為了張家奔波勞碌,結果家裏這蠢貨,四處招搖,雖說去年讓他主持吳郡搬遷之事,辦的還算妥當,但若就這種性子,遲早惹出麻煩來。

當初的他,不過就是個張家不成器的二公子,但以後,等自己去了建康,他就是張家下一代的管事人,卻如此放浪,在這書院之中,聚眾喧鬧,還是青樓姑娘的事情,若是給王遷之見到,難免鄙夷,到明天他與那王卓然坐在一起,隨口幾句,他還如何有個好的品狀?

自己既然要入道門,自是不能入仕為官,且等著在道門中地位穩固,漸漸上升,待到那張道御離世,便可與其他師兄弟們爭這道尊之位,而想要爭得這個位置,那張家,江南世族的支持,就尤為重要,也是自己最大的依仗,在此之前,張家必須引而不發,豈能如此縱意?

張道御想要利用自己來掌控張家,繼而掌控江南世族,-自己又何嘗不是在利用他,來掌控道門?

這世上,比到最後,無非就是誰活得長而已,當年那晉高祖,宣皇帝司馬懿,最大的本事,就是活得久啊!

張道御已年過花甲,難道他還能掌控張家多少年?

「呵呵,王兄,若是你也想來,那來便是了,我還能不給你這個面子?聽說那徐婉是你的人,不妨一起約上?」張俞回過頭來,剛笑嘻嘻地說了一句。

「張兄,令弟倒是個有趣之人,你說我要是同去,是不是也能做張家的朋友?」王凝之似笑非笑地讓開了身子,張玄冷著臉出現在眾人面前。

張俞瞧見張玄的臉色,頓時閉上了嘴,臉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張玄心裏那個氣啊,剛和王凝之達成共識,這水裏,不該有躍龍門的大魚,結果一扭頭,二弟就在這兒招買人心了?

你要買人心,倒是買點兒像樣的,這一群無名無勢的學子,有什麼用?

好不容易打探出琅琊王氏的態度,你這就給我壞了規矩?

「書院之地,豈容你大放厥詞,問道結束后,你給我在家中,閉門思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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