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王凝之,今日問天!

第205章 王凝之,今日問天!

已經被王卓然內定為上品的人才,書院裏第一個有了光明前程的荀巨伯,還不知道台上發生的事兒,也不知道自家祖墳冒了青煙,只是雄赳赳氣昂昂地問出了自己心中所想。

然後——

雄赳赳氣昂昂地被趕了出去。

大概是誰都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局面,連皇帝都搬出來了,可還是被趕了下去,誰還敢胡咧咧。

坐在台上的四個老道士,神態自若,這種事情,也不是沒有預料,畢竟這世上,不尊道學的人很多,嘩眾取寵的人也很多,但他們不清楚的,不論是誇,還是罵,這都是在給道學做宣傳。

今日之事,不論結果如何,都會在江南引起萬人議論,道學之傳,自然得以擴展。

清風徐徐。

馬文才走上幾步,停在台前,卻不找個道士相問,而是默默看着那畫屏之後的張道御。

不等旁邊道士詢問,馬文才便朗聲:「在下馬文才,今日想問,道可照拂眾生?」

「自然如此。」台上一位老道士,頭也不抬,淡淡回答。

「既是這般,為何有前後之分,需先過台下,而後上台?」馬文才目光如炬,「難道所謂道法自然,便是要如此?」

「天在上,人在中,地在下,禽之飛翔,魚之潛水,此為天地大道,即為道法自然。」

「好一個天地大道,可這又如何與我所問有關?」

那老道士一邊準備開口,一邊有些猶豫,是不是要把馬文才趕出去,這小子一看就是想來搞事兒的,但畢竟是太守之子,若是在他爹眼皮子底下被趕出去,是不是有些不妥當了?

「天道,即規矩。循規蹈矩,即為尊道,尊天,尊法相,天之下,萬物皆依理而生,飛禽循風向,魚兒循水流,樹木隨陽光,公子既到此會,便當循此會之規矩,此即道是也。」

「說得好!」

『啪啪啪』的掌聲響起,馬文才的身邊多了一人,王凝之笑呵呵地放下手,向著台上道士們,目光卻已經落在最後的畫屏上,開口:

「在下王凝之,今日在此,向張道尊請問。」

場中一片寂靜,再無其他聲音,所有學子們,道士們,都把目光放在那台前二人身上,即便是外圍,也沒有人再交頭接耳。

便是有那不懂事兒的,想要嘩眾取寵的,也最多是直問老道士,誰敢去問張道尊?

那就不是嘩眾取寵了,那叫作死!

「王公子,請問吧。」一個淡淡的聲音從畫屏后悠悠傳來。

聽到張道御的聲音,幾乎所有人都瞬間瞪大了眼睛,心裏忐忑,王凝之和馬文才,這兩人的名字,在這錢塘附近,誰不清楚?

可他們居然敢做這種事,要是問不出個所以然來,怕是要將這天下道門得罪個乾淨。

「世人皆言,道尊仙風,幾臨於天,仰而上求,便若神仙,

今日王凝之在此,幸而見道尊,吾欲問天上之事,道尊可知?」

狂妄!

荒唐!

這人瘋了!

無數人把目光集中在王凝之身上,天上之事,居然敢相請問?

台上幾位老道士,目光交錯,已做決定,要將這二人,趕下台去了,一個眼神下去,旁邊伺候的幾個道士,便走上前。

下一刻,幾人倒飛而出,摔在一邊。

馬文才立在前頭,淡淡開口:「問道之會,便在一個『問』字,豈有不答而驅人之理?」

幾個老道士目光兇狠,剛要說話,那畫屏後頭,又有聲音傳出:

「欲問何事?」

「我想知道,天之規矩,萬物皆需遵循,可那是天之規矩,不是道門規矩,今日既不在道門廟宇,亦不在三清相前,吾輩既然皆是道,那我的規矩,算不算天道?」

此言一出,台上一個老道士終究是忍不住了,大聲斥責:「豈有此理!你一個外人,談何天道?你的規矩,算個什麼規矩!」

王凝之森然一笑,「我的規矩,既不算天道,你的規矩,便算是了?」

說罷,便往台上走,那老道士急忙招手,可見到馬文才一步不讓,反雖之向前,幾個小道士,哪裏敢動?

「青天在上,黃土在下,我欲問天,何為規矩?」

王凝之站在台上,冷冷開口,盯着那畫屏。

「道門規矩,以下相問,得過而上台,我的規矩,便是要直接上台,可現在我已在台上,是不是說,天道助我?」

後頭高位上,王卓然凝神相看,卻突然一笑,低聲:「難怪會稽王如此看重,這般心氣,便如那天上雄鷹,如何能落在泥土之中?」

王遷之眼角的餘光瞧了一眼坐在旁邊,桌下手都在顫抖的馬康平,搖頭笑了笑,回答:「我以前問過這小子,為什麼他做事,總是與眾不同。」

「他如何回答?」王卓然側目。

「他說,人在圓中求答案,自然一切所作所為,皆在圓中,可若是跳出這個圓,那自然顯得一切皆不同了。」

王卓然一愣,然後笑笑,說道:「難怪啊,人人皆在這道門之會,不論問什麼,那都在張道御所念之中,他卻跳出道門,相問青天,又取了個巧,以馬文才為手段,誰能料到,這般狀況下,還有人敢不服驅趕的,反而動手的?」

「跳出這個圓,呵呵,有點兒意思啊。」

台上,一聲嘆息,畫屏被推開。

兩個小道士低着頭,一言不發,而張道御,則出現在眾人面前。

白須輕撫,張道御倒是不惱,反而饒有興緻,打量了兩人幾眼,說道:「想不到這次錢塘之行,得遇兩位英才,倒是不枉此行了。」

「道尊!」一個老道士要開口,卻被張道御眼神制止。

「王公子,馬公子,就由貧道,來回答你們的問題。」

「馬公子要問,為何有這規矩,其實啊,」張道御笑了笑,很是和善,「這規矩不過是照顧我這個老人,若是此時所有學子,士子,皆向我相問,我這年邁老朽,怕是精神不濟。」

聽到他這話,馬文才一愣,倒是無話可說了。

人家坦坦然然,不擺架子,不拿身份,反而跟你說起要照顧老人,這誰能反駁?誰家裏沒個長輩了,難道要讓全天下人,說馬文才是個不尊愛老人的傢伙嗎?

似乎看出馬文才的尷尬,張道御不僅不惱,反而溫言安慰:「馬公子不必抱歉,這事兒本就是我的不是,以年邁之軀,還想與年輕人們坐而論道,本就不該,只是既到了這人傑地靈的錢塘,就情不自禁了。」

看到王凝之給的眼神,馬文才本想再問的話也就停了,只是拱拱手:「多些道尊坦言,是小子無禮了。」

王凝之又一個眼神,讓馬文才先離開,到這個程度上,若是再要說什麼台下小道士,台上老道士,也沒多少用,反而讓人覺得自己二人不依不饒了。

這張道御,人老成精啊,你跟他講身份,他跟你講道理,你來講道理,他又說感情,好個老賴!

等到馬文才下了台,張道御才看向了王凝之。

兩人默默對視着。

高位上,王遷之感嘆一聲:「到底是老狐狸啊,這幾個孩子在他面前,恐怕是討不了好。」

王卓然『唔』了一聲,不置可否,只是說道:「這樣也好,那馬文才若是再不下來,只怕是有人要坐不住了。」

說着使個眼色,王遷之瞧過去,只見到馬康平已經輕鬆了許多,不再是那副火急火燎的樣子,便點了點頭,低聲:「確實,這種行徑,對馬家來說,一旦有誤,恐是萬劫不復,張道御多少還是給了些面子的。」

「就看看王逸少這兒子,究竟能如何了。」

台上,王凝之再開口:「道尊,小子今兒問題已問,卻不知您能否為我解惑?」

張道御就像是個鄰居家的老爺子一般,絲毫沒有那道尊的架子,和善的笑容,便如春風化雨一般,讓人難有對抗之心。

「王公子所問,乃是這天道,天道以規矩而現,卻未必在道門之中。」

「其實,這天道為何,即便是老夫,也只能是揣測一二,便如之前那位學子所問,天之下,天子為尊,又豈是老夫所能置喙?」

「只是道教上承自天,公子既問出來,貧道便妄言幾句,若有不妥,還請大家勿怪。」

張道御幾句話,讓在場所有人都輕鬆了些,畢竟人家一個道尊,都親口說了,他也不好揣測天意,只不過是你要問,我便試着說幾句而已。

王凝之心裡冷笑,這老傢伙,難怪能在建康,陪了幾位皇帝都不倒台,反而日漸做大。

地位很高,架子很小,年紀很大,做人卻很謙卑。

難怪人人都喜歡。

可若他真是這麼個人,如何統領這天下道門?

即便是在道門中,盼着他早些去了,想要承繼這無上功業的,恐怕也不是一個兩個了。

只能說,裝的好啊!

「道尊不必過謙,您既為這道門之首,自然是與天相息,您如此說,難不成我欲問天,不來問您,卻問佛爺?」

王凝之一句話,讓張道御臉上的笑容僵硬了些,終究是不能再三言兩語混過去了。

佛道之爭,從其根源上,便註定了。

一者以佛為尊,一者以道為尊,雖然如今佛尚且遠比不上道,但已有漸漸蔓延之勢。

其他人或許不知,但王凝之清楚,未來佛門會如何昌盛,而道家儘力尚不得壓制,足見其立身之穩。

張道御眼裏倒是閃過思索之色,先以天道逼自己出來,后以佛相迫,讓自己須得認真回答,王凝之此子,當真不凡。

其他人或許只覺得這小子在無事生非,但張道御作為天下道教領袖,對於這些信仰,鬼神之事,當然是研究得最透徹之人。

佛自西方來,在很早以前,自己便有所研究,想要將此萌芽掐斷,卻始終找不到能將其一擊即潰的弱點。

而這佛門,如今尚且不足患,恐怕道門中,也無幾人會明白自己的擔心和憂慮,想不到最終,居然是面前這小子,能點出自己心中所想。

世上各種學問,數都數不清,但論及天人,卻沒幾個,即便是儒家聖人,也難言此事,更妄論那些已經式微的學問了。

可這佛門不同,與道家同樣承天,若是自己今日回答不妥,過些日子,來個什麼佛爺,有更好的答案,兩相對比,被人利用,添油加醋一番,豈不是顯得道門,從根源上,輸了一籌?

念及此,張道御不由得認真起來。

而他的神情,一直都被所有人盯着,此時,高位之上,王遷之眼裏閃過一絲疑惑,一個小小佛門,不過是些婦人們求願還願之所,為何王凝之會拿來言語相逼,而張道御又不似之前那般雲淡風輕?

王卓然似有所悟,只是眼裏明滅不定,一言不發,靜靜等待着張道御的回答。

「所謂天道,立為規矩,道以天而下眾生,所以公子所問者,誰的規矩,算是天道,貧道今日便妄言幾句。」

「道生萬物,道澤眾生,人人皆是道中人,自然,人人的規矩,皆為天道所授。」

「就如公子所言,此處問道之會,道門設了規矩,一是為了有序而行,二是為了照顧我這個老人,這是道門的規矩,自是天道。」

「而公子不願守這道門規矩,要以自己的規矩,直接上台而問我,這自然也是天道所允,天道本就不拘泥,不刻意,不約束,公子欲問天之事,所以讓過這些道門弟子,而直接問我,也是替他們省了難答之題,貧道在此,先替他們謝過公子了。」

「天道,人道,無外乎情理二字,公子既要問天,自當問我,這也是遵循天道,方才馬公子以力而進,自然也屬天道,力大者進,力弱者避,天道循環,不外如是。」

「公子之規矩,道門之規矩,都是以天道之理,而行人情之餘,皆為天道所在。」

「所謂天,便在情理二字。」

張道御淡然一笑,一掃拂塵而過前,捻了個法決,朗聲:「道既承自天,便屬世人,道門不過是多以研習而已,能有機會佈道而降,實屬盛事。」

就在眾人皆點頭,被張道御這番話所感動,覺得人家一個道尊,還能這樣謙虛,不將道據為己有,而是願和天下共享的時候,王遷之卻皺眉:「好傢夥,一個情理,便都掩蓋過去了。」

王卓然卻笑了,「能讓這老傢伙,不以道威相壓,卻以情理相勸,以屬不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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