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我,謝道韞,今日問道!

第206章 我,謝道韞,今日問道!

書院席位後邊,王凝之伸了個懶腰,沖着馬文才輕輕點頭。

馬文才臉上一喜,又急忙掩蓋,低下頭去。

謝道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夫君,你倒是取巧,可這樣,張道御便會聽你的?」

「還不夠呢,」王凝之搖搖頭,「這老傢伙,實在難纏得很,不過總算是能有個單獨說話的機會了,等見了面,再添把火吧。」

「夫君今日倒是讓我開了眼界,我都沒想到,張道御會對這種小事兒上心啊。」

王凝之聳聳肩,「他上心才好,不然我還要多說些,這場合,說多了畢竟麻煩,只是這張道御,城府過深,言辭綿密,一時之間,我也難有個法子,迫得他首肯。」

謝道韞眨了眨眼,瞧著台上,張道御已經坐回了畫屏邊,只不過這次也沒再將自己擋住,笑呵呵地瞧著台下學子們問道。

尤其是幾個表現不錯的,在記錄名字時候,還受到他微笑致意,更是讓學子們激動不已。

謝道韞撇撇嘴,眼底透出一絲寒芒,聲音很輕:「夫君,不如我去替你添把火?」

「夫人有妙計?」

王凝之聞言一喜,自己雖以天道相壓,但始終難以動搖這道家,剛才下來的路上,已經想了好幾個說法,要在一會兒加把火,可暫時那幾個法子,都不太好用。

想要張道御能聽話,大棒加蜜糖,都少不了,如今蜜糖倒是夠,可大棒還差些。

「夫君這齣戲演得好,我自然也不能落下,」謝道韞淡淡一笑,「一會兒輪到我們這些士族子弟上台,夫君不妨在台下,看看我的戲如何。」

「拭目以待。」

王凝之笑着答應,對於謝道韞這會兒賣關子,倒是心裏歡喜。

自己若執意要問,當然能問出個結果來,可一旦如此,一會兒就難免不夠驚喜了,對於妻子這種小心思,想要在自己面前狠狠表現一下,王凝之當然是樂見其成的。

也許是萬松書院這三連問,從荀巨伯開始,到馬文才而行,至王凝之方止,給了大家太多的『驚喜』導致接下來,幾乎所有的書院,夫子們都用一種『只要你敢說一句不對的話,我就撕爛你的嘴』的目光來盯着自己的學生。

於是乎,接下來的問道之會,變得無聊許多。

在見到自己的學生們乖乖聽話,只是去表現一下就回來,各位夫子們都輕鬆了許多,等到大家回過味兒來,不由得看向了坐在萬松書院最前頭的陳夫子,暗自點頭。

雖然大家同為夫子,也算是認識多年了,但從來沒有人想到,原來這位平日裏摳摳搜搜,虛榮又膽小的陳夫子,居然是個胸中自有城府之人。

在那樣的大場面下,換做別人,早就溜了,或者是直接上台,去把那幾個不懂事兒的給揪出來。

可他偏偏沒有這麼做,他就坐在那裏,默默地守護著自己的學生。

原來他不只是愛學生們的錢財,

他是真的關愛學生啊!

難怪這萬松書院,總是能穩壓其他書院一頭,就是這看上去最不成器的陳夫子,都能在關鍵時候,對學子們不離不棄,當真是難得!

隨着大家目光里的敬意漸漸濃烈了些,陳子俊臉上的笑容,才漸漸消退。

不是不想消退,實在是臉上抽筋,動不了啊!

陳子俊現在只感恩上天,自己出門的時候,多穿了一件衫子,不然的話,現在這背後的冷汗,怕是要濕透了整個外袍。

我不是不想溜,也不是不想把他們抓回來。

可我還沒想好呢,那張道御就出來了,然後馬文才就下來了,剩下個王凝之,誰知道人家道門的,沒把他趕下來啊?

我就是反應慢了點!

陳子俊淡然地向著四周看着自己的夫子們點點頭致意,心裏卻是複雜無比。

為什麼他們都用一種看壯士的眼神看着我,難道道門要事後報復,沖着我來?

完了完了,不關我的事啊!這不是我指揮的,我無辜啊!

「夫子,想不到您居然會如此力挺我們,作為您的學生,我深感驕傲。」

耳旁,荀巨伯的聲音響起,雖然這小子一向不服管教,今兒終於懂得感恩了,但是這代價是不是大了點?

下一刻,恢復了神志的陳夫子就開始想着,要如何找個機會,去找那幾位天師解釋一下,當然了,他是不敢去找張道御的,天人交戰中。

各個書院都已經登台完畢,士族子弟們,都是沒有個先後順序,只需一人下台,空出位置來,便可有其他人登台了。

張彤雲就坐在一個小道士面前,笑嘻嘻地問:「吳郡張氏,張彤雲,請問道生萬物,為何不同,有的花要三月開,有的花卻要臘月開?」

那小道士也是個有趣兒的,回答:「道生萬物,各有脾性,此花願早開,那花願遲開,皆為自願,而不與人強求,此即為道生萬物之意義所在。」

張彤雲笑眯眯地彎了彎眼睛,滿意地點點頭,站起來便往後頭走,與她交錯而過的,正是謝道韞。

張彤雲瞧着她走過,站在方才自己的位置上,不由得好奇地回頭打量。

一襲青衣,不配飾物,謝道韞僅在頭上戴着一根白玉簪子,頗有些男子風範,朗聲:

「道德經中有言: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琅琊王氏,謝道韞,有問,道生萬物,而立天地,那道又從何處來?」

小道士張大了嘴,愣在那裏。

遠不止他,謝道韞並不是只與他一人相說,而是讓在場人都能聽到自己的聲音,這一下,場中頓時安靜,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高位上,王卓然愣了一下,突然笑了起來,「好個聰明的丫頭。」

「道者,在這天地之前便存在,那又如何知道它是哪裏來?」王遷之笑着搖搖頭,「這般問題,當年先賢也沒能給出個答案,誰又能知道?」

卻見台下,謝道韞笑了笑,說道:「既無人可答,那我便上台了。」

隨着她腳步輕移,漸漸登上台階,而她的聲音,伴隨着腳步,踏上一層層台階,再次響起:「請問四位天師,道生天地前,人生天地后,那人是如何得知,道生天地前的?」

此言一出,全場矚目,當真是,步步蓮花,字字問心。

谷四個老道士面面相覷,互相交換着眼神,他們當然這是謝道韞,可誰能想到,這女子,問的看似句句在道,讓人無可挑剔,卻偏偏都不在問道中之事,反而欲問道之本身。

道之本身,自老子而定,誰會去想,這定義所在,究竟是不是正確?

雖感到她不懷好意,可幾個老道士,誰也不敢出聲相斥,同樣不敢讓人趕她下台。

一來她是照足了禮儀,按照約定,一步步上台來的,若是責難於她,必被人恥笑,道門設下擂台,被人所破,卻惱羞成怒。

二來她是個女子,還屬家眷,如何與她為難?誰開口,誰被人恥笑。

三來,她還是那王凝之的家眷,誰知道要是責難,底下那小子又會出什麼么蛾子?

氣氛確實有些焦灼。

不僅是四位老道士,從謝道韞開始發問,便已經引起眾人的關注,畢竟王凝之以武上台,求問天道在前,他的夫人要問道,自然是讓人好奇的。

可誰想到,這位夫人,和她那丈夫不同,並無任何離經叛道之舉,十分的『遵守規矩』一步步而來,卻偏偏問的話,讓人根本不能回答。

高位之上,王卓然眼前一亮,迅速看向那邊萬松書院席位上,笑得開心的王凝之,又把目光轉了回來,看上去這不像是王凝之的風格,恐怕眼前這一幕,皆出自這謝家丫頭。

似乎也不想着他們是個老道士能回答,謝道韞微微一笑,抬起頭來,看向那坐在後邊的張道御。

再開口:

「張道尊,我想問,道者,無法無相,無味無影,無記載,無所在,道化萬物,又有何明證,若以上皆無,那如何證明,道之存在?」

……

全場再無一絲一毫的聲音,就算是底下那些偷偷議論者,也都愣住了。

幾乎所有人,腦子裏都在想着。

是啊,道既然沒有樣子,沒有形狀,沒有氣味,沒有任何可以證明它存在的東西,那道,是真的存在嗎?

道化萬物,不過是句話而已,誰見到了?

坐在台下的小道士們,一臉茫然,謝道韞接連三問,都不是他們所能回答出來的,而如今這最後一問,更是讓人無法承受,道心難明。

而台上,四個老道士面色難看,心裏後悔,早知道就冒着風險,也不能讓她說話,這道之存在,不過就是一句話,信者有,不信者無罷了。

越是研習深久,自然越是明白這道理,可這話,不能說出來啊!

要是人人都覺得,這種東西不過是個打發時間的,信就存在,不信就不在,甚至信了也不能說真的存在,那誰還會信?

那道門,如何傳承?如何收徒?如何得到供奉?

當信徒們失去了對『道』的敬意,那『道』還能有今日的地位嗎?

張道御淡淡地看向謝道韞,似乎在想着該如何應對,還沒有回答。

但那高台上,王卓然面沉似水,隔着王遷之說道:「馬太守,府衙官兵,可能控制現場情況?」

馬康平多年以來的端正模樣,如今幾乎沒了,聲音都略顫抖:「可以。」

「好,事情若有變,一會兒聽我指揮就好。」

馬康平急忙點頭答應,這事情太大,已經不是他一個區區太守能承擔的了。

其他人或許還不能明白,但坐在這裏的幾人,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哪裏還不明白,謝道韞今日三問,實在厲害。

第一問,道之來處,第二問,道之前後,第三問,道之存在。句句都在逼着道門,無法回答。

尤其是這最後一問,若是較真起來,甚至有毀道統之嫌,試想,如果道門無法證明道之存在,那道門還有什麼存在的意義?

道門之存在,便是為了傳承『道』的,可『道』本身就不存在,那還傳承什麼?道門還有什麼存在的價值?

可道之存在,在道門之中,本就被定義為無形無相之事,若是真能證明了,那豈不是說,先賢之道德經,乃是信口胡謅?

若是張道御惱羞成怒,今日怕是不能善了。

而坐在書院席位上的王凝之,則是把目光看向了台上,和王遷之交換了一個眼神。

講道理,謝道韞這三問,就算是王凝之,也是嚇了一跳的,不過這是自己的妻子,若是張道御能好好處理,那還好說,若是不能,今日便該是王謝倆家,與道門決裂之日。

不過張道御最終,也沒有讓人失望,淡然一笑,緩緩開口:

「王夫人,道之存在,便如天意之所在。」

「昔三皇五帝,承自天意而統御眾生,以一而萬化,至今日陛下,奉天而尊,此所以陛下之為天子。」

「舊漢氣數盡,魏承,后落於晉,至今綿延,天意之所在,亦無形而無止,卻行運於世間,故為天意,而非人意。」

「今道之所在,承於天理,自如天意,天運之所行,無可辨認,無可琢磨,無可證明,便如那國之氣運,陛下之龍興,幼兒之生日,豈能預知而證?」

「天意,天相,天理,天命,天數,便在其不可證,若是天都可以像塵世之俗物一樣被證明,那還能是天嗎?」

……

謝道韞笑眯眯坐下,一低頭,臉色驟冷,恨聲說道:「巧言善辯,偷換概念,若不是怕收不了場,今日定要讓他好看!」

王凝之笑呵呵地回答:「好啦,人家把陛下都拖出來做擋箭牌了,你還不滿意?咱只是點個火,可不是放火的。」

「這老道士,當真是圓滑無比,」謝道韞撇了撇嘴,「夫君,等下和他見面的時候,可要小心些,現在人多,他不好翻臉,等下就不好說了。」

「那是自然,大棒給足了,就該給顆糖吃了。」王凝之笑笑,「走吧,咱們先上船去,也讓陳夫子能安心一會兒。」

夫妻倆相視一笑,站起來從後邊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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