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望秋題詩

第215章 望秋題詩

站在老人家面前,王凝之笑着回答:「小子可不敢跟父親相比,父親說了,我生性懶惰,還差得多呢。」

阮永衣帶着皺紋的臉上,浮現出一個溫和的笑容:「你爹當年,除了練字,其他都是能省就省,恨不得連吃飯睡覺的時候都省了,整整一年功夫,別說出去遊玩飲宴,就連……」

老人家似乎想起了什麼過往,笑了起來,輕輕招手,讓謝道韞過來,又讓他們兩往前些,握住王凝之的手,仔細看了看,「如今我能在這兒,見到她的徒孫佳偶天成,也算是了了樁心事。」

「先生若是想念師公,不妨去建康一敘,她老人家想必也很期待見到您。」王凝之溫言,也許這個世界的軌跡總是有些不同的,本該在幾年前就去了的衛夫人,如今還身體堅朗,居住建康。

或許是因為自己小時候淘氣,她老人家在會稽的時候,總要追着抓自己回去練字,才會身體健康的?

阮永衣倒是點了點頭,只是眼裏有些猶豫,說道:「這次望秋日結束,我便也想着出門去走走,已經太多年沒有離開過這片山林了啊。」

仰起頭來,老人目視着遠方,目光彷彿從那層層疊疊的山林穿過去,看向了過往,也看向未來。

看着她的樣子,王凝之心裏,第一次明白,什麼叫時間不等人。

「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須惜少年時。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謝道韞輕輕開口,將王凝之在書院裏那首詩念了出來。

阮永衣聞言,目光回過來,口中喃喃自語:「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是啊,是啊。」

看着謝道韞,阮永衣點了點頭:「是個好孩子,這個年紀,便能懂得珍惜。」

「先生過譽了,」謝道韞笑了笑,「這不是我作的,是我夫君在書院時,送給學子們的。」

阮永衣看向王凝之,卻是皺了皺眉:「叔平,這是你所作?」

王凝之愣了一下,不明白她是什麼意思,但還是點了點頭。

「不像啊,我觀你神思飛揚,又活潑好動,便只是在這兒站了會兒,眼珠子也沒聽過,如何有此心境的?可是遇到了什麼麻煩?」

王凝之心頭一顫,這就是真正的文學大師嗎?觀人觀才,只是第一次見面,便能猜出這許多來?

王凝之笑着回答:「平日裏自是不會有這種年頭,只是那日即將離開書院,與諸位同窗們把酒言歡,想着勸勸他們,多珍惜書院時光,別像我一樣,只待了一年,便不得不離開。」

「原來如此,」阮永衣點了點頭,「僅僅心中一時有感,便能有此詩文,果然才識過人,看來他們說你名過其實,倒是胡說了。」

王凝之溫言,左右看看,那些圍坐在周圍的阮氏人,倒是有幾個面露尷尬,想來就是他們在這位老祖宗面前詆毀了。

也不在意,王凝之只是回答:「按照我爹的話來說,這就是有酒才有詩啊。」

阮永衣『呵呵』笑了起來,

「逸少這小子,什麼都好,就是過於愛酒,卻偏偏說不得他,每當他醉酒的時候,寫出的字來,倒是真有那麼幾分不同。」

「先生,該開始了。」旁邊一個中年男人過來,低聲說道。

阮永衣點頭:「好,那就開始吧,叔平,可要專心些,別把令姜的院子給輸了。」

「您放心,絕對不會的。」王凝之笑着回答,和謝道韞一起回了自己的席位上。

那中年男子,走到中央,朗聲:「今日,是我阮氏一族,望秋之日,各家適齡之男女,皆可參加,勝者,得自有小院,可自行出豫章,以阮氏之名,行走山河,若為男子,可出仕。」

隨着他的話,那些坐在前頭的年輕人們,眼裏都流露出渴望的目光來。

而王凝之也點點頭,總算是明白了,阮容說過的,這規矩雖不強制,卻依然有用的道理。

若是私自離開,就算再外頭如何成名,也不得阮氏之名,那所有人都會說他不過是個阮氏的棄徒。

不過這些年來,阮氏在朝中,雖還有幾個人,卻也漸漸不得朝政中心了,想來,阮氏一族,也迫切地需要有能力的年輕人,入仕為官了。

人脈這種東西,很容易就淡了,怪不得當初阮成卓想要讓兒子娶謝道韞為妻,有謝家在背後支持,足夠阮氏再撐許多年了。

雖然表示理解,但王凝之對於這種,曾經試圖娶自己老婆的行為,當然是不打算原諒的。

「此時為夏末,諸位,可以夏日為題,亦可以秋日為題,成詩一首,描述心境,等到完成後,再由阮永衣先生,指一題目而作文章。」

謝道韞提筆寫了個題目,想了想,又很自然地把湊過來偷看的王凝之的腦袋給推走,低聲笑道:「這可是現場作答,你就老實點兒吧。」

王凝之苦惱:「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這流程題目啊?」

謝道韞理所當然地點點頭:「那是自然,我又不是第一次參加,這望秋日,都是先以風景,環境,時令等為題,作一首詩,而後再由族中宿老點題,時事,政事,民生等作文章。」

王凝之的眼神里充滿了幽怨,「你做人家夫人的,一點兒都不為丈夫考慮嗎?有小道消息,怎麼不說?這些都是阮氏人,我豈不是輸在了起跑線上?」

「哈哈,」謝道韞低聲笑,「誰叫你那麼懶,等閑都見不到你作首詩,我也是沒辦法,而且,若是早告訴你,你必然會纏着我,讓我給你寫。」

「你做夫人的,難道不該用自己的優勢,幫幫我?」王凝之憤憤不平。

「我這點兒優勢,可比不上夫君你,做夫人的,當然要給夫君創造一個好機會來展現才華了。」謝道韞毫不在意王凝之的言語攻擊,但對於他在案幾下伸過來作怪的手,就無法毫不在意了,臉上一紅,一巴掌拍掉:「趕緊寫吧,用時也算是考察範圍的。」

王凝之回頭一看,果然,那些年輕人們都已經開始動筆了,而阮平齊,阮平業兩兄弟倒是有趣兒,阮平齊看上去不慌不忙,一次都沒抬頭,似乎對外界毫不關心,但阮平業卻完全不同,一雙小眼睛左右尋摸著,試圖找找辦法,但又不敢去看大哥的。

王凝之很疑惑,他們阮氏子弟,不該早就準備這次望秋日了嗎?怎麼這傢伙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正疑惑著,阮平業的目光投來,兩人目光交錯,阮平業恨恨地看了一眼,又低下頭,看的王凝之一頭霧水,這一副怪我的樣子,是什麼意思?

阮平業也很苦,自己本來是對各個方向,都準備了首詩的,可前兩日跟王凝之一番口角,被酒淋了以後,回家就打起了噴嚏,喝了苦苦的草藥,好不容易才算是修養過來,哪兒還記得住那麼多首詩?

很快,場上就只剩下王凝之和阮平齊兩人了。

王凝之瞧了一眼那邊已經寫完,卻似乎是覺得不好,又在修改的阮平齊,挑挑眉,若說是裝樣子,那這位阮公子,可真是裝到家了。

難道阮氏的規矩,他還能不知道?就算是前頭懶得做準備,也不至於為一首詩,還當場修稿的。

謝道韞把紙推了推:「別看啦,趕緊寫。」

王凝之提起筆來,低聲:「那傢伙真的假的啊?」

謝道韞回答:「阮平齊向來如此,從不會提前準備,因為他一旦提前準備了,那就只能不斷修改,這個人從來就不會對自己滿意。大家現在不是在等他,是在等你。」

「有點兒意思啊。」王凝之低頭笑了笑,一揮而就。

瞧著王凝之寫完,那場中之人,朗聲道:「各位都已經寫好,還請交給守候之人,所有詩詞,將由阮永衣先生觀看。」

王凝之瞧著一個小子走過來將自己的紙帶走,看了看外側那幾個案幾,問道:「這不是阮氏人?」

謝道韞隨之看了一眼,點點頭:「這周圍也會有其他士族子弟,或者一些讀書人過來,想要互相學習。」

「呵呵,不就是想能得到老先生的指點嗎?要是能被誇上兩句,就是最好的前途了,可惜啊,阮氏人這望秋會,不過是給自家孩子貼金的,如何會給那些人好處?」

王凝之冷笑,這望秋會,自己看得清楚,不過是天下人都想看看阮氏一族之精華,究竟是誰,而阮氏也樂得給自己家孩子造勢罷了,畢竟以阮氏如今地位,想要捧好幾個年輕人是有些困難的,但只一個,還帶着『阮氏最優秀』的名頭,當然會得到朝中大員們的關注了。

就算是謝道韞當初贏了一次,怕也是因為阮氏本就願意如此,既能給自家子弟們提個醒,也能讓外頭的人都瞧瞧阮氏的大度。

但其實,到最後,謝道韞不過是個女子,還是阮容的女兒,阮氏又損失了什麼?

「以前大概如此,不過這次阮永衣先生親自來,就未必了。」謝道韞笑了笑,她自然也聽得出來王凝之言下之意。

眾人都安靜地等待着,目光緊緊盯着坐在那邊的阮永衣,而老人家則是不慌不忙,一張張拿起來翻看着。

看了一會兒,笑了笑,目光落在阮平業身上,「可還要再努力些。」

阮平齊漲紅了臉,尷尬地起身行禮,看着老人家把紙放在另一邊,才算是鬆快了些。

「此山此林重疊嶂,秋意縱深難入榻。」阮平齊又翻到一張,看了幾眼,念了一句出來,笑呵呵地看着阮平齊,而阮平齊則起身行禮。

又看了幾句,阮永衣再念出倆句:「忽見漫山葉如士,兵戈雷動心惶惶。驚醒不知天地時,卻是一夢在屋中。」

頓了一下,阮永衣念出最後一句:「恍然忽辨夢已斷,猶覺蹉跎負秋去。」

輕輕嘆息一聲,阮永衣看向阮平齊,「我知你心意,只是,現在真的到時候了嗎?」

阮平齊還未坐下,聞言,只是低頭行禮,卻不回答。

阮永衣眼裏似乎有些惋惜,也不再多少什麼,讓他坐下以後,便繼續看着其他,很快就拿出一張,念出幾句:「昔聞夏之曲,若若無所依。今時相攜手,共賞夏日情。雨急有傘避,風驟有人倚。問身在何處,共譜后夏曲。」

阮永衣笑了笑,瞧了謝道韞一眼,「好個小丫頭,倒是會藉機。」

又看了看王凝之,「你這夏日一曲,究竟是何,等有空了,且唱與我聽聽。」

王凝之笑着點頭,看向謝道韞,卻見到她沖自己眨眨眼睛,眉目傳情。

又打開一張,阮永衣瞧了幾眼,念道:「穩坐白雲閑,茅亭靜且安。清風柔竹宛,麗水簇花團。對月詩情老,臨霜劍氣寒。此生無計較,小屋亦天寬。」

滿意地向著王凝之點點頭,阮永衣幾乎很是喜歡這首詩,又低低念了一句『此生無計較,小屋別天寬。』眼裏似乎堅定了些。

「不錯,一句『臨霜劍氣寒』倒比王逸少的詩,更多了幾分神采。」

等到她都翻過,想了想,再開口:「此次作詩,阮平齊之詩中,自有丘壑,而王凝之這首,則別有洞天。且你們的詩句中,都有一屋,既如此,我們望秋會,又以獨居小院兒為彩頭,各自便以屋為題,直抒胸臆,作上一篇文章來。」

眾人聞言,皆是眼中迷惑,望秋會的文章,向來都是要直抒胸臆,或針砭時事,或以民生為解,或願入朝致仕,雖都有個題目,但今年這題,確實有些沒料到。

就像上次的題目,乃是這山野之風,當時阮平成以風過無痕,而論政道,倒是令人記憶猶新,不過這次,他的詩句,並未被挑出,就看他的文章如何了。

謝道韞倒不意外,筆下有神,第一個便開始寫了。

很快,『沙沙』的聲音響起,周圍都是年輕人在動筆寫文章,阮平齊倒是與之前不同,抬起頭來,看向王凝之。

王凝之雙手環胸,抬抬下巴,露出個笑容,卻不動筆。

等了一會兒,見到王凝之似乎是真不打算寫了,阮平齊不再看他,而是低頭寫着。

「叔平,你如何不動筆?」見到那些長輩們都看過來,阮容便開口問。

「文在心中,何須動筆?」

「你不做修改?要口述?」

「何須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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