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那江上的風

第218章 那江上的風

「咱們到哪兒了?」

林子裏,放了水,王凝之扭頭問。

「已經過了鄱陽有段兒距離,中午就到廬江附近了,咱就能坐船了。」

徐有福把褲子緊了緊,回答一聲,又笑笑:「公子,你放心,時間沒問題,船也準備好了,您要求的花,燈,魚也都安排妥當,等到了江上,一切盡在計劃中。」

「好,這是夫人的生辰,絕不能出意外,等到了京城,給大家都放假。」

兩人一起往外頭看去。

幾輛馬車就停在路邊,除了王凝之夫妻倆的,還有幾個丫鬟們也都配了馬車。

此時,謝道韞正和綠枝幾個人,在馬車邊邊走邊聊著。

而後邊,王家的護衛們,也在休息著,除了周圍守衛的人們,餘下的,雖然都只是咬着些干餅子,卻依然各個都精神抖擻。

作為王家的護衛們,當然是與主共榮了,自己家的公子,可是被接了宮裏的旨意,要入京的。

一想到這點兒,大家就激動。

雖然朝廷里時不時就會有大人物,相邀名士,但宮裏的旨意,可不多見啊!

地位,這就是地位!

尤其是在徐有福的幾次吹噓加鼓動之下,最近護衛們都是相當賣力,打算入京的時候,一定要讓京城裏那些高門大戶,都看看琅琊王氏的風采!

關鍵是,一定要做到一點,讓各家的大人們,在見到王氏護衛們的強悍精幹之後,回家教訓自己家裏的護衛。

要把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這樣才會更快樂。

這可是以前二公子說過的名言。

「有福,你不會是又跟大家胡咧咧了吧?」瞧了幾眼,王凝之感覺最近這兩天,護衛們的精神頭,高漲得有些離譜,懷疑地問道。

徐有福急忙挺直腰板,回答:「公子,放心,兄弟們都已經安排好了,在京城絕不給您丟臉!」

「京城不同其他地方,

惹事兒的時候,可要看好了再出手,不然就不是丟不丟臉的事兒了。」

「明白!我這就去跟大家說!」

瞧著徐有福那矯健的步伐,王凝之很懷疑他究竟懂不懂自己的意思,不過現在也懶得管了,快步走到馬車邊,「夫人,散步呢?」

「是啊,天天待在馬車裏,好悶啊,」謝道韞伸了伸胳膊,扶著王凝之伸個懶腰,「都怪你,就不能騎馬?還能快些到建康去。」

「騎馬太辛苦了,我們可是文人,要時刻注意自己的身份舉動。」王凝之笑着幫她抬了抬腿。

謝道韞撇撇嘴,「你就懶吧,我才不管你。」

「馬上咱們就到江邊了,乘船過廬江,到時候就不悶了,天地遼闊,秋高氣爽,正是吹江上輕風的好時節。」

「嗯,這倒是不錯,你不是跟我說,要在江面上放風箏?」謝道韞眨眨眼。

王凝之尷尬地撓撓頭,「這個,前幾日做的巨無霸號不小心被那丫頭扯爛了,漏風,所以……」

一個清脆的聲音在耳後響起:「師兄!你又賴我,明明是你自己……」

王凝之一扭頭,頓時臉色就垮了下來。

花若水小手叉著腰,一副不服氣的樣子,哼哼唧唧,着實可惡。

「小師妹啊,你不是說要睡會兒,等著上船釣魚嗎?」王凝之問道。

「我餓了。」小丫頭理直氣壯地說道,「都怪你給我說那什麼架子烤魚,我都夢到了,然後就醒來了。」

瞧著謝道韞把小丫頭哄著回了車上,王凝之惱怒地沖着正偷笑的幾個丫鬟說道:「笑,再笑我就把你們都丟進江里去!」

然而,收效甚微。

陪着謝道韞的幾個丫鬟,也都年紀不大,雖然以前在謝府的時候,很講究高低尊卑,可是到了王家,時間長了,也就輕鬆許多。

就連謝道韞都沒辦法。

王家目前是四處,第一是王羲之夫妻住的大院兒,第二是王玄之夫妻的院子,再就是王凝之小兩口的,還有剩下兄弟們那一排屋子。

父親和大哥的院子,還是很嚴肅正經的,可是王凝之這兒,實在沒幾分威嚴。

所幸大家雖然平日裏活潑,但該嚴肅聽話的時候,還是很服帖的,不然謝道韞都打算下狠手處置幾個來給眾人警示一下了。

聽着綠枝在努力一邊憋笑,一邊訓斥其他幾個丫鬟,王凝之無奈地坐在車轅上,瞧了一眼裏頭,謝道韞已經把自己的小人書拿去哄孩子了,頓時覺得人生一片灰暗。

「啟程吧。」擺擺手,車隊再次向前。

就很不開心,王凝之本來以為,自己都要去建康了,龍潭虎穴啊,多危險啊,花致枚肯定不會讓孩子跟着自己冒險的。

然而,在短暫的溝通之後,王凝之被花致枚夫妻倆強大的教育觀念給徹底擊敗了。

「好!我就知道你肯定要去做一番大事的!正好讓丫頭跟着你,長長見識!」花致枚是這麼說的。

「叔平,不要擔心,我們也會去建康,如果事有不協,會把孩子接走。」阮澤清是這麼說的。

「師兄,走吧!我準備好了!」背着一個小包裹,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樣子的花若水是這麼說的。

「人生啊!」王凝之是這麼說的。

……

江上的風,和山林間不同,直直地撲向人的臉頰,柔和之中,帶着一絲暖意,和已經在向西的太陽,一樣令人渾身都暖洋洋的,愜意又舒服。

「所以,這就是你一上船,就弄了個躺椅,睡到現在的原因?」

謝道韞搬著個小凳子,坐在王凝之的躺椅旁邊,臉色不渝,手還輕輕捻動着王凝之的耳朵。

有的時候,她都不懂,為什麼丈夫總是能給人這麼多驚喜。

就比如現在,她在船艙里,勤勤懇懇地教了阮若水一個下午,結果一出門,就看見丈夫躺在寬大的椅子裏,睡得香甜,還弄了個巨大的古怪帳篷,用杆子頂在躺椅邊給他遮陽,而另一邊,還放着一張小桌子,擺着甜酒和果子。

王凝之左右瞧瞧,只有一個綠枝在不遠處,便給了眼神,然後一把將謝道韞攬入懷中。

「哎呀!有人!」

「沒人的,放心吧。」王凝之笑着,指了指下艙處,謝道韞順着看過去,只見綠枝一本正經地站在那裏,充當攔路虎,也就放鬆了些。

在王凝之身邊換了個舒服些的姿勢,把腦袋擱在他脖頸處,謝道韞深呼吸一口,滿足地動了動腦袋,就像一隻慵懶的小貓。

不過嘴裏的話,就沒那麼可愛了:「你跟阮永衣先生說那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就字面意思啊,沒別的想法,」王凝之愣了一下,回答:「她老人家不也覺得有些道理,說要去想想嗎?」

「真的?」謝道韞眯眯眼,仰起頭來看着王凝之。

王凝之笑了笑,低下頭親了一口,「當然是真的了,你為什麼這麼問?」

「這可不像你啊,夫君,你一向都是秉持着人不犯我,我要犯人的態度,怎麼這次阮氏給你下絆子,你還會幫他們?」

王凝之聞言,笑了起來,直到謝道韞惱火地拍了一下,這才說道:「你是覺得,我不是真心的,是想要給阮氏埋個釘子?」

謝道韞點頭,又搖頭:「當時是這麼想的,可是我又想,阮永衣先生是衛夫人的朋友,同門,我們王家最尊重的長輩,就是衛夫人了,你就算要報復一下,也不會拿老先生下手的。」

「說實話,」王凝之抬起頭,目光遠眺,看着天邊的火燒雲,「我本來是打算給阮氏點教訓,讓他們知道,有的人不該得罪,可畢竟是你的親族,也不好過於為難,可看見老先生親自過來,說要賣個老臉的時候,突然就覺得,自己有些狹隘了。」

「很久以前啊,我在一本書上,看到一句話,君子之風,有千萬種道理,千萬條路,都可實現。」

「可最難的一條路,是犧牲,是奉獻。」

「她那個年紀,何須為了這些事情煩憂呢,她自己的孩子,難道還愁安頓不好嗎?只是為了阮氏一族,願意來找我這個小輩低頭說話,很不容易了。」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就像你娘雖是阮氏人,但如今她的家,是陳郡謝氏,你的家,也是琅琊王氏。可老先生這麼多年,居于山野,難享富貴,只是為了幫阮氏培養個像樣些的孩子,說實話,我多少是有點兒感動的。」

「雖然我不算是個君子,但還是仰慕君子之風的,我不為了阮氏,只為了老先生這一番心意。」

「她能放下自己的身份,年紀,來找我,我難道不能放下自己心裏那點兒不舒服,也幫她一把嗎?」

謝道韞皺了皺眉,「老先生地位尊崇,若是願意接受你的意見,必然會給阮氏帶來全新的變化,只是她年紀大了,勞神勞心。」

「是啊,我也想過,是不是不該跟她說這些,可我又想,若是她如今的心愿,就是匡扶阮氏,那想必勞神勞力的辛苦,也勝過束手無策的悲哀。」

「而且,她想必也明白,我跟她說的道理,阮氏若要真的重現輝煌,這就是最後的機會了。」

「阮平齊?」謝道韞愣了一下。

「阮平齊算什麼!我說的機會,是老先生,你說的沒錯,她地位尊崇,方有能力改變阮氏多年的習慣,若是她不在,就憑阮平齊他爹,」王凝之不屑地撇撇嘴,「莫說他有沒有能力,去勸服族中那些隱居之士,你覺得他真的能理解我的建議?」

「這些話要是說給阮成卓聽,人家怕是以為,我這是圖謀不軌,想要坑害阮氏呢!」

聽到這些話,謝道韞笑了起來,蹭了蹭王凝之的下巴,「想不到,我夫君還有這份兒好心,倒是我淺薄了。」

「嗯,」王凝之莊重地點了點頭,感受到妻子對自己濃濃的崇敬,不由得心曠神怡,「夫人,你要時刻對我保持信心,畢竟,我可是……」

「停!」謝道韞並不打算聽王凝之趁機來一篇關於誇獎自己的長篇大論,轉而說道:「那夫君啊,你是不是該起來,去準備一下你說的江上燒烤了?」

王凝之還在猶豫着,畢竟現在風景這麼好,又有軟香在懷,要是不多享受一會兒,豈不是辜負了這良辰美景?

可惜,猶豫就會敗北。

下一刻,謝道韞就手上一發力,把王凝之給推了下去,笑吟吟地說道,「現在也該我躺會兒了,等弄好了就叫我。」

王凝之悲憤地打算跟她據理力爭一下,卻見到謝道韞已經閉上了眼,很是疲倦的樣子。

連着在馬車裏悶了幾天,一上船又去哄那個瘋瘋癲癲的小丫頭,想來也確實很累了。

尤其是自從嫁給自己,除了在綠蔭村裏的時候,其他時候都跟着自己東奔西跑,對她來說,恐怕也不容易。

想了想,王凝之低下身子去,從旁邊拿了毯子給她蓋上,在她的額頭上,輕輕一吻。

吩咐綠枝看好她,王凝之便到另一邊的甲板上,呼喚著徐有福,開始了晚餐準備。

等到謝道韞再醒來,入眼便是那漫天星辰。

恍惚間,似乎回到了少女時期,跟着三叔在鄉下的日子,那時候,讀了一天書,常常會在晚飯後,小睡一會兒,每次醒來的時候,便能從窗邊,瞧見這天上繁星在眨眼。

好像很久都沒見過這種場景了。

腦海里又出現了一個搖搖晃晃地身影,正從山上往下走,那時的她,就站在窗口,瞧著天上的星月,聞着地上的花香,想着這個人。

直到綠枝過來,-呼喚兩句,謝道韞才算是夢醒,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問道:「已經是夜裏了?夫君呢?」

「公子就在前頭,晚餐要好了,讓我來叫您起來,」綠枝笑着扶她坐起來,將毯子收在手裏,低聲,「小姐,公子可真是愛重啊,就這麼幾個時辰,來了不下五次,說是怕晚間風大,吹得你着涼,喏,你看,把這大帳篷,都移了位置。」

謝道韞一瞧,難怪自己能看見星空,本來該在頭頂上,遮陽的帳篷,不知何時,已經到了身邊,將風口堵得嚴嚴實實。

「一邊讓我看着您,一邊又不放心,來來回回地跑,我瞧著都累,就好像我伺候了這麼多年,還沒本事自己照顧您一樣。」

綠枝不無怨念地抱怨著,王凝之這種行為,讓她作為一個專業的貼身丫鬟,深深感受到不滿。

聞言,謝道韞深呼吸一口,笑道:「以後給你找個好夫君,你就不會這麼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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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晉隱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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