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雨夜情濃

第221章 雨夜情濃

昔日,琅琊王把建康城內秦淮河南岸與河身平行的一條街,賜給最早隨他過江的王家和另一世家大族謝家。

街北面,全是王家的府第,謝家佔據街南。

這條巷原來叫朱雀巷。

王謝兩個家族的子弟少說也有百十人,他們都愛穿黑衣服,人們便稱這條巷叫烏衣巷,原來的名字反被人們忘記了。

許多年以來,王謝兩家,都漸入會稽,於是,這條街上,便不再像曾經那樣熱鬧繁華。

尤其是王家大院兒,王羲之一年來不了幾次京城,只在這裏留着一個老管家,還有許多僕役。

今兒一看二公子來了,那可真是熱鬧非凡。

老管家名叫王有榮,也是綠蔭村裏的人,還是王有福老頭子的兄長,這時候老淚縱橫,都落入長長的鬍鬚里,握著王凝之的手,一連說了幾個『好』字。

「二公子啊,老漢我在這地方,呆了多少年,親眼看着你爹長大,成婚,有時候看着你們兄弟幾個小時候寫的字,都感覺你們還在這裏。」

順着老頭子的目光看過去,王凝之瞧見牆上,還掛着當初自己和三弟畫的那些亂七八糟的小玩意兒,笑了起來。

從老娘懷上四弟王肅之,家裏便搬去了會稽,自己都已經十多年沒來過建康了,也難怪老伯會感嘆。

「我年初還在綠蔭村裏住了幾個月,您家裏一切都好,老大現在就跟着我爹辦事兒,他兒子也在衙門做了捕快,您閨女兒又生了孩子,是個帶把兒的,等有機會了,讓他們都過來看您。」

王有榮笑着點點頭,又搖搖頭,「別來啦,就讓他們在會稽待着吧,這京城沒什麼好的,哪兒比得上鄉下自在?」

「要不,我安排人來替您,讓您回去看看孩子們?」王凝之問道。

王有榮擺手:「那可不行,我當初答應了老爺,要在這兒,守好我們王家,一步都不能走!」

「只是老頭子不知道還能活多少年,能不能在再見到王家再回當年啊,」王有榮嘆了口氣。

「放心,用不了幾年,我大哥就該入京了,到時候家裏幾個小的應該也要跟着來,對了,大哥的孩子,

估計也快出生了,您可有的忙啊。」王凝之打趣兒。

老頭子憨憨地笑了起來,「那就好,那就好啊,這大宅子冷清了好些年,總算是有盼頭了,有盼頭啦!」

瞧著老頭子樂呵呵地走出小院子,去安排人打掃家裏,準備飯食,甚至還和幾個見過的護衛約著晚上喝酒,王凝之也不由得掛上了笑容。

謝道韞從屋裏出來,站在他身邊,「夫君,想什麼呢?」

「我在想,爹常說的,王家能有今天,靠的不是一個人,而是整個王家的人,王有榮老頭子,那是當年跟着我祖父辦事兒的,比我爹年紀都大些,也是綠蔭村的人,如今都幾十年沒回去了。」

「錢財,規矩,權力,終究都比不過感情,」謝道韞微微一笑,「這些老人,都是世世代代跟着王家的,一榮俱榮,一損共損,也正是因為如此,父親才能安心把這麼大個王家,都交給他。」

或許是因為難得回到了這裏,回到自己的小院子裏,王凝之睡了個足足的好覺。

再睜開眼的時候,屋子裏已經有了燭光,謝道韞就坐在窗邊的桌子前,正在寫字,那燭光悠然,淡淡地包裹着她,讓她整個人的輪廓,都有了一些橘色的光芒。

一眼看去,竟有些分不清,這究竟是那燭光,還是她的衣裙,本就是這個顏色。

王凝之緩緩坐起來,掀開身上薄薄的被子,又瞧了一眼。

簾外雨潺潺,雨水從屋檐落下,就像一層珠簾,懸掛在窗外,水滴落在窗沿上,發出『叮叮咚咚』的悅耳聲音,細密綿長,卻又不顯得嘈雜,反而有一分安謐的美感。

「醒來了?」謝道韞聽到這邊的動靜,轉過頭來。

額前的頭髮,輕輕掩住些她的眉梢,幾縷俏皮的髮絲,從耳邊垂下。

燭光倒映在她的眼中,讓她本來好看的眼睛,更是生動,裏面彷彿流轉着淡淡的香甜。

「做什麼盯着我?」

看着王凝之像愣了一樣,只是看着自己不說話,謝道韞好奇地問。

「令姜,我發現啊,你好像更美了些。」

「作怪!」謝道韞臉上一紅,卻不著惱,這裏沒有旁人,她自然也喜歡來自丈夫的讚美。

「不該這麼說,」王凝之想了想,又開口:「應該是,每一個時刻,每一個環境裏的你,都有不同的美。」

謝道韞美眸一瞪,卻實在沒幾分嚴厲,見王凝之不以為意,也就罷了,只是回過頭,「你愛看就看,那邊有茶水,想喝自己去倒。」

不知為何,這些本來該讓綠枝來做的事情,她竟有些不願意,只想和丈夫有這個獨處的時間。

自從出了綠蔭村,兩人四處奔波,吳興,錢塘,豫章,如今又到了建康,還真如王凝之所說,看上去每日都在一起,能安安靜靜相處的時間,反而還不如婚前,王凝之每日到謝家那時候多。

「好。」王凝之披上一件單衣,走了過來,給倆人都倒了杯茶。

坐在她對面,王凝之笑了笑,瞧瞧窗外,目光越過雨簾,對面的廊下,徐有福正坐在那兒,假裝自己很忠心,實則已經半睡半醒。

而綠枝捧著些衣服過去,瞧了一眼,不露痕迹地踢了一腳,又趁著徐有福還沒反應過來,加快了腳步。

再遠處,隱約有些笑鬧聲,想必是護衛們也鬆懈下來,正在參與王有榮老頭子的小宴會。

王凝之笑容愈濃,提起筆來。

秋夜晚,秋夜濃,秋夜黃燭印心紅。

捲簾雨,捲簾風,捲簾晶露霧朦朧。

雲鬢淺,雲鬢松,雲鬢娥眉似畫中,

此情綿,此情遠,此情深重耐寒冬。

捧起茶來,還未入口,茶香便先撲鼻而來,幽香似乎能抹去這一路上的辛苦,也能讓人安神而平靜。

抿了口茶,王凝之拿起旁邊的書,打開一看,卻是自己小時候所寫,儘是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兒。

這些記憶中的過往,似乎在這個雨夜裏,重新蘇醒,湧上心頭。

谷不知過了多久,身後一片柔軟,耳邊也多了份兒香軟。

王凝之笑了笑,夫妻這麼久,早已經熟悉了各自的一些小習慣,謝道韞很喜歡把腦袋擱在自己的肩膀上。

「忙完了?」

「嗯,我們換個位置,互相看看。」謝道韞開口。

王凝之雖不明所以,但還是站了起來,坐到她的位置上,瞧了一眼,桌上的紙里,密密麻麻寫了許多。

「褚氏,陽翟人,雖無大樹,卻多有得,自康帝選妃而得起,今太后褚蒜子,是為武昌太守褚洽孫女、徐兗二州刺史褚裒之女,性喜靜,素有決斷,善用人,並悅禮佛……」

「蔡謨,陳留考城人,曾為元帝掾屬,康帝即位后,入朝任左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又領司徒。至今陛下,永和二年二月,蔡謨以左光祿大夫身份兼領司徒,與會稽王司馬昱一同輔政。永和三年,又接替離職守孝的殷浩任揚州刺史。再錄尚書事,領司徒之職如舊。自永和四年十二月被任命為侍中、司徒后,至今未去就職。曾上疏,執意推辭,曾與人言……」

……

「這是我托問五叔得來的一些朝中人的消息,或許能有些用處,你且看看。」

謝道韞說了一聲,便拿起王凝之的杯子來,給自己添了茶,閉目養神。

王凝之答了一聲,便拿起筆,在上面寫寫畫畫,等到心中有數后,這才站起來伸個懶腰,走到謝道韞身後,給她捏了捏肩膀:「多謝夫人了。」

「我知你不喜這些事情,但我們既然已經在京城了,難免會有意外遇到的時候,多些準備還是好的,」謝道韞也不睜眼,「你隨機應變的本事我懂,但也不能全靠隨機應變。」

「我明白,夫人費心了。」王凝之笑笑。

「我倒是不想費心,可若是讓旁人給你,恐怕你又不會放在心上,今兒我親自寫給你,你多少會覺得我辛苦,不想讓我白費心思,總會認真些。」

「至於費心,其實也沒怎麼費心,何況,有夫君這一篇文,便是再辛苦,那也值得。」

謝道韞微微一笑,睜開眼,手指輕輕點在那紙上。

王凝之瞧了一眼,說道:「咱們夫妻倒像是翻了個個兒似的。」

「夫君要直面那些難題,我能幫上一些,心裏高興,夫君能時刻心裏念着我,我自然更高興。」謝道韞笑着探了探身子,把自己那張紙拿來,瞧了瞧王凝之做的記號。

「蔡謨?你覺得太后之意在他?」

「難說啊,」王凝之回答,「宮裏那位,可算是這世上最聰明的人之一了,又臨朝而觀百官,到如今都能平衡上下,心思深得很,我也只是打算挑個人出來,替我擋擋刀。」

「這位蔡謨大人,可不好輕易上餌,」謝道韞皺了皺眉,「陛下多次派人相請,都不願上朝,就連太后都親自派人去過,也難勸他。」

「所以才要他,」王凝之望着窗外的雨,「建康的地方說大很大,說小其實也很小,再硬的骨頭,也要磕磕碰碰,總能磨平的。」

「那我就拭目以待,看夫君神威了。」謝道韞眨眨眼。

「好,不過在那之前,是不是該休息了?」王凝之笑着抱起她。

順勢趴在他懷裏,謝道韞也笑了起來,「秋夜雨濃,確實是休息的時候了。」

……

直到第二日,雨依舊不停,且更大了些。

和昨夜裏那綿綿細雨不同,這雨水,一顆一顆,粒大而飽滿,從天上陰翳濃重的雲層而來,勢大湍急,落入大地。

「好大一場雨啊。」王凝之蹲在門外的走廊邊上,一邊瞧著這瓢潑大雨,一邊陪着花若水在小盆里種花。

這才是第一天,已經有不少冒雨上門的客人了,其中多是些王凝之聽都沒聽說過的年輕人,也不知道是從哪裏找來的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關係,或者是些有的沒的,說是小時候一起的玩伴,前來拜訪。

雖然大家都不容易,下着雨還來,但王凝之並不打算尊重別人的辛苦,安排徐有福前去打發。

花若水眨眨眼:「師兄,那些人里,說不定真有你小時候的朋友呢?」

「有又怎麼樣,我多少年沒在建康了,也不見有人去一封信問候啊,」王凝之笑了笑,「你說說,他們來這兒,是想要什麼?」

「想要攀關係,等你飛黃騰達了,就能讓你提攜?」花若水試着回答。

「對,那我怎麼能讓他們得逞呢?真朋友是不會在這個時候來的,誰不知道我是太后召進宮裏來的,眼下尚未得見太后,不讓我好好準備,卻要上門來,能是什麼好東西!」

「你不會是懶得搭理他們,就故意這麼說吧?」小丫頭帶着懷疑的目光。

王凝之氣急敗壞:「小腦袋裏都在想些什麼,我跟你說……」

「那師兄,你想做官嗎?」

「想啊,最好是那種偏僻地方的小官,山高皇帝遠,誰也懶得管,可以讓我瀟瀟灑灑,橫行霸道。」

「也不怕教壞了孩子!」謝道韞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只見她緩緩走來,身邊綠枝還捧著一盆木芙蓉,把花兒放在地上,謝道韞摸了摸小丫頭的腦袋,「這時候,京城的芙蓉花開的正好,小師妹若是想養花,不妨從這個入手。」

花若水笑眯眯點頭,綠枝便留下,給她講起了養花要注意的事情。

王凝之隨着謝道韞回房,「這小丫頭怎麼突然就想養花了?」

「她說,自己是個姑娘家,總要培養些姑娘家應該有的習慣,來裝點門面。」謝道韞聳聳肩。

「啊?」王凝之愣了一下。

「難怪花伯伯要讓她跟着你,你這小師妹,頗有一些你的風格,人家本來打算養的,是樹,說樹大,又強壯,看着要比花花草草的強,綠枝好不容易才勸得她決定先養花。」

「對了,我已經把入宮時候,要給太后和陛下準備的禮物,都安排好了,剩下的就看你了。」謝道韞說道。

「還有,外頭的人打聽清楚了,張道御果然沒收張玄,但張家已經給他在朝中安排了職務,七品典事。」

「看來張道御,還是賊心不死啊。」王凝之聞言,便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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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晉隱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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