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諸葛之名

第247章 諸葛之名

雨綿綿,似乎看不到盡頭。

建康城的這片雨,似乎在整個大晉蔓延開來。

一月之內,陛下數次遇襲,而到如今,都抓不到那行刺之人以及他的幕後指使者,讓人們在懷疑朝中諸公能力的同時,也對國家產生了些許動搖。

如果連陛下都身處在危險之中,那大晉究竟是被誰捏在手中?

建康城這幾日,人們就連走路都變得小心翼翼,生怕被那些已經紅了眼的捕快們給抓走。

酒場,賭坊,甚至連秦淮河邊最熱鬧的煙花柳巷都變得沉寂下來,沒有人敢在這個時候隨便出門去遊玩。

至於那些街頭混混,或者地下黑幫,早已經被清洗乾淨了,在整個皇族的意志下,沒什麼是堅不可摧的。

必須為陛下找到那個兇手,繩之以法,否則整個大晉,所有臣民,恐怕都會對皇族失望。

這是任何一個姓司馬的人,都不能接受的事情。

不止是皇族,幾乎整個朝廷上下,人人都在調查這件事情,誰都看得清楚,若是此次事情沒有一個交代,那司馬氏的天下,恐怕真的搖搖欲墜了,而一旦如此,駐守在外的各位將軍們,恐怕就會變成餓狼,將整個皇族撕咬到一根骨頭都不剩下。

時至今日,整個大晉依然可以保持平靜,無非就是桓溫依然坐鎮在征西軍中。

誰都知道桓溫的狼子野心,但大家又都寄希望於皇帝還能活着,只有這樣,桓溫才能坐得住,也才能壓得住天下野心之輩,而一旦皇帝真的死了,那桓溫必然會入主建康,到時候烽煙四起,國將不國,這個時代里,最後的一片凈土江南,也將被戰火焚燒。

而與此同時,太后親自下召,要求當年先帝的各位肱骨重臣入京。

太宰長史庾倩替兄庾希入京,揭開了序幕。

隨着已經年邁的金紫光祿大夫諸葛恢入京,人人都明白了,這次太后要下狠手的決心。

等到一心禮佛的何准都奉旨入京,人們便察覺出來,京城的風雨,似乎愈發大了些。

……

烏衣巷,王家,

小院子裏,王凝之躺在搖椅上,輕鬆自在,把嘴裏的果核吐出去,擦了擦嘴,這才看向就坐在旁邊的謝道韞。

「何准大人?」王凝之笑着搖搖頭,「這位老大人我見過,那真是一心禮佛,從不管外事啊,當初大哥娶嫂子的時候,他都沒來會稽,這件事情,跟何家沒有關係。」

謝道韞點點頭,「自何充大人之後,何氏便日漸撤出政權中心了,當初何充大人便有言,他執掌朝局時,克己奉公,得罪的人不在少數,所以等他去后,何氏須謹小慎微,不可招惹是非。而何准大人如今是何氏之長,卻多年在佛寺中修身養性,這件事情,與何氏確實無關。」

「你覺得,是諸葛氏,還是庾氏?或者還有其他人暗藏與帝都?」

王凝之皺皺眉,「不好說啊,眼下還看不出來。」

謝道韞撇撇嘴,「跟我還藏私,我發現你現在是越來越有大老爺風範了。」

無奈地聳聳肩,王凝之說道:「要說有能力做到這些的,其實也不過一手之數,首先這人要有足夠大的根基,還要能從這件事情里得到些好處。可對於這些人來說,本就是一人之下了,若是說想要一步登天,那他們眼前還架著一個桓溫呢。」

「所以啊,這個幕後之人,他的動機究竟是什麼,我到現在,其實都不明白。只能從大家對這件事情的反應來看。」

「諸葛恢這老爺子,多年恩養在家了,他兒子諸葛甝,已經官至散騎常侍。太后相召,其實他未必需要真的來,有兒子在京,難道還不能代表他?還是說,他覺得這件事情脫離掌控了,不是諸葛甝能對付得了的?」

「至於庾氏,」王凝之露出個冷笑,「庾希不肯入京,說是為了壓得住歷陽軍隊,可究竟是不是真的呢?」

「兩位王爺的話,現在看上去倒是正常,若他們是那幕後之人,想必不至於如此無能,連我這兒都查不出來。不過,是真的查不到,還是他們還想靜觀其變?」

「其實事情很簡單,只要把事情連起來看看,自從我入京,這些事情就開始了,在這之前,陛下遇襲,甚至可以說是意外,可我入京后,事情卻愈演愈烈,難道他們就不懷疑我嗎?」

站了起來,王凝之拍拍手,伸個懶腰:「我這麼大一個疑點就擺在這兒,居然能讓人視而不見,嘖嘖,這世上,瞎子是不是太多了些?」

不等謝道韞說什麼,徐有福從一邊快步走來,站在門口,說道:「公子,典易大人求見。」

王凝之露出一個笑容來:「瞧瞧,終於有個睜開眼的人了。」

……

太初宮。

褚蒜子站在皇帝寢宮前,垂手而立。

在她身邊,只有幾個宮女執掌畫扇,左右隔開,免得殿外屋檐下的風雨,落到太後身邊。

搖搖晃晃的一輛馬車,從一邊的側門過來,緩緩而行,停在了殿外不遠處。

褚蒜子瞧了一眼,吩咐:「請大人坐車過來,不必拘禮。」

她的吩咐聲傳了過去,但那車裏之人,似乎並不認可,所以車依然沒有再動,隨着車簾打開,一個老人出現在褚蒜子眼中。

諸葛恢。

老人穿得很厚實,著官服,花白的頭髮,很平整地梳盤著。

似乎被著雨水之中帶着的寒意刺入身體,輕輕咳嗽兩聲,僕人扶著緩緩下車。

巨大的傘將他的周圍,全都蓋住。

等到老人走上台階,褚蒜子親自走上前,諸葛恢抬起眼來,老邁的眼睛裏,沉澱著的,是一代人的深邃。

「老臣,諸葛恢,見過太后。」老人就要下拜,卻被褚蒜子讓人扶起。

「大人,無須多禮,」褚蒜子眼裏帶着淚花,「本宮實在沒有辦法了,只能再請您出山來,幫幫陛下。」

說到這裏,褚蒜子居然盈盈下拜,行了一禮。

谷鳩「太后!」諸葛恢側身讓過,「禮不可廢!讓老臣先去看看陛下吧。」

「大人請。」褚蒜子對於這位老人的指教並未有一絲不滿,而是十分恭敬,這是當年成帝留給自己丈夫的輔政大臣,也是兒子剛登基時候的依仗之一,後來他更是年邁休養,讓人十分尊敬。

一入殿,首先見到的便是張道御,兩個老人對視一眼,張道御輕輕點頭,諸葛恢便走出寢宮,看了幾眼皇帝蒼白的臉色,輕輕嘆了口氣。

到了一邊坐下,諸葛恢一雙衰老的眼睛看向褚蒜子,直問道:「太后,陛下這兩次遇襲的事情,臣在路上已經聽過,如今想知道,您真的沒有一點兒線索嗎?」

褚蒜子搖搖頭,「只有一個線索,那就是荀大人,可經過查證,已經可以確定,此事與他無關了。」

「荀勤嗎?」諸葛恢閉上眼,「荀蕤的弟弟,本事不大,人卻古板刻薄,想必是得罪了什麼人,被人刻意栽贓吧。」

張道御就坐在一邊,聞言並無反應,只是默默地抬了一下眼。

「兩位王爺始終在京,想必對京中各家都已經查問得很仔細了,卻一無所獲,憑他們二人的地位,加上太后的旨意,還不至於有什麼人是不敢動的,那就是真的查不出來了。」諸葛恢依舊沒有睜開眼,似乎很疲憊,輕輕舒了口氣,這才接着說道,「太後放心,有張道尊守在陛下身邊,這天下還無人能傷害到陛下。」

「至於那個行刺之人,待老夫和幾位大人,幾位王爺商討一下,再做個法子,來請您過目。」

「如此,本宮替陛下謝過大人了。」褚蒜子眼帶淚花,不顧諸葛恢的阻止,再次行禮。

親自將他送出宮后,褚蒜子再抬起頭來,眼裏俱是冷冰。

若是他們真的這麼可信,丈夫為何會告訴自己,凡人皆不可信?

……

王家。

王凝之手裏握著一根魚竿,坐在涼亭下,看着雨水從天而落,打在面前的池塘中,魚兒驚慌遊動,根本對眼前的魚餌置若未聞。

帶着蓑笠的典易站在門口,瞧了幾眼,揮揮手,讓身邊的人都守在外頭,自己走進院子裏。

王凝之聽到腳步聲,回過頭來,看着一身黑色長袍的典易,笑了笑,「典將軍,還是頭回看你不穿甲胄,來,過來坐。」

典易也難得微微一笑,走過來,說道:「登門拜訪,總不好穿那些,不然給人看見了,還以為我是在查問王大人呢,這雨天釣魚,王大人可有收穫?」

「釣魚嘛,重在一個『釣』字,何必有什麼收穫呢?」王凝之看向池塘中活蹦亂跳的魚兒,說道:「我更喜歡一個『願者上鈎』才顯得我沒那麼苛刻。」

聽到他的話,典易不自覺皺了皺眉,只是坐了下來,頗有耐心地陪着他釣魚。

穿過一邊廊下,徐有福小心翼翼地端著點心茶具而來,看了看那涼亭中的兩人,王凝之一襲白衣勝雪,端坐雨亭之中,典易則一身黑袍,靜靜等在旁邊,就像是兩個世界的人,被這風雨逼在一處。

把東西放下,行了個禮,徐有福便急着要走,這兒的氣壓太低了,並不適合自己待着。

然而,典易卻沒打算讓他離開,探出手去,輕輕一擺,便將徐有福的身體轉了個圈兒,面向自己,笑呵呵地開口:「你叫徐有福對吧?」

「是,小人正是徐有福,大人有什麼需要的?」徐有福急忙站直了身子。

典易挑了挑眉:「我記得你跟着王大人入過宮,還有幾個王家的人,他們去哪兒了?怎麼後來再也不見了?」

「這不是那次進宮,他們幾個不長眼的得罪了您,這就不讓他們入宮了,那時候咱建康城還沒戒嚴呢,就打發他們回會稽去了。」徐有福笑眯眯地回答。

典易眼神閃了閃,擠出一個笑容來,說道:「這麼急着把他們打發走,王大人難道還怕我上門找事兒不成?」

這一次,典易就不再搭理徐有福了,而是轉向了王凝之。

王家那個功夫高手,自己當時就試過,確實很厲害,在自己懷疑到王凝之的第一時間,便覺得若是要行刺皇帝,那麼那個幾次三番在自己面前逃脫的,恐怕就是當時那人,可如今看來,卻被王凝之料到自己會上門來。

王凝之的目光還落在池塘里,只是點了點頭,說道:「當然啊。」

不顧典易一瞬間僵硬的臉色,王凝之繼續說道:「典將軍有所不知,這世上之人,千變萬化,所以人人看世界,便如看自己,我是個小肚雞腸的人,要是有下人得罪了我,必然是要去找他麻煩的,一個小肚雞腸的人看別人,自然就覺得人人如此了。」

他這麼一說,反而逼得典易不好發作,總不能像他這麼不要臉,居然親口承認自己小肚雞腸吧?

「那倒不會,只是看見徐有福,突然想起那幾人了,倒是功夫不錯,還想着能切磋一下。」典易乾巴巴地笑了笑。

王凝之嘴角劃出一個弧度來,「看來是我小人之心了,這樣吧,等建康戒嚴結束,我再修書一封,讓他們過來便是了。」

典易瞧着他的背影,冷冷一笑,揮揮手便讓徐有福離開。看得出來,王凝之似乎對自己的到來早有準備了,那也就是說,他很清楚自己在懷疑他,換個角度想想,這不就是做賊心虛么?

「王大人,昔日姜太公釣魚,釣的是周文王,你今日願者上鈎,難道是在等在下?」

既然如此,那就索性攤開來說,倒是要瞧瞧,他有些什麼準備!

王凝之回過頭來,意味深長地看了看典易,一開口,那就是相當毒舌:「將軍,我雖不如姜太公,也不至於就為了一個禁軍將軍在這風雨里垂釣吧?」

典易怒極反笑,「那這麼說,王大人肯定是不會與我這小人物為難了?」

「當然不會,我既然為天子陪駕,目光便應該放得長遠宏大,不說這整個天下,起碼也要昂然於世才好。」

恬不知恥!

心裏怒罵,典易嘴上倒還算禮貌:「那王大人,是否可以為我解答幾個問題,之後我便離開,不影響你垂釣這天下?」

「但說無妨。」

「我想知道,那日在太初宮,王大人是何以第一時間發現,有人暗箭傷我的?那麼多侍衛都沒察覺,難道王大人的眼睛與眾不同?」

王凝之聞言,淡淡一笑,「我的眼睛當然沒什麼奇怪,只是我的心思不在那刺客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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