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此時此夜難為情

第252章 此時此夜難為情

瞧見前頭林子裏出來的人,幾個殺手都是面上一喜,自己的人終於是都到了!

「快!就是他,抓住他!」

而回答他們的是,一陣箭雨!

趙天香茫然地看着箭雨紛紛從自己頭上而過,回過頭去,只看見那些殺手已經倒下,又轉過來,抹了一把臉上的泥土,仔細地看了看。

站在自己前面的,是那個總能讓人生氣,卻又能把自己逗笑的傢伙。

「你怎麼來了?」

「朋友要遠行,我當然要來送送了。」王凝之笑得開心。

趙天香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卻覺得一股巨大的困意籠罩了自己,就連身上那些傷口的疼痛,都不能緩解這些。

眼睛一閉,整個人向前倒去。

王凝之扶了扶趴在懷裏的趙天香,擦了擦她臉上的污泥和血水,輕輕嘆了口氣,自己拿過來她手裏的長槍,吩咐一聲。

徐有福往前頭走了幾步,當然很慢,因為他手裏拿着一塊碩大的盾牌,也就是一個巨大的類似於鍋蓋的東西,從聽到要來這裏,徐有福就不曉得從哪兒變出來的防護工具,雖然王凝之覺得很丟人,但是一想到這東西能保命,就馬上心悅誠服地接受了。

中氣十足,器宇軒昂,徐有福站在茫茫夜色中,感受着風雨飄搖,扯開嗓子大吼:「前頭的人聽着!你們的人都已經被拿下了,快快束手就擒,否則一個不饒!」

一片沉默。

王凝之又吩咐一聲,手下的將士們將那些屍體紛紛丟了過去。

「來的人,是王凝之嗎?」

徐有福回過頭,瞧見王凝之的示意,再次大吼:「不是!我家主子是典易將軍!他正在清掃這片山,你們趕緊投降!」

又是一個尷尬的沉默,直到前面一個中平的聲音響起:「王凝之,既然來了,又何必裝神弄鬼?怎麼,琅琊王氏的公子,見不得人?」

王凝之露出個微笑,走上前去,站在盾牌后:「這位朋友,我不過是來送人的,並不想知道你是誰,要麼投降,要麼趕緊走,不然可就真來不及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一陣笑聲傳來,遠處山坡上,一個人影出現,「王凝之,既然已經做足了準備,連我在宮裏的人都抓了,難道還想不見我?」

王凝之並無回答,而是往後頭打了個手勢,又是一陣箭雨覆蓋。

那人影來不及躲閃,已經中箭而倒,可之後,還是那個聲音,卻帶了些惱火:「豈有此理,狂妄小輩!居然暗箭傷人!」

「您這不是也預料到了嘛,何必一副受驚的樣子,」王凝之朗聲,「大家都不是什麼好鳥,這大雨夜裏,沒人知道咱們的本性!」

聞言,跟在身後的軍士們面面相覷,都多少有點兒尷尬,活了這麼多年,能這麼大言不慚的人,當真是頭一回見。

「至於抓你宮裏的人,那又不是我乾的,跟我有什麼關係,你能撇的清,一切都無所謂,撇不清,那也是你和典易的事兒,跟我不相干。」

「呵呵,」山坡上那人笑了笑,「想撇清很簡單,把你手裏那個行刺陛下的人,交出來!」

王凝之翻了個白眼,回應:「我沒看見什麼行刺陛下的人,只看見有一群人,這大半夜的不回家,在這兒淋著雨襲擊我的朋友。」

「在下怎麼說也是有官職在身的,可不能眼看着這種殺人越貨的事情而不管不顧,那可就有負陛下重託了。」

山上那人冷聲:「王凝之,你藏於幕後,暗殺陛下,今日我們得到情報,特來此抓捕刺客,你居然敢帶人攔截?」

「別整這些沒用的廢話了,

」王凝之不屑地撇撇嘴,「我身邊的都是禁軍,手裏拿的是典易的令牌,你在這兒裝神弄鬼的,難道他們就會倒戈相向?你也太小看禁軍了,還有,既然你說是來抓刺客的,那不妨大大方方走下來,我們一起回宮裏去,看看太後會覺得誰是刺客?」

「哼哼,好個王凝之,當真伶牙利嘴……」

他接下來的話,被打殺之聲掩蓋,王凝之點點頭,低聲:「咱們的人已經上去了是嗎?」

「是。」身邊典易的親衛回答。

「那就走吧,幫我把人送過去,到了岸邊,你們在外頭守着就是了。」

「不抓他?」

「抓不住的,別想了。」王凝之聳聳肩,把趙天香背了起來,緩緩向前。

……

『嘶——』趙天香睜開眼,剛一醒來,便察覺到肩膀上的疼痛。

「天香,別動,我在給你處理傷口。」是嚴秀紅的聲音。

趙天香聞言便不再動了,只是咬着牙,看向四周。

雨似乎是已經停了,只有一絲絲的雨水,還在落下。

風很輕。

一輪明月,就掛在天際,白白的月光灑落大地。

自己就坐在一個小帳篷裏頭,背後靠着幾個軟墊,衣服被人用刀子割開些,不過還是用一件藍色的長袍掩蓋住了身軀,只留出一個背部和肩膀,小腹處的傷口已經上了葯。

抬起頭來,趙天香的瞳孔里,倒映出一點光亮。

那江面上,水猶自緩緩而動,岸邊的一艘小船上,點着星星之火。

一個熟悉的身影就站在船頭上,筆直而修長,一隻手裏提着一盞小燈,另一隻手裏撐著一把傘。

原來這不是夢,他真的來了。

眼角突然就有些濕潤。

那日在皇宮裏,偷聽到他和道尊的話,說要將自己一行人交給道尊來保護,還說什麼幫了道尊這麼大一個忙,自然要他護佑自己一生。從那個時候開始,趙天香心裏就不是滋味。

他給自己找了一個很大的保護傘,卻不知道自己根本不需要,一個江湖人,生死之間走的多了,自然也就看淡了。

看上去這是一件好事兒,是對自己未來的一個很大保障,但趙天香明白,這就是在安排未來了,自己參與了這種事情,這輩子恐怕都不能入京,刺殺皇帝的事情,必須永遠地掩埋下去,一是為了自己的性命,二也是為了他。

琅琊王氏是絕對不能承擔此種惡名的,而他也擔負不起一個刺殺皇帝的名頭,所以,這事情之後,兩人恐怕再也不能見面了,也只有這樣,就算是未來有一天,自己出了事兒,被揪出來,也與他無關。

他可能是為了他們夫妻倆,也可能是為了王家,但絕對不會是為了自己一個江湖人。

他的那些話,在趙天香聽來,其實就很簡單,那就是:

「你看啊,我給你找了個大靠山,以後都能罩着你,那就不需要王家再管你了,你能生活的很好,不必再與我有些糾纏。」

所以,趙天香在那日之後,便甚少與他有所交流了。

不是沒想過一走了之,可每當有這種想法的時候,總會想到,他接下這麼個燙手山芋,又無人可用,王家,謝家均不能參與,若是自己也走了,他就真的沒轍了。

在告訴嚴秀紅的話里,就變成了『我們江湖人,講的是一個義字,既然答應了他,就一定要做到』說得多了,就連趙天香自己,都不明白究竟什麼才是真的。

在第二次刺殺皇帝之後,趙天香雖然在張道御那裏養好了傷,但也不再想回到王家的院子裏了。

那裏很美,院子裏的花兒很漂亮,可那不是自己的家。

那裏的日子很舒心,每天教教那個小姑娘練槍,自己也能像一個普通人那樣,不必擔心些什麼,趙天香甚至還給院子裏的幾朵花起了名字。

可那裏不是自己的家,總是要離開的。

既然如此,不如早些走。

在葯廬里,安安靜靜等待着時間流逝,等待着離開的日子裏,趙天香不是沒想過,如果他來叫自己回去,自己該說些什麼。

可到最後,他也沒有來過。

這樣也很好,他繼續去圖謀他的大事,自己就等著離開便好。

直到謝道韞找上門來。

聽到了他們最後的計劃,趙天香便知道,自己不該聽的。

等待那幕後之人按捺不住,行刺皇帝,順藤摸瓜,可這樣的事情,就完全和之前不同了。

因為之前的時候,說白了,自己出手,一切看上去危險,卻有一個最大的底線,那就是皇帝不會出事兒。

可如今,那人已經幾次三番差點兒得手,如今又是放手一搏,豈會如此簡單?他當真以為自己的那些小手段,能擋得住刺客嗎?

面對謝道韞的請求,趙天香幾乎是沒有猶豫,便答應了。

只是在今晚,動手之後,謝道韞帶着小皇帝去崇德宮,自己則投身黑夜裏,最後與謝道韞的對視,看着她的眼神,趙天香便明白了,自己的一些小心思,恐怕對於她而言,從來就不是個秘密。

不過這樣也好,自己本就光明磊落,又何須隱瞞些什麼?

反正也不會再相見了,天大地大,總有未來在等著自己。

換個角度想想,自己不過是個江湖人,能被他如此保護,甚至讓道尊相護,已經是夠夠的了。

這天下,給豪門大族做打手的江湖人數不勝數,可有幾個能受到這種保護的?

只是心裏有一點小小的遺憾,這可能是兩人最後一次聯手做事兒了,可他卻一無所知,而自己也不會等到他入殿。

上一次見面,彷彿已經是很久以前了。

是那個夏天,在錢塘,徐婉的小院子裏嗎?

他笑吟吟地說着一些有的沒的,想要自己教他功夫。

你不需要學這些的,你只需要開開心心地,繼續做一個清貴的公子哥兒就好了。

只要自己離開了這裏,從此天各一方,也是一件好事。

他能專心致志地做些學問,他的夫人也能安心,而自己也該回到那個江湖中去了,不是嗎?

在退無可退的時候,在泥水中匍匐的時候,在甩開那最後一個人做的屏障的時候,自己恍惚之中,卻仍然想再看他一眼。

是上天給的恩賜吧?

可他是真的來了。

眼裏的淚水,滴落在衣袍上,一股清香也鑽入鼻間,趙天香再低頭一看,這不是他的長袍嗎?

這種淡藍色的衣服,一向是他最愛穿的,因為他說,這是天空的顏色。

船就靠在岸邊,只是這水流,在一夜雨水的加持下,愈發湍急了些。

瞧著王凝之下了船,緩步走來,趙天香搖搖頭,示意嚴秀紅他們先上船去,自己則站在原地。

「感覺怎麼樣?能不能經得起這水上顛簸?」還是這種討打的口氣。

只不過這次,趙天香並不像往常一樣生氣了,只是默默地注視着他,朱唇微啟:「我還活着。」

「是啊,」對方似乎有些不明白她這般平靜的心緒,撓了撓頭,露出個大大的笑容,「有我在,你怎麼會死呢?」

「我本以為,你不會來的。」趙天香的聲音很低,但頭卻不像平時一樣低垂著,而是平平地看着他那副不算很英俊,也不算很霸氣,卻很耐看的臉。

「怎麼會呢,張道御那個老傢伙,看着就不是很靠譜的樣子。」「道尊言出必行,否則也不會在這時候給我們準備逃離路線和船隻了,若是我們被抓了,隨口攀咬,他也難逃干係。」

「你不懂啦,」對方將手裏燈籠遞給自己,擺擺手,「老傢伙現在說話算數,那是肯定的,只要我在一天,他就不敢反悔,不過畢竟那麼大歲數的人了,就算反悔,我也不能真把他怎麼樣,再說,那傢伙越老膽子越小,都不肯派些道士來護送……」

趙天香打斷了他的話,「此次事情過於兇險,你還是儘快脫身,否則就算對方無力報復,也難保太后不會動手,這天下,只有死人的嘴,最嚴。」

他點了點頭,又笑了起來,「放心吧,我也會很快離開,只不過,這次可能就離你很遠了,可要多多保重啊。」

趙天香看着他的眼睛,那樣的一雙眼睛,彷彿能說話一樣,帶着些笑意和不舍。

錯手接過他的傘,趙天香不再說話,默默地走過岸邊,踩着長板,上了小船,將燈掛在艙頭的檐下,最後看了一眼那個已經隱在黑夜裏的人影。

「出發吧。」

輕輕吐了口氣,趙天香淡淡說道。

船已經在動了,岸邊卻傳來:

秋風清,秋月明。

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

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頓了一下,又有聲音:「欠你的詩詞,補上啦!下次見面,要教我武功!」

原地站立許久,趙天香漸漸閉上眼睛。

再睜開,所有的彷徨盡皆消散,原左右動搖的心,再無動搖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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