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記住我的名字

第255章 記住我的名字

送走了太后和諸葛恢,王凝之總算是鬆了口氣。

原因無他,這個老傢伙,居然當着自己的面,就開始和太后討論,接下來打算在朝中如何安排了。

這是自己該聽的事情嗎?

這明顯不是啊!

所幸諸葛恢在說了幾句之後,意識到旁邊還有張道御這個讓他很不爽的存在,這才轉移了話題。

到最後,給王凝之丟下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讓王凝之充分地感受到,必須要儘快離開建康了,否則怕是跑不了了。

瞧了一眼又化身成為乖小孩,坐在那邊看書看的興緻昂揚的小皇帝,王凝之沖着張道御擠擠眼睛:「老道士,別忘了,你還欠我……」

張道御『騰』的一下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沖着後頭:「陛下,老夫身子有些睏乏,出殿外去走走。」

「道尊請自便。」司馬聃頭也不回。

王凝之僵在原地,剛要追出去,司馬聃便開口:「王凝之,你過來。」

挑挑眉,王凝之走了過去,行禮:「陛下。」

司馬聃放下手裏的書,回過頭來,小小的臉蛋上,很有些老成持重的感覺,淡淡問道:「你是最近就打算離開了對嗎?」

「是,事情都已經結束了,剩下的不是微臣可以插手的,我便該離開了。」

司馬聃站了起來,走到窗邊,背對着王凝之,聲音變的低了許多:「王凝之,朕聽說你幼時便時常出外遊玩,如今更是去了錢塘,豫章,吳郡,吳興之地,你來告訴朕,外面的世界,真的很好嗎?」

王凝之瞧着他有些單薄的背影,輕輕嘆了口氣,就算再怎麼樣努力地想做一個大人,他終究還只是個孩子啊。

緩緩走上前去,讓出一步距離,與他都看向窗外的天空,王凝之開口:

「陛下,外面的世界啊,繽紛多彩,就像春日裏的吳興,大壩之下,春水解凍,清越激揚;夏日裏的錢塘,湖水清冽,水波蕩漾之間,沿岸過去,儘是繁花綠柳,姑娘們在船上歌唱,年輕人們在路邊觀望;而秋日裏的豫章,滿目而過,漫山遍野的蔥蘢之像,山野之間那些各樣的小動物,可遠遠不是您春獵秋獵時候所見的那些,至於冬天的時候,四明山上,更是美不勝收……」

「要說起來,外面的世界,其實也不光是這些湖光山色,更多是可以見到不同的人,聽他們各自的故事,和他們在相處之中,創造屬於自己的故事。」

「我在萬松書院裏的日子,其實過的很不錯,有跟我不對付的同窗,也有喜歡我的朋友,就連幾位夫子,也是各有各的特點,這些事兒,說起來,那可真是有趣得很。」

聽着王凝之的講述,司馬聃臉上也是神采奕奕,聽到眾位學子們和陳夫子鬥智斗勇,也會笑得開心,而聽到一些王凝之道聽途說來的江湖軼事,也會時不時問上幾句,尤其是有王凝之這個話多的人在,更是顯得整個談話都相當有趣兒。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從王凝之早上來,到現在已經快要中午,在聽完他在豫章的所見所聞之後,司馬聃臉上露出個冷笑:「阮氏一族,無非就是藉著祖輩的賢名,想要復刻當年的事迹罷了,什麼天下錦繡在一族,真能拿得出手的,如今還有幾個?」

王凝之聞言,也笑了起來,「無實才而有虛名,只會讓他們更加圖名,希望以此而得到朝廷重視,只不過,這世上哪兒有一輩子窩在山裏,不經人間風雨,便知人間艱難的人?便是當年諸葛孔明,也是要遠行而游,才有丘壑在心,只盼著這次,阮永衣先生能真的讓阮氏重現輝煌吧。

司馬聃對此不置可否,只是繼續看着遠方的藍天,說道:「朕其實也很羨慕你們這樣的人,這麼大的世界啊,壯麗山河,都可以一一看在眼中。」

王凝之微微一笑,「陛下如今還年少,又有不少人虎視眈眈,所以還是該安全為重啊。」

司馬聃點了點頭,「朕明白,這天下想要朕死的人太多了,這重重的宮門,雖然是攔住了朕,但也在保護朕。」

話是這麼說的,但他那小臉上,多少還是有些難以掩蓋的落寞,王凝之從後頭瞧了瞧他的側臉,聳聳肩,很輕鬆地說道:「沒事兒,陛下的未來還長呢,等您肅清宇內之時,自然全天下無不可去之處。」

「就算是如今,四海之內,天下萬民,也都在等待着您,等到您執掌天下值周,您在龍位上的一字一句,傳出宮去,都將會成為這天下最宏偉,最壯烈的聲音,您的一舉一動,都會牽動前天下的心,整個大晉的軍人,都在等待着您帶他們,跨過長江去,光復北方,北方無數的子民,也都在等待您的到來。」

「朕當然也想如此!」司馬聃的小臉上,凝聚出一股英雄之氣,聲音沉重了許多,「光復北地,是我大晉所求之事,也是未來必成之事!」

「可如今這天下,仇池,張遇,段齊,區區之地,投效我大晉,卻不肯心悅誠服,無非是想要依靠我朝,為他們遮風避雨,一旦事有不協,自然會再次背叛,驃國,撣國,盤越,羌,吐魯渾環窺在側,秦虎視眈眈,燕已破魏,居高臨下,鮮卑,匈奴,柔然坐北向南,就算是涼,也難以溝通。」「你倒是說說,這麼多敵人,這麼多能征善戰的人,朕又如何能戰勝他們?難道就靠桓溫之流?他是大將軍不錯,可他真的是慕容氏的對手?」

王凝之眼裏流露出一絲欣賞,這小子確實不同凡響,這個年紀便能有這麼清晰的認識,而不是被那些恭維之聲吹捧得飄飄然,動不動就覺得什麼上承天意,自命不凡。

「陛下,人力有窮盡,不論是誰,不論要做什麼事兒,總會有人力所不及之時,您說的不錯,大晉的敵人太多了,您的敵人也太多了,桓溫或許是個不錯的將軍,但他未必就是那天下第一,況且,就算他真是第一,恐怕也不會甘心做個將軍。」

「那你說,朕該如何?」司馬聃回過頭來,臉上已經沒有了少年人的那些青澀,反而隱隱有些鄭重。

「這個問題,從朕識字開始,幾乎天天都會有人與朕相說,無非就是些善讀書,善用人,善謀略,順天意,順人心,順萬物,可朕很疑惑,難道那些地方的君主,他的臣子便不會如此說嗎?朕再如何學,每日也只有這麼多時間,可偏偏時間,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朕難道就能比他們多一個時辰?朕究竟憑什麼,才能戰勝他們?」

「你和朝中那些大臣們都不一樣,看事情總會有些新奇的想法,你來告訴朕,朕該怎麼做?」

對視幾眼,王凝之突然笑了起來,走上一步,幾乎要和皇帝站在一起,卻終究是落下一點兒距離以示尊敬,看向窗外,說道:「陛下,您從這裏,能看見些什麼?」

「天,地,人。」司馬聃倒也不惱他這般行徑,順着他的目光往外頭看去。

「不錯,天對所有人都一樣,誰眼中的天,都是這片天;地對所有人一樣,誰踩着的地,都是這片地,可人卻各有不同,聰明與否,強壯與否,皆有天資而異。」

「但有一樣,他們比不過您,這就是您最大的依仗了。」

「什麼?」司馬聃眼前一亮。

「您瞧瞧那是誰?」王凝之笑了笑。

「道尊?」司馬聃看過去,只瞧見張道御正在外頭慢慢踱著步子。

「不錯,道尊要和您相比,他的閱歷更多,知識更多,功夫更好,就連個頭都是如此,您說,這是為何?」

司馬聃淡淡回答:「自然是因為道尊年歲超過朕許多,見識自然更多。」

「是啊,」王凝之眼中含笑,「這是道尊的優勢,可換而言之,不也是您的優勢嗎?」

「你是說?」司馬聃眯了眯眼,多少有點兒疑惑。

「您更加年少啊!」王凝之吐了口氣,「就像您說的,這世上有太多厲害的敵人了,可他們皆已經功成名就,年歲遠超過您,如今他們很強大,十年後還是很強大,三十年後呢?」

「那個時候您正是精力旺盛,宏圖大展的時候,可他們呢?還有幾個活着的?活着的裏頭,還有幾個能拉弓跑馬的?」

「其實您要戰勝他們,答案早在幾百年年前,宣皇帝就已經告訴您了,不是嗎?」

瞧著司馬聃有些茫然的樣子,王凝之笑了笑,「當年宣皇帝與蜀相諸葛亮幾番爭鬥,最終是如何贏了他的?」

「熬死了他!」王凝之的聲音很平淡,卻隱隱之中,有一股冷厲所在。

「正如您所說,時間是這世上最公平的東西,也是這世上最無情的東西,當年諸葛孔明何等神機妙算,可在面對天命的時候,也不過是個徒嘆奈何!」

「昔日五丈原,諸葛孔明用盡了辦法,卻無法讓宣皇帝為之動搖,即便到最後,時人傳:『死諸葛走生仲達』,宣皇帝也不過笑說:『這是因為我長於預測活人的事,不長於預測人的生死啊。』這是當年宣皇帝所勝之所在。」

「就如現在,群狼環伺,猛虎相逼,可他們終究都要比您大上許多,就像桓溫勢大,這是事實,那強敵不可為,便拖延而止,終究他是熬不過您的。」

司馬聃皺眉:「若他也知此事,要強來該當如何?」

「見招拆招,這就要看未來您的肱骨重臣們,有沒有足夠的智慧來拖死他了。」王凝之笑了笑。

「以弱敵強,智者不取,可只要能拖得住,那此消彼長,可就難說了啊。」

……

侍衛甲今兒心情還不錯。

換崗的時候,就已經知道王凝之來了,但這不重要,反正自己已經不要臉了,又能怎麼着呢?

反正整個宮裏,自己都已經成為名人了,難道還怕區區一腳?

尤其是最近吧,宮裏頭氣氛好了很多,就連建康城也已經取消了戒嚴,大家都曉得,這肯定是陛下已經好了。

也有人說,看大將軍率軍前往歷陽,那應該是說刺客的老巢就在歷陽郡了。

不過這和自己又有什麼關係呢?

反正我就是個守門的。

「你要不去跟那頭老張換換,先跟上去巡邏,等王凝之走了再回來?」旁邊一哥們說道。

侍衛甲搖搖頭,「用不着,我要是走了,他肯定又會拿你們開刀的,咱不是那種為了一己私利,不顧兄弟情義的人。」

在一眾侍衛們崇敬的目光中,侍衛甲不由得昂首挺胸起來。

「來了來了!」

大家都很關注王凝之,因為他基本上每次出門,都會與眾不同,上次居然從路過的宮女手裏,搶了幾枚給陛下送去的瓜果,惹得那宮女嚶嚶哭個不停,最後在一個侍衛的安慰下才好了起來,兩人順利地『結拜兄妹』引得一眾侍衛羨慕嫉妒恨。侍衛甲扭過頭,便瞧見了那個熟悉的背影,但隨即就眉頭一皺。

為什麼今兒他出來,皇帝還跟着相送?

作為一個資深的守門人,侍衛甲很清楚,能讓皇帝相送的,全天下也沒幾個,一般就只有太后和幾個朝中大人而已。

而且,皇帝也從沒送過王凝之啊。

只見王凝之最後行了個端正的臣子禮儀,這才轉身而來,又在半路上和張道御相伴而行。

「你這一去,怕是這輩子都不會再入京了吧?」

「是這麼想的,希望能實現啊,老道士,你可別忘了答應我的事情啊,不然我就只能……」

「你要如何?」

「天下道門那麼多,我去一個地方,就上道門逛逛,不過分吧?」

「你!」

……

其他的話,侍衛甲已經聽不清楚了,只記住那句『這一去,再也不來。』頓時就覺得心裏頭很不是滋味。

未來再也不用被人踹屁股了。

可是,自己好像已經習慣了每日都有這麼一樁事兒,突然沒了,就好像整個人都不完整了。

這是為什麼?

眼看着那傢伙和道尊告別,侍衛甲不再猶豫了。

今天是最後的機會,自己再不把握住,那這輩子,都沒希望了。

王凝之,你必須要記得我!

就這樣,眼看着他走過來,侍衛甲急忙轉過身,深吸一口氣,張大嘴巴:「你給我記住了,我的名字叫……」

啪嘰!

過於集中在話語上的精力,讓侍衛甲忘了還有這麼一茬兒。

還是那個熟悉的狗啃泥,只是等自己掙扎著爬起來,那人已經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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