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愛情不講道理
王凝之還是很得意的，作為一個優秀的人士，最大的一個特點，就是要把一切有關的，無關的，合理的，不合理的,統統用來誇讚自己。
別的不說，就看謝道韞走過來的腳步一歪，差點兒摔倒，臉蛋瞬間浮現出兩朵紅雲，俏麗動人，就知道剛才在弟弟們面前胡說八道，惹她生氣的事兒可以揭過去了。
這就很棒！
至於有點兒尷尬的事情，還是那句話，只要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大概這院子裏，除了王凝之，別人多少是真的有點兒尷尬，就比如王玄之夫妻，幾乎是同時停住步伐，互相看了一眼，確定了一下，不是自己聽錯了。
而王渙之則一臉的生無可戀，難道自己的悲傷愛情故事，就是用來襯托二哥夫妻和睦的？
至於謝道韞，站在躺椅邊，深呼吸一口，努力平復情緒中。
她當然是知道丈夫時不時就會來上幾句這種話，雖然自己多次勸阻，但丈夫堅持一個理念，就是『愛就要大聲說出來』再加上自己雖然害羞,但也是喜歡聽的,也就聽之任之了。
可這些話，怎麼能在人前說呢！
多虧都是家裏人，爹娘和幾個小的也不在，不然今兒羞死人了！
良久，還是何儀開口，解除了這幾乎被封印的小院子：「呵呵，叔平到底是人人稱讚的大才子，鐵可折，玉可碎，海可枯，石可爛，天可崩，地可裂，惟情不可移，嗯，確實是好句子。」
有她打了圓場，大家才算是生動起來，王玄之惡狠狠地瞪了一眼，說道：「一門心思都放在這上頭，一點君子之風都沒有，下不為例！」
說完，王玄之就急忙看向王渙之，「三弟，你且不要多想，這件事情我們會認真考慮的……」
甭管有沒有用，趕緊說點有的沒的，把這個話題岔開才行，自從何儀有了孩子以後，也是多愁善感得很，心思細膩之餘，自然就要求自己也能更加愛護她一些，平日裏還好，畢竟何儀也是個相當守禮，相當重視人前形象的。
但她之前就說過，
很是嚮往二弟兩口子那種生活，一來輕鬆自在，二來兩人相處得也是歡快，只不過因為大家身份不同，發展方向不同，所以何儀也只是說說而已。
可是今兒瞧著二弟這麼說話，難保何儀不會羨慕謝道韞，到時候也要求自己來這麼一段兒『情意綿綿』的話給她聽，想到這兒王玄之就是一身的雞皮疙瘩，自己可沒老二那麼厚的臉皮，這種話別說在人前了，就算是只有自己和何儀的時候，那也是說不出口的。
所以，趕緊換個話題，才是正經，反正前幾日何儀還跟自己聊過老三的事情，對於這種情情愛愛，其實王玄之是興趣不大的，只是單純地認為，老三喜歡錯了對象，需要糾正即可，可妻子卻難得不支持自己的意見，反而認為張家姑娘本來也不錯，雖然大家所在環境確實不同，但若是想些法子，也能玉成此事。
那現在正好老三在這兒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就讓妻子來滿足一下八卦的心好了，只要不用自己去說那些肉麻的話，三弟，你就再表演一會兒吧。
聽了王玄之毫無營養的安慰，王渙之更是哭喪著臉：「大哥，不幫忙就不幫，也用不着這麼敷衍我吧？怎麼說咱都是親兄弟，給個准信兒行不行？」
這邊王玄之還在猶豫着，那邊王凝之已經被自己的夫人給提溜起來，臉上多少還有點兒紅暈的謝道韞也不說話，只是一把將丈夫推開些，讓大嫂坐在鋪好了墊子的躺椅上。
當然了，何儀是不會那麼隨意躺着的，坐的很是端正，謝道韞也就隨着她坐了下來，而王凝之苦哈哈地坐在旁邊小石凳子上，表示心情很不美麗。
怎麼想睡會兒就那麼難呢？
何儀這才開口：「三弟，你別急，你大哥二哥當然是願意幫你的，但這件事情也沒那麼容易，我們北方士族，和江南士族，本就互相針對，再加上去年你二哥在錢塘的時候，江南士族朱家，顧家都受到打擊，張家今年也被我們打斷了求援道門的計劃，恐怕你這件事情，難的不是我們這邊，而是那張家姑娘，她的家裏人，是不會願意讓女兒嫁給你的。」
謝道韞也開口說道：「不僅如此，三弟，你可以想想，就算是我們家裏願意，張家也能說服，可朝廷呢？自元帝起，便是北方士族和江南士族爭鬥權力，而皇族居中協調，不會讓任何一方過於坐大，需要我們相互制衡，這也是為什麼去年江南士族受到打擊之後，太後會答應，讓張道御來考察張家，這就是要借道門來扶持張家，重新整合江南士族，可若是你娶了那張家姑娘，難道朝廷不會擔心，北方士族和江南士族聯合么？」
「若是我們聯合，甚至不需要聯合，只要江南士族不阻礙我們，那琅琊王氏便有能力再現當年王導，王敦時期之盛況，難道陛下和太后，會允許這種事情的發生嗎？」
聽了兩位嫂子的話，王渙之臉色變得難看了許多，期期艾艾地說道：「我倒是沒想到這麼多，就想到家裏的情況了。」
「所以啊，老三，你想想這事兒，想要做成會有多困難，」王凝之在一邊煽風點火，「與其這麼費勁兒，還不如從源頭就算了，天下好姑娘那麼多，幹嘛要盯着一個不放，那張家丫頭我跟你二嫂見過，是個麻煩精，長得也不咋的，脾氣還差……」
「不要胡說八道！」謝道韞沒好氣地打斷，「三弟，我們確實見過，張家姑娘品貌端正，人也很精神，是個不錯的姑娘。」
「是吧是吧，我也這麼覺得。」王渙之急忙點頭。
「而且，既然喜歡人家，那就是喜歡，哪兒有什麼從源頭掐斷，」謝道韞頓了頓，「只不過你二哥說的多少有一點點道理，這事兒確實困難，你和張家姑娘，其實也接觸不多，了解不多，就算是真的下定決心要做，那也要足夠了解才行，總不能腦子一熱就亂來。」
何儀則介面，說道：「三弟，若是你真能確定自己就非她不娶，那也要了解人家姑娘是個什麼意思，我們又不是那些山賊土匪，看上姑娘就搶回來做壓寨夫人，一來要你自己能定下，二來也要人家姑娘願意，就像你現在，只是見過幾次而已，那姑娘自然也不會對你有多少了解，你可以一見鍾情，人家未必。」
「總要把這些都確定了，才要開始面對我們北方士族，江南士族，甚至是朝廷的阻礙，你還打算這樣做嗎？」
瞧著王渙之站在那兒，沉默著，臉色難看，王凝之和王玄之對視一眼，暗自點頭。
看來兩人娶的夫人，都是厲害的角色啊，就這麼幾句話，直接給老三整地不自信了，要比哥倆兒在那塊兒胡言亂語，威逼利誘來的厲害很多。
這邊兄弟倆人正在互相欣賞著對方娶媳婦兒的眼光和能力，另一邊的老三則在面對倆位嫂子的狂轟亂炸之後，人都快傻了。
我不就想娶個好姑娘嗎？
張家姑娘，人長得俊，說話又好聽，還給我寫信，這還不好嗎？
怎麼就莫名其妙地，和南北方士族之爭有了關聯？甚至還要拉扯到朝廷，江山社稷上來？
最痛苦的不是聽到這些話，而是在聽到之後，居然無力反駁。
人生啊，有時候就是這麼難。
大家都是兄弟，活着活着就不一樣了，瞥了一眼大哥二哥眼裏的欣慰和自豪，老三王渙之只覺得命運真是不公。
然而，即使他已經這麼痛苦了，眼前這些傢伙也沒打算放過他，何儀倒是多少有些不忍心，這畢竟是一個孩子這輩子第一次喜歡上一個姑娘，不論如何說，都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然而，已經深深受到王凝之影響的謝道韞，卻知道打鐵要趁熱的道理，目光一凌，說道：「三弟，你現在說，自己真的是打算娶那位張家姑娘，哪怕給家裏添麻煩，給整個北方士族都添麻煩，甚至讓皇族來針對我們，還可能引起江山動蕩，你真的確定了？要為了一己私慾，讓整個琅琊王氏陪你一起踏入這萬劫不復之境遇？」
接收到妻子不忍心的眼神，王玄之眯了眯眼，也覺得這樣說，對一個少年人來說似乎有些太過了，剛打算開口，卻被王凝之攔住。
王凝之輕輕搖頭，只是審視着老三，妻子說的或許大了些，但要是他連這份兒心氣都沒有，那這事兒最好就此作罷。
畢竟，他真要娶張家姑娘，面對的困難，恐怕要多得很，未戰先怯者，還是別戰的好。
況且，就算是真的娶了那姑娘，以後也絕對是麻煩不斷的，畢竟她身份特殊，老三可未必能始終如一地為了她去直面困難。
事情，總是說的容易，做的難，要是連說的時候，都沒那個精神氣，就別想着做了。
至於這事情本身，要破壞那可比要做好簡單的多。
自己去錢塘以後，想些辦法，讓那張家絕對不肯嫁女兒就是了，也讓那小姑娘別做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了。
一時之間，空氣再次凝固起來，所有人都在盯着王渙之。
而王渙之長久的沉默之後，嘆了口氣，就在大家都覺得他放棄了的時候，卻抬起頭來，盯着自己的兩位兄長，說道：「我只是很喜歡她，難道錯了么？」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讓這一群飽學之士，俱都無言以對。
王凝之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如何扭轉他這個想法，到最後也只能是嘆了口氣，「三弟，喜歡一個人，當然是沒錯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本就是一件人間美事，只不過喜歡是喜歡，現實是現實啊，她姓張，你姓王，這就是最大的問題。」
「可是喜歡一個人，不就應該去為了她面對這些困難嗎？」王渙之皺眉。
王凝之和妻子對視一眼，聳了聳肩，看得出來，對於這個情竇初開的青年來說，這種事情是很嚴肅的，於是也嚴肅起來，回答：「當然是應該的，可你也要考慮到，自己有沒有能力去處理這些困難。」
「就你二嫂說的那些，你能處理么？如果處理不了，那你的一意孤行，可能會給王家帶來多大的麻煩，你有沒有想過呢？」
王渙之默默地站在那裏，低着頭，悶悶地：「處理不了。」
「這就是了，你處理不了這些事兒，要是我們能幫你處理，那也就罷了，就當我們這些為兄的，幫你一把，可那些事情，莫說我和大哥，就算是爹爹，恐怕也力有不逮。」
這句話之後，小涼亭周圍，再次陷入沉默，王渙之就默默地一個人杵在那裏，像跟旗杆子一樣。
而王玄之夫妻，則是交換着眼神，何儀錶達着對三弟的同情，王玄之則表示自己無可奈何。
至於王凝之這邊，氣氛就沒那麼融洽了，謝道韞柳眉一歪，目光中，都是不滿：誰讓你說的這麼嚴重了？孩子那麼小，打擊到怎麼辦？
王凝之擠眉弄眼：我這不是順着你的話說？怎麼就成了我說的嚴重？
謝道韞瞪眼：誰讓你說什麼給家裏造成負擔，他哪兒受得了這個？
王凝之聳聳肩：那要不我重新說？
謝道韞翻了個白眼，開口，聲音很溫和：「三弟，別聽你二哥胡說，事兒沒有那麼嚴重，若是你們真的兩情相悅，那我們自是會幫你，就算最後事情不成，咱們也算是盡了力，沒有什麼遺憾。」
「只不過，要讓我們幫你，家裏支持你，首先你要自己有本事，讓大家看見你的價值，這樣族中長輩們才能尊重你的意願，爹娘也才好為你開口。」
「而且，你還要確定一件事情，那就是人家張家姑娘，也同樣傾心於你，還願意像你一樣，為了你們的事情，有勇氣，有能力來面對她未來的麻煩，否則，一切都免提，我們是不會幫你強搶人家姑娘的。」
「不過有一點兒你可以放心，那就是明年你二哥去錢塘的時候，自然會想法子幫你試探那張家姑娘的心意，到時候再做決定，不過在此之前，你既然有這念頭，那就好好讀書，先讓自己有些本事才行。」
……
瞧著老三一頓感謝，發誓要好好讀書後，挺直了腰桿離開，王凝之沖着妻子比了個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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