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春暖花開
夜幕降臨。
海邊的夜空，並不像城裏的那樣黑，反而是有一種澄澈而透明的深藍色，就好像是一張巨大的幕布，遮蓋在上。
萬星齊現，一顆顆星星，時不時地眨着眼,點綴在夜空上，而群星薈萃之處，就像一條長長的絲帶，閃耀動人。
遠方的大海，奔涌不息，海浪拍打在海岸邊,清越激揚，在這夜間萬籟俱寂的時候，更是顯得格外動人。
海面上,縷縷星光閃耀，又在海浪的的翻卷之間，透射著粼粼波光，竟好似在那海面上，有晶瑩珠翠一般。
整個天地之間，都彷彿變成一片深藍。
只有岸邊的幾個小帳篷里，閃爍著點點之光。
其中一個裏頭，綠枝帶着兩個小丫鬟，正在煮著青菜，時不時聊上幾句，或是菜肴製作之法，或是些在晉安聽到的趣聞，又或者是幾個姑娘，討論下對外來丈夫的幻想，每到了這個話題，年紀最大的綠枝,便會成為打趣兒的對象，而平日裏對小丫頭們管束甚嚴的綠枝,這種時候也總是會羞紅了臉，只說一句『我都聽夫人安排就是了。』然後大家就會一起討論起，身邊平日裏的這些男人們，誰好誰壞一些。
作為跟着謝道韞過來的，還有王家給小兩口安排的丫鬟，這一年時間裏，也都很是熟悉了，而她們未來的丈夫，大多就是要從王家的僕役們之中挑選。尤其是夫人對這一點並不強制，只說是若丫鬟們自己有喜歡的，便可與她相說，她來幫大家詢問情況，於是小丫鬟們各個都是，把目光在男人們身上轉了轉去。
誰不想給自己找個好丈夫呢？
帳篷里，歡聲笑語時不時就會傳出來，而在帳篷外頭，不遠處，幾個烤架早已經搭好了，徐有福就帶着幾個小廝，正在做着拿手的燒烤。
徐有福一隻手翻轉着簽棍,讓上頭的烤鴨面面都能遇火，一隻手拿着小刷子，把油塗在上頭，還吩咐著旁邊人，把掉料撒上去，很快，香味就飄了出來。
雖然徐有福也試圖跟大家聊天，
但明顯沒人願意搭理他，於是幾次嘗試之後，也就作罷，一心一意地打理着手裏的雞鴨，順便用鄙夷的目光，和高傲的態度，來面對其他哥們。
大家都很沉默，倒不是無話可說，也不是和徐有福有矛盾，而是機會難得，各自豎起耳朵來，想要順着風，偷聽到帳篷里的話。
在這一點上，其實也是能體現出家裏地位的。那就是夫人在這方面，明顯說了算，而公子只能是默默地看着。
夫人明確發佈命令，丫鬟們是可以隨意討論家裏頭這些男人的，甚至有時候，夫人閑暇都會參與一下，但對於家丁，僕役，護衛們來說，敢在公開場合討論丫鬟們，罰錢都是小事兒，挨板子可太難受了。
當然了，大家皮糙肉厚的，挨板子倒不是什麼要命的事兒，關鍵是每次，夫人還會宣佈出來，是因為騷擾丫鬟被打，這就要面對全體人員的鄙夷，想想就很恐怖。
丫鬟們是可以嫁給護衛們的，但護衛們，可不都是有那個好運氣，能娶到丫鬟的。
一來是一個人數對比，二來是一個能力大小。
別說跟在夫人身邊的這些大丫鬟，那各個都是知書達理，就算是些小丫鬟們，也都是耳濡目染，時不時能蹦出來幾句聖人之言的。
然而，從以前家裏頭老爺夫人來看，能跟在郗璿身邊的大丫鬟，大多是嫁給了家裏頭的大管事，哪兒輪得到他們呢。
這也是因為家裏頭，徐有福是打定了主意要娶那個錢塘的丫頭，不然大家就更沒指望了。
上次徐婉帶着小丫來會稽，為公子夫人成親道喜，那時候大家是見過小丫的，怎麼說，很不錯，伶俐又可愛。
所以，能在這時候，偷聽一下，丫鬟們覺得誰好，這對於大家來說，是相當關鍵的。
一來，聽聽自己有沒有那個幸運，成為丫鬟們討論的對象，二來呢，還可以聽聽，丫鬟們都在討論誰，討論哪些特點，只要自己也能做到，就要抓緊表現了。
講道理，關於這件事情，大家也是向上反映過的，但公子的回答就一個『人家又看不上你，議論還有什麼用？有那膽子，直接去夫人那兒求恩典啊！』就徹底打消了大家的念頭。
開什麼玩笑，去找夫人，那求來的，是恩典，還是毒打，這很難說啊。
徐有福撇撇嘴，冷眼旁觀，心中偷笑，看這群沒本事的，年紀一大把，連個親都說不上，一個個都是被公子給帶的自視過高，還以為自己能入得了這些大丫鬟們的眼睛呢。
而且，家裏頭這些丫鬟們也是，各個都被這個綠枝給教育得，還以為自己能嫁個皇親國戚不成？
還要求未來的丈夫，能文能武，開玩笑，就算是公子，那也是能文而已好吧。
關於這一點，自己也是和綠枝爆發過激烈爭吵的，但是綠枝用一句話結束了戰鬥，拿到了勝利。
那就是：「你們要是有公子那十分之一的才學，當然用不着武藝了。問題是你們有嗎？」
面對徐有福激烈地說什麼『大家也是可以用武藝彌補的』之類的話，綠枝只是冷笑，「綠蔭村的老護衛們，你們能打得過哪個？還好意思說自己是身強力健的年輕人。」
唉，還是我的小丫好，善良，有愛心，活潑，又勤勞。和家裏頭這些好吃懶做還眼光甚高的丫鬟們，不是一個級別！
就這樣，徐有福陷入了深深的幸福感之中。
而這種幸福感，一方面來自於自己已經有親事了，另一方面來自於別人還沒親事。
幸災樂禍這一點，徐有福跟着主子，可是學了個十足。
遠處的海灘上，王凝之對這些事情，當然也是很了解的，但沒法子，自己是個大人物，要管的，當然是天下局勢，朝堂江湖，南北戰爭。
至於這些小兒女的心思，家裏頭的錢財，僕人們的事情，那就讓夫人來做主就好了。
這不是輪不到自己管，絕對不是的！
躺在沙灘上，安安靜靜地聆聽海聲，這不就很好嘛。
不過，既然現在情景這麼好，說不定自己也能幫家裏的廣大男同志們，說上一句試試？
偏過頭，瞧了瞧躺在自己身邊的妻子，王凝之笑眯眯地開口：「夫人，還喜歡這兒嗎？」
「喜歡，風輕雲淡，星辰璀璨，萬籟俱寂，海天一色，水過沙洲，安逸祥和，這可都是書里的好詞，偏偏眼前，就都實現了，當然喜歡。」
謝道韞微微笑着，眼裏倒映着星河。
「那就好，算是我沒白費這個心思。」
「好啦，我知道你瞞着我做這一切不容易，是我之前太武斷了，把你的計劃都給否決了，大老爺，您就別跟我這個小女子置氣了。」
謝道韞挪了挪，靠在丈夫身邊，輕聲軟語。
王凝之頓時就高興起來，有這麼一個總是能明白自己意思，還能做出良好反應的妻子，實在是一件幸運的事兒。
「當然不會跟你置氣了，難得有這麼好的時候，這可正是良辰美景啊，你聽聽，那邊綠枝她們，不也是笑得開心么？」
謝道韞疑惑地眨眨眼，「我怎麼聽不到？」
王凝之絲毫不顯尷尬，「用心去聽，不是用耳朵，我能感受到大家的情緒。」
謝道韞眼珠子轉了轉，察覺到丈夫意有所指，便順着他的話，「那還能感受到什麼呢？」
「我能感受到，綠枝她們幾個，正在談論府里，誰武藝高，誰對人好，誰認識字，誰能辦事，誰的職位高，誰受賞識。」
謝道韞抿著嘴笑了笑，「姑娘們與男子們不同，男子們坐在一起，上可論天下事，中可議文武事，下可說詞曲文章，再不濟，也能說說誰家的姑娘長得漂亮。」
「男人們一輩子，能做的事兒太多了，為官做宰，拜相封侯，書院學書，從軍而斗，娶妻生子雖是大事，卻也不是那麼的重要。」
「可對姑娘們來說，這些都不是多麼必須，她們人生中最大的事兒，那就是找一個得意郎君了，坐在一起聊天，多不過是些詩詞曲調，插花養魚，烹飪禮儀而已，這些東西又哪兒值得天天說？未婚的，想着未來的夫君，已婚的，想着替旁人出謀劃策，談論最多的，無非就是男子們，誰更適合做自己的夫君。」
王凝之點了點頭，「夫人，咱們府里的丫鬟，你是打算像別家一樣，以後也許配給家裏的管事兒？」
謝道韞『嗯』了一聲，「都是身邊長大的孩子，我自然願意她們也能過得幸福，若是外頭有相中的，她們自己喜歡，人也確實不錯，我也可以送上一份嫁妝，風風光光地把她們嫁出去，若是沒有，那最好的，還是府里的管事兒們，一來熟悉，可以確定是不是個良配，二來夫妻倆都在我眼皮子底下，也省的會有婚後的麻煩，而且她們也還能有個營生。」
王凝之感嘆，「綠枝她們要是知道，你能這麼為她們幾個思慮，只怕是要感動得五體投地啊！」
「自己家裏的人，當然是要多費些心思了，大家都是相處多年，能幫她們的，我自然會幫。」謝道韞笑着說道，「我以前都覺得，世上如我這般，肯為下人們思量的，不算多數，我能以誠待她們，她們自然會以誠待我。不過也是成婚之後，才發現，原來跟你比起來，我竟還差了些。」
「是嗎？」王凝之一愣。
「是啊，我有時候都想不明白，你平日在家裏，可說是毫無威嚴，與下人們也是打成一片，當初我還覺得，你如此做派，恐怕他們都不會敬重於你，難免麻煩，可後來卻漸漸發現，咱們家裏的護衛，家丁，管事，雖然各個都像你一樣嬉皮笑臉的，沒個正經，卻是最為忠心。」
「就算是徐有福那個貪生怕死的，若是真有一日，你遇到危險，他也會毫不猶豫地站在你的身前。」
王凝之得意地笑了起來，「我這也都是跟爹學的，你是沒見過，爹每次回了綠蔭村，跟那些老頭們，那坐在一起，要麼就是喝酒吹牛，要麼就是互相揭短，可我王家能屹立多年，卻全憑着這些老人家的忠誠。」
「拉倒吧，可別把你和父親混為一談，」謝道韞撇撇嘴，毫不留情地揭穿了丈夫，「爹是以誠待人，以友待人，你是純粹自己就是個潑皮性格。父親能做到該威嚴的時候威嚴，該和睦的時候和睦，你倒是威嚴一個讓我瞧瞧？」
王凝之及時地開口，轉移換題，若是繼續朝着這個方向，大概自己又要挨批了：
「夫人，其實我是覺得吧，咱們作為主家，很多時候呢，還是需要對下人們一視同仁的，不然大家嘴上不說，心裏頭還是會有些意見。」
謝道韞點點頭，「這是自然，一碗水端平，是身為主家的責任，若是做不到這一點，那還妄想僕人忠誠，無非是自欺欺人。」
「對，我就是這個意思，那你說，現在咱們府里，丫鬟們隨意討論，隨便挑選家丁護衛，可是家丁護衛們，卻沒辦法坦誠交流，一方面影響到他們的追求，另一方面也很容易讓他們對咱們主家不滿，是不是該……」
「打住！」謝道韞直接打斷，腦袋歪了歪，打量著丈夫，「你饒了這麼一大圈，是打得這個主意？」
「嘿嘿，這個，你覺得？」
「絕對不行，」謝道韞皺眉，「深宅大院兒里，什麼亂七八糟的噁心事都能發生，我又不是沒聽說過，咱家裏絕對不許，男人們去騷擾丫鬟，聽過的多了，但丫鬟們去騷擾家丁護院，我可是聞所未聞的。」
王凝之偏過頭，瞧見妻子嚴肅的目光，馬上就點頭，「夫人言之有理，我也覺得不能讓這些小子們太放肆，咱們還是要從嚴！」
謝道韞疑惑，「你這麼好說話的？」
王凝之『哈哈』一聲，一臉得意，「當然了，說起來也是他們自己沒用，人家有福不也是自己找的小丫？」
伸出手，攬住妻子的肩膀，「咱們還是放寬心，看這海天一色，雖是寒冬時節，卻似春暖花開。」
瞧著妻子笑吟吟地靠在懷裏，王凝之也只能在心裏對家丁們表示遺憾了。
反正我試過了，不成就拉倒唄。
反正我自己有個好妻子，你們愛有沒有。
星河之下，夫妻倆漸漸沉浸在這夜色之中。
紫筆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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