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星月神話（2）

深邃的天空，浪漫的星光，純凈的大海，鹹鹹的海風，共同編織出一個最美的夢。

每個人都陶醉在王凝之的故事之中。

大家都對這個夜晚，十分滿意，十分喜歡。

但凡事過猶不及,就像現在。

抽抽噎噎的徐有福，雙目含淚，臟帕子在臉上胡亂抹著，深情且懇切地對着天空中的群星，喃喃自語：「小丫，你放心,不論你是太陽，還是月亮，還是星星，我都會不離不棄，始終如一，你若是那太陽，我就會像月亮一般，一生追逐着你，你若是月亮，我會變成群星，環繞在你的身邊，你要是星星，那也一定是夜空中最亮的那一顆，我就是這廣闊無垠的天空，為你遮蔽風雨。」

「啊！小丫，我是你最大的後盾，是你最……」

「啊，小丫，你是我最愛的星星,是我的月亮，是我的太陽……」

王凝之嘴角抽了抽，平心而論，作為徐有福這麼多年的主子，很明白他現在絕對不是嘩眾取寵，而是有感而發，而且他已經融入到那個心境之中，估計也沒注意到自己的喃喃自語，聲音是如此的大。

謝道韞努努嘴，綠枝就點點頭，惡狠狠地一擼衣袖，拿起一邊的毛巾，走到徐有福旁邊，沖着正一臉深情，向著星光訴說感情的徐有福露出了一個『和藹』的笑容，一探手就把毛巾繞在徐有福脖子上，拽着他就往後走，徐有福一句話還沒說完，直接被拉了一個倒栽蔥，一邊嗷嗷叫着,一邊被拉着走。

王凝之咽了口唾沫，下意識就摸了摸自己脖子,低聲：「綠枝也跟着你學過武？」

「怎麼會，誰家會讓丫鬟習武啊！」謝道韞翻了個白眼。

「不過，我也沒想到，綠枝還有這一招，好像是不錯……」謝道韞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王凝之一把捂住了嘴，疑惑地看過去，卻見到丈夫一臉的真誠：

「夫人，你放心，從此以後，我什麼都聽你的，絕對不需要你用這種手段。」

謝道韞無語地把丈夫的手扒拉開，

「你在想什麼呀，難道我在你眼裏，是個會這樣對待丈夫的人？」

「不是，絕對不是，但你也要離這種行為遠一點，絕對不能學習！」

這邊兩口子糾纏着，另一邊，丫鬟們看着綠枝在沙灘上一頓輸出，手指亂點，徐有福唯唯諾諾，敢怒不敢言，都是兩眼星星，下定決心進行學習，到底是大丫鬟，就是不一般，自己要是也會這一手，還愁以後被丈夫欺負？

而在她們另一邊的護衛們，則是面面相覷，要知道，家裏的丫鬟們，那當然是綠枝最受人歡迎了，人溫文爾雅，做事乾淨利索，還能識字，算賬，可現在一看……

「不，就算是這樣，只要綠枝姐願意嫁給我，我可以一輩子被她拽著走！」

一位勇士，一邊摸著自己的喉嚨，一邊堅定地說道，引起其他人尊敬的目光。

就這麼打鬧了一陣兒，大家才算是重新坐好，綠枝回到了謝道韞身邊，挨着她，坐在稍靠下一點的地方。

王凝之再次開口：

「這會，就不說這個愛情故事了，我給大家講一個不一樣的，希望你們能從中，學到些什麼。」

「以前，有這樣一個傳說，當天上的一顆星星墜落在人間的時候，就會有一個人死去，也會有一個人誕生。而這顆墜落的星星，有一個美麗的名字，叫做流星，相傳呢，在流星劃過天際的時候，只要誠心地許願，就會得到星辰庇護，實現自己的願望。」

「地上的人們，對天上的星星，寄託著自己美好的心愿，希望星星，能幫助大家，實現願望。」

「而與此同時呢，天上的星星，也對地上的人們，充滿了好奇。」

「在星星群里，它們也像人一樣，有群體，有朋友，有家人，有自己眼中的世界。也有着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感情，自己的情緒，也會有悲歡離合。」

「然而，因為距離太遠了，所以星星和人，互相都是看不清楚對方的，因此都賦予了彼此一個美麗的故事，在星星的世界裏，有這樣一個故事，遠方有一處廣袤的土地，在那片土地上，有一種叫做『生命』的東西，每一個生命，都能創造出一個奇迹，所以在那裏，有許許多多星星們不曾見過的東西，要是哪一顆星星，有幸碰到那一種神奇的生命，他們就會幫星星實現自己的願望。」

「在星星群里，有一顆這樣的星星，從它誕生開始，就聽到了這個美麗的故事，並且非常嚮往，於是，它每天都儘可能地伸長脖子張望，希望能遇到那種充滿了神秘色彩的生命。」

「滴答滴答，幾千年過去了，那顆星星仍然每天都在尋找，但它一次也沒遇到過生命，偶然的一天，星星遇到一顆老邁卻充滿了智慧的星星爺爺，星星就問星星爺爺，要如何才能遇到那所謂的生命」

「星星爺爺沒有回答星星的問題，而是向它講了一個故事，那就是在遙遠的地方，那裏有一片廣袤的土地，生活在那裏的生命們，一直都流傳著一個美麗的傳說，誰要是在夜裏看到墜落的流星並許下願望，他的願望就會實現。」

「星星聽了以後，覺得很迷茫，就這樣，它一邊尋找著那神奇的生命，一邊思考着星星爺爺的話，直到很久以後，偶然看到了一本書。」

「書里寫着：人，總是喜歡把一些事物變得神秘化，以此在那神秘化的事物中寄託自己的希望，覺得那些才是好的，卻忘了去珍惜身邊所擁有的。」

「到這裏，星星才明白了爺爺的話。」

王凝之的話音落下，打量了眾人一眼，大家眼中都是一片迷茫，徐有福大著膽子問：「公子，星星也是和人一樣的東西？」

王凝之笑了笑，「如果我們能知道，那它就不是星星了，不是嗎？」

「我給你們講這個故事，就是要告訴大家，不要把生活的希望，寄托在那些虛無縹緲的事情上，你餓了，就去找吃的，你口渴，就去打水喝，你高興了，那就唱幾句，你難過了，不妨哭幾聲，生活是你自己的，而不是別人的，要活成自己該有的樣子。」

「就像今晚，我們該做的，是珍惜這個美好的夜晚，而不是去期待未來的某個夜晚。即便未來還會有一個漫天星辰的夜晚，也未必還會是這些星星。」

「我曾經聽過一句話，人不能兩次看見同一顆星星。我還聽過一句話，人一次也不能看見同一顆星星。所以啊，趁著今夜星光璀璨，不妨好好看看。」

露深夜濃。

兩口子回了帳篷，身下雖然是毯子，卻因為這海邊的沙子過於柔軟，而顯得睡在上頭，好似依然在沙灘上，王凝之舒坦地翻了個身，長長地打了一聲哈欠，卻發現妻子睜着眼，精神得很。

王凝之疑惑地問道：「怎麼還不睡？」

謝道韞緩緩地開口，「我一直在想你說的那個故事。」

「什麼故事？」王凝之愣了一下。

「就是人和星星的那個，你說時間永不停歇，人不能兩次看見同一顆星星，也說人甚至一次都不能看見同一顆星星，我仔細地想了想，好像明白了些什麼，又好像都不明白。」

謝道韞偏過頭來，瞧著丈夫，「你的那個故事，好像並不像聽上去那麼簡單啊。」

王凝之伸手將妻子攬入懷中，心裏卻是異常的驚訝，難道說，人的智商，差距真的會如此之大？謝道韞能從自己那隨口而出的兩句話，想到這麼深？

「其實，都是一個意思，你想，星星總是在不停地閃爍，所以我們每一次看見它的時候，都已經不是上一次的閃爍了。而把這個每一次更加細化，細化到極致，那就是無時無刻星光都在變化，當你要看的時候，就已經不是你本想看到的星光了。」

「時間到了極致，就是無時無刻了么？」謝道韞皺了皺眉。

「不過是個詭辯罷了，」王凝之笑了笑，「若一切都這樣來看，那我們的一切行為不都失去了意義？」

謝道韞卻很是凝重，「我感覺，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是很值得研究的，時間究竟可以細分到什麼地步，而如此極端的思想，必然會給人帶來很大的變化。」

王凝之苦着臉，「夫人啊，我就是這麼隨便一說，這種東西，哪兒說的清楚？」

不僅僅是臉上發苦，王凝之心裏也很苦，妻子太聰明，也是一樁麻煩事兒，難道從今兒開始，自己的妻子，就要走上一條哲學家的道路了嗎？

可這個命題，是不是稍微大了一些？

一想到將來妻子可能枯坐在書房裏，幾十年如一日地研究著這種思想上的東西，王凝之就不寒而慄，急忙拉緊了些妻子，聞言安慰：「你要是感興趣，以後慢慢琢磨也就是了，不論是怎麼看待時間的流逝，總之是不會影響到正常生活的，思想上的變遷，難以撼動世上的正常生活。」

「人啊，難得糊塗，咱們就這麼糊裏糊塗地，把日子過下去就是了，何必去為這種事煩憂？不論時間對我們來說，是稍縱即逝，還是亘古長遠，都不會影響到我們，而且，你換個角度想想，不論我們是如何看待時間的，都不會影響到時間的運轉，就像你愛我，或者不愛我，難道我就不存在了嗎？難道我就會有什麼變化嗎？」

謝道韞輕輕點頭，把腦袋埋進丈夫手臂中，「沒錯，我們的想法，既然對時間來說，毫無價值，那也就不必去浪費精神，琢磨時間了。」

相擁而眠，王凝之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謝道韞卻再次睜開眼，細細地打量著丈夫的臉頰。

這事兒沒那麼簡單，丈夫絕對心裏還有別的念頭，只不過不願意講出來而已。

別的事情或許他能糊弄過去，但作為最熟悉他的人，謝道韞當然清楚，丈夫那不是隨口一句的話，開什麼玩笑，這兩句話，看上去大同小異，細細想來，卻全然不同，而且丈夫什麼時候，是個會在這上頭隨口一句的？他那些隨口一句，大多都是會放在自我吹噓上頭。

越想，謝道韞眼前越亮，丈夫的這些奇思妙想，簡直就是層出不窮，原來成親之前，是想着，有這樣的一個丈夫，生活肯定不會無趣，而現在看來，趣味好像太多了些。

雖然丈夫不願意跟自己細說，但謝道韞已經決定了，以後一定要找機會，試探一番才好。

倒不是硬逼着丈夫去說那些東西，主要是這個，和平日裏丈夫的那些古怪念頭不同，這很明顯是一個很深刻的想法。

自魏以來，隱士之風盛行，三國時期名士們所具有的那種率直任誕、清俊通脫的行為風格被人傳誦，被人追捧。飲酒、服藥、清談和縱情山水是這些所謂的名士們，所普遍崇尚的生活方式。

士人們多獨立特行，又頗喜雅集。同時其人格思想行為又極為自信風流瀟灑、不滯於物、不拘禮節。

但這些不過是好話而已，實際上，大多都是些沽名釣譽之徒，想着用這種法子來吸引朝廷注意，讓自己能有個機會去做官。

而對於少部分人來說，那些真正的隱士，可就令人擔憂了，若是阮氏那種隱士家族還好說，畢竟一切都是循規蹈矩的，可自己也曾聽說過，有些真的隱士，行為怪誕，瘋瘋癲癲。

丈夫的身份地位，那當然是不需要靠一些古怪言行來吸引人注意的，所以丈夫能說出這種話來，難說他是不是真的心裏在打這些主意，有這些想法。

這可不行。

想做隱士，咱就做那種遊山玩水，吃吃喝喝，時不時蹦出來幾首好詩句的隱士就可以了。至於其他的那些，謝道韞可不想讓丈夫去沾染。

並且，自己也絕對沒打算去做一個那種隱士的妻子，看着丈夫整日裏瘋瘋癲癲的，誰受得了啊？

按照家裏的安排，丈夫是要走隱士這條路的，但總是要控制這個度才行，否則日後時常和那些隱士們打交道，難免不會被帶壞。

隱士嘛，吹捧一下，嚮往一下，這就夠了，至於自己的丈夫，可不能變成那種人。

看來，要找個機會，敲打一下丈夫才行。

紫筆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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