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小青峰

第322章 小青峰

小青峰的春天。

風雀和鳴,天朗氣清。

坐在小院子裏,謝道韞喘了口氣,洗手洗了很久,沒辦法,太髒了些。

綠枝就站在旁邊,眼裏滿是心疼和不解:「姑娘,這屋子都多久沒人打掃了,你就算是怕書院的下人們打掃不幹凈,那我來不就行了?用得着自己弄?你這是打掃傢具的手嗎?你看看你這個樣子,穿的像個,嗯,普通人一樣,這能行嗎?」

謝道韞就穿着一件素色的長裙,除了裙擺上的幾朵小花,再無一點裝飾,聞言只是笑了笑,拿毛巾擦乾了手,這才招呼綠枝也坐下,綠枝也不客氣,沒人在的時候,她如今也隨意了些,沒法子,在這家裏,誰都正經不起來。

「這裏是書院,是治學的地方,能用來顯擺的,只有一個人的學識,智慧,文章,詩賦,而非那些金銀飾品,」謝道韞輕輕抿了口茶,才繼續說道,「至於打掃屋裏,這是我丈夫的卧房,我打掃一下,當然也合情合理。」

瞧著綠枝的眼神,謝道韞便笑了起來,「你現在不懂,等以後遇到你的如意郎君,就會明白,能親手為他整理書籍,打掃一下,也是一種幸福。」

綠枝皺了皺眉,很認真地想了想,「就像公子常常親自給你洗頭髮?」

謝道韞臉上一紅,卻只是輕輕點頭,又白了一眼,綠枝便知道這話可不該隨便說,訕訕一笑,又問道:「可是,前頭咱們來書院的時候,您也不是這麼簡譜啊,還真的一點兒首飾都不帶?」

謝道韞伸出一隻手,在她額頭上輕輕一點:「你呀,咱們以前來的時候,是客人,現在呢,是學子的家眷,要不是山長跟我們有些交情,又給父親面子,給了個旁聽的身份,你以為我們能住在山上嗎?你見過哪個學子,能帶家眷上山讀書的?」

綠枝聽明白了,露出個苦笑,「感情咱們這次上山來,待遇還不如以前了啊。」

謝道韞也扁扁嘴,「這也是沒法兒的事情。」

「我覺得吧,」綠枝把洗過手的水,一邊用手舀著,給院子裏的花兒澆水,一邊說道:「山長也管的太嚴格了些,

以前還好說話,現在都很難了,不讓您住在這兒就算了,還不讓公子去山上住,好端端,就要分開住。」

謝道韞輕輕嘆了口氣,「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兒,山長確實在這件事情上很是嚴格,說是不能給書院開壞頭,山上是山長一家,我們還是住以前的客房,讓他回這兒住。不過也算是給我們開了口子,他白日裏總是能上山的,我們也能下來。」

「這還能開什麼壞頭?」綠枝忿忿不平,「以後別人想帶家眷上山,就不讓帶不就好了。」

「胡說,」謝道韞白了一眼,「這裏是書院,不是家族,家族裏,一切以家為先,外人自然是不如家裏人的,可書院時要面對全士族的,難道山長能持身不正,區別待遇嗎?那以後誰還會來,這不就是授人以柄?」

綠枝嘟了嘟嘴,「反正我就是覺得這樣,要是讓家裏老爺知道,您和公子還要分開住,肯定會發火。」

大概是想到了謝奕那吹鬍子瞪眼的樣子,謝道韞也是忍不住,笑了起來,「所以啊,我們就不能讓他知道,山長已經給了很大方便,可不能讓他遭罪。」

咚咚咚的敲門聲響起,還帶着王蘭那歡快的聲音,「姐姐!嫂子!」

謝道韞被這種稱呼給整懵了,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露出個哭笑不得的神情,努努嘴。

綠枝則是捂著嘴笑得開心,過去把門打開,「蘭姑娘。」

王蘭手裏提着一小筐草藥,貓著腰進來,先是小心翼翼地問道:「我二哥沒在吧?」

「沒在。」綠枝回答。

王蘭這才挺直了腰桿,走了進來,大大咧咧:「我從錢塘一回來,就聽說你們到了,趕緊就過來了,姐姐,啊,不,嫂子。」

「你若是覺得拗口,就還是叫姐姐,」謝道韞笑了起來,「咱們之間,用不着那麼多講究,你以前不也一直叫姐姐的嗎?」

王蘭卻搖了搖頭,「拗口也得慢慢習慣,要不叫得習慣了,萬一在我爹面前這麼叫,可是要被罰抄書的。」

「對了,你找你二哥有事兒?」

「沒,一點事兒都沒!」王蘭坐了下來,一邊給自己倒茶,一邊搖頭。

謝道韞瞧了她一眼,露出個笑容來:「你要是現在不老實說,出了事兒,我可不幫你。」

「哎呀,」王蘭頓時就扁了扁嘴,一副可愛的模樣,拉住謝道韞的手,膩著聲音,「嫂子,別這樣嘛,我還是不是你最喜歡的妹子了?」

謝道韞嘆了口氣:「我會和山長夫人道歉的。」

「啊?」王蘭一愣。

「你以前還沒這麼厚臉皮,肯定是跟你二哥學的,我也沒什麼辦法,只能去道歉了。」

王蘭臉黑了。

謝道韞笑了起來:「好啦,不跟你開玩笑了,說吧,到底是什麼事兒。」

王蘭猶豫了一下,才開口,聲音很低:「嫂子,我前些時候跟着徐婉,去杜雪的糖坊里玩,覺得好有趣啊,我想着以後,要是能自己也開一家小店就好了。」

「當然不是自己做掌柜啦,」王蘭擺擺手,「我是說,要是也能像二哥一樣,找人管理,然後自己收錢就好了。」

「所以?」謝道韞眯了眯眼。

「所以,」王蘭尷尬地笑着,「我就去二哥屋子裏,打算找幾個新鮮玩意兒,先在書院裏試試,賣給學子們。」

「然後?」謝道韞的直覺告訴自己,這大概不是什麼很好的計劃。

「然後,」王蘭眨眨眼,「我還沒開始,就被我娘發現了,然後我爹就派人來,把二哥那些東西都給沒收了。」

謝道韞扶額:「難怪我今兒來,覺得屋子裏空了許多。」

「二哥不知道吧?」王蘭小心翼翼地問道。

「還不知道,他還在山長那裏。」

「嫂子,快幫我想個辦法,糊弄過去,不然二哥肯定要找我的麻煩,」王蘭可憐兮兮地搖着她的手。

謝道韞用一種悲天憫人的目光看着她:「你覺得,你爹把你二哥留在山上,是在說什麼?難道現在,你還想着能瞞得過去?還是想想怎麼補救吧。」

王蘭張大了嘴,眼裏滿是悲傷。

謝道韞猜的其實也沒錯,此時此刻的王凝之,就一臉僵硬地站在山長的書房裏。

王遷之冷笑:「我還真是沒想到,王二公子,花花腸子那麼多啊,一個小小的學子書房裏,藏了那麼些小孩兒才玩的東西就算了,還都改造得面目全非。」

「我就問你,」王遷之從自己的柜子裏,把前頭的幾本書推開,取出來一個很可愛的小老虎面具,「這面具後頭,為什麼塗滿了灰漿,還有辣椒水,你知不知道,這要是加熱,然後戴上,一時之間根本就取不下來,你是打算把誰的臉給燒了?」

王凝之撓撓頭,「這個,山長,你看我在書院這麼久了,哪兒會給同窗們分發這些東西,不過是點個人興趣罷了。」

「個人興趣?」王遷之冷笑,把手裏的面具丟在桌面上,「你的個人興趣,還真是特殊啊,你就不怕別人拿去玩?」

「不會,」王凝之搖頭,「書院裏的學子們,多少還是有點兒品德的,再說了,也沒什麼值錢的,值得人偷的啊。」

「是沒什麼值得人偷的,可很是值得人拿去玩。」

瞧著王遷之的臉色,王凝之很尷尬地開口:「蘭兒?」

講道理,為了什麼東西,冒險來偷,那肯定就不會把注意力放在這些玩具上,能為了玩具而來的,書院裏除了王蘭,怕是也沒別人了。

「你有沒有想過,要是蘭兒傻乎乎拿上,往臉上戴,現在會怎麼樣?」王遷之的怒火,幾乎是要鼻孔里噴出來了。

王凝之迅速低頭認錯,隻字不提王蘭趁主人不在,偷入書房拿東西的事實,說道:「山長,是我錯了,以後絕對不會再弄這些惡作劇的東西。」

王遷之陰沉的臉,這才轉好了一點兒,又說道:「這就對了,不要把心思都用在這些事情上面,如今你大哥已經入京了,王家再不會像以前那樣清閑,你雖然在書院,也要多多去考慮那些朝局之事,讓自己能對時局把握清晰一些,還有啊。」

王遷之從桌上,取出一封信來,打開,把信翻轉過來:「你寫的?」

王凝之湊上去一看,裏頭可不就是那幾句『劍氣已橫秋』么,點了點頭,「是。」

王遷之撫了撫鬍鬚,輕輕點頭,從鼻子裏『哼』了一聲,「還算是你這一年,也沒有荒廢學業,肚子裏那點兒墨水還在。」

王凝之翻了個白眼:「叔父,你不是該問問,寫這些勸進的東西,是有什麼打算嗎?」

王遷之聞言一愣,皺了皺眉:「有什麼打算,與我何干?」

看見王凝之不可置信的目光,王遷之冷笑:「我是王氏子弟不假,可我又不入朝局,不過是個教書先生,你既然是在你爹身邊寫出來的故事,若不是你爹授意的,還能這麼好端端地來我這兒?」

「琅琊王氏的事情,你爹和幾個長輩商量好了就行,我何必去管那麼多?我的身份是你的山長,你的夫子,你的學問才是我應該關心的。」

王凝之張大了嘴,努力地咽了口唾沫,乾笑兩聲:「您說的對,那我現在是不是能離開了?」

「急什麼,」王遷之站了起來,繞過桌子,「跟我來。」

王遷之的後院裏,王凝之一臉的苦悶。

「怎麼,讓你給叔父演示一下這個雙輪車,就那麼不情願?還有幾日才到開學時間,你有什麼事兒忙?就不能陪陪我這個老頭子?」

王凝之苦笑:「叔父,不是我不陪,是這個車子,從來就不是完成品,我雖然找了匠人,把馬車上那種輪子照比例做好,想用是能用的,可這種木製的,很容易受損,況且……」

「我不想聽這些麻煩事兒,我就想知道,人是怎麼能在這上頭保持穩定的。」王遷之一副好奇寶寶的樣子,可那張老臉上,卻絲毫沒有好奇寶寶應該有的可愛,「你去騎給我看看。」

王凝之嘟著嘴:「您不是說,讓我把心思用在正道上嗎?」

「是啊,你一個年輕人,還是王家的二公子,當然應該把心思用在正道上,可我又不是年輕人了,難道還要我拎着刀子上戰場?我也不是王家的主家公子,一個教書先生,還要我這把年紀了,去京城嗎?」

王遷之理直氣壯:「我當然用不着把心思放在正道上!」

……

已經是傍晚,王凝之氣沖沖地回了院子,都顧不上和妻子打招呼,就坐在樹下,拎起來茶壺,吸溜了一陣兒。

「你這是怎麼了?」謝道韞疑惑。

「夫人,我受到了傷害。」王凝之一臉的悲憤。

「啊?」謝道韞皺了皺眉,現在書院裏,還是假期,一共沒多少人,除了王遷之一家子,學生們還都未過來,誰能惹得丈夫這樣?

然後,想到了王蘭下午的話,謝道韞笑了起來:「因為蘭兒的事情?」

「是!」

「你就不能大度點,人家山長肯定是要護著女兒的啊,就算是有失偏頗了些,那也正常,這又不是以山長身份,處理學子們的事兒,是你叔父,在為了你的妹子發脾氣。」

王凝之閉上眼,皺了皺下巴,很沉重地搖搖頭:「不是這麼簡單的。」

「那究竟是怎麼了?」

王凝之長嘆一聲,講述起自己飽受屈辱的一個下午來。

時間緩緩流淌,春天的風有時候會很大,尤其是在山上,吹得樹葉沙沙作響,但就算是這樣,也蓋不住謝道韞的笑聲。

「你就不能在這件事情上,多站在你夫君的角度上考慮一下嗎?」

對於妻子這種嘲笑自己的行為,王凝之相當不爽:「他這是把我當成個使喚的人了!」

「好好好,夫君受苦了,」謝道韞拍了拍丈夫的手,以示安慰,「你就當是賠罪了,畢竟蘭兒也有危險。」

「那是她要偷拿的!」

「是,我知道,但你不是經常說嘛,咱們討論事情的時候,先要拋開事實不談,去說說其他,」謝道韞笑得開心,「那你最後,有沒有教山長騎車?」

「我怎麼敢啊!那麼不穩當,他又那麼大歲數!閨女是個害人精,老頭子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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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晉隱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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