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春意闌珊

第329章 春意闌珊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

王凝之站在屋子門口,抖了抖身上,把傘收了起來,放在門口。

一進屋子,眼前一亮,急忙到爐子邊,邊烤著邊倒茶,「早上一起來,就覺得好冷,果然是下雨了,咱們來的時候,有帶些厚衣裳的吧,你趕緊披上,可別着涼了。」

大大地喝了一口熱茶,心滿意足,卻發現沒有回應,王凝之疑惑地看過去,只見妻子安安靜靜地坐在窗邊,看着外頭的雨幕,像是沒聽到自己的話。

「令姜?」

依然沒有回應。

妻子坐在那兒,身上倒是披着一件厚些的青色袍子,臉上不施粉黛,白皙的臉上,有着絲絲紅潤,看着精神還不錯。

但是這個不搭理人,是怎麼回事兒?

這很明顯是生氣了,但是為什麼生氣,王凝之尚且不清楚,不過這也不影響他身為一個丈夫,哄好妻子的義務。

走過去,站在她的背後,輕輕捏著肩膀,「這大清早的,是誰惹我家的好夫人生氣了?說出來,為夫給你出氣!」

謝道韞撇撇嘴,「我討厭這雨,給我停了它!」

「啊?」王凝之張大了嘴。

謝道韞挑眉:「怎麼,做不到?」

「能,當然能做到!」王凝之這就鬆開手,走到門口去,叉著腰,沖着外頭的雨幕嚷嚷:

「喂!看不見我夫人不高興了嗎?還不停?信不信我搭一個大棚子,然後把院子蓋起來?以後你陽光雨露,都別想進我家的院子裏!」

「到了那個時候,你們就別想再看見我夫人的絕世容顏!後悔去吧你!」

謝道韞本來還在聽着,嘴角有一絲笑意,聽到後頭,急忙喊了一聲:「瞎嚷嚷什麼!也不怕人聽見了!」

王凝之回過頭來,

『嘿嘿』笑着,說道:「夫人放心,我已經溝通好了,這雨很快就停。」

謝道韞白了一眼,到底是生氣不起來了,嗔怪,「大早上的,不知道發什麼瘋。我問你,你怎麼現在才來?」

王凝之可憐巴巴,「還不是被山長給叫去了,連個早飯都沒吃上。那老頭說完就把我趕出來,完全沒有人情味兒。」

謝道韞冷眼:「因為你昨兒帶上蘭兒去偷了他的酒?」

「怎麼會!」王凝之搖頭,同時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眼外頭,「可別說,他還不知道呢。」

謝道韞站了起來,走到門口,呼喚了一聲,聽到綠枝在隔壁的回話,謝道韞吩咐她去弄些吃的,這才回頭問:「那是為什麼?」

王凝之坐了下來,「我正要跟你說呢,建康那邊消息傳回來了……」

時間一點點過去,窗外的雨似乎小了一些,但屋子裏的濕氣卻更重了,小爐子一直都在冒着熱氣,王凝之咬着烙餅,喝着熱茶,心滿意足地靠着軟墊,一臉幸福,「果然,還是夫人心疼我。」

「別貧嘴了,」謝道韞瞪了一眼,「說正經事,大哥雖入尚書省,但畢竟剛入,很多事情,朝中那些王公大臣,未必會配合,前線又比較吃緊,慕容恪既然已經率軍至上黨,那平陽之戰,就已經是必然的事情了。」

「一旦戰爭開始,我們這邊必然是要做出反應的,可是征西軍是不會服從朝廷調派的,而兗州,徐州,豫州,接洽的更多是燕,若是征西軍出征秦,而我們這邊征燕,大晉的國力,根本就無法支撐雙方開戰。」

「況且,大晉的軍隊,本來就不如北方軍隊厲害,就算是征西軍,也未必就能勝,最好的辦法是將全國兵力集中,方是上策,可想要桓溫放棄他的權力,聽從朝廷調派,絕無可能,朝廷也不會允許其他州府的軍力,再注入征西軍。」

謝道韞皺着眉,「夫君,這個形勢,看上去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可實際上,鷸,蚌都太過強大,而漁翁又實力不足,戰爭不可避免,我朝不出征,錯失機會,出征了,未必能贏啊。」

「若是桓溫出兵了,那父親他們也必然要有所舉動,否則給桓溫再得勝而歸,而我們卻毫無建樹,那朝廷恐怕就再也無力壓服桓溫了,天下百姓,誰不喜歡一個能帶大家打勝仗的人呢?民心所向,若都在荊州,那桓溫即便不是皇帝,也是皇帝了。」

王凝之點了點頭,「所以,只要秦燕開戰,桓溫必出兵,而岳丈大人,自然也要配合蔡謨大人出兵才行。那就會成為,三國混戰。」

「秦,燕在上黨,平陽一帶開戰;秦,晉在南陽,蒲板,一帶開戰;燕,晉在甄城,鄴城一帶開戰,可當真是混亂啊。」

謝道韞眼裏閃過猶豫,「這樣看上去大家都差不多,可實際上,我們大晉的戰線拉得最長,最容易出事兒。」

「對,」王凝之笑了笑,「所以,我們要想辦法,集中力量才行。」

「集中力量?」謝道韞愣了一下,感覺丈夫在說天方夜譚,大晉最大的問題,就是無法集中力量,無論是錢糧,還是軍隊,都是一邊在朝廷手中,一邊在桓溫手中,還有些零碎的,在一些駐守各地的將軍們手裏。

而朝廷佔有大義名分,桓溫佔有徵西軍這個最強大的軍隊,相持不下,這才造成無論如何發展,都沒有辦法過江光復。

因為桓溫的戰爭,必然會伴隨着他名望,權力的進一步提升,而朝廷出錢出力,最後卻養出一個自己都無法掌控的桓溫來,自然是不願意的。

而桓溫已經坐在這樣的位置上了,就必然不會再低頭做小,去聽從朝廷的命令。

現在丈夫卻想着要統一力量。

哪怕是今兒桓溫出了事兒,征西軍都不會在一時半刻內重新回歸朝廷,桓氏一族,已經牢牢掌控了半壁江山。

「你來看這個。」

似乎是知道妻子心裏在想什麼,王凝之從一邊的書桌里,取出一張地圖,指了指其中的一個位置。

謝道韞皺眉看了看,眼前一亮:「洛陽?」

「不錯。」

王凝之笑了起來,「荊州和豫州,共同相對的地方,只有曾經在張遇手裏的潁川,洛陽一帶。」

「桓溫絕對不會帶着征西軍,到兗州來,幫助岳丈去攻打鄴城,這樣純屬吃力不討好,就算是拿下鄴城,也不過是給兗州擴充地盤,讓岳丈大人的勢力更大。」

「同樣的道理,岳丈大人,自然也不會帶兵去荊州,幫着桓溫出兵南陽,而向蒲板。」

謝道韞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洛陽上,一邊想,一邊說:「所以,如果父親帶兵過兗州,和蔡謨大人合兵一處,進攻潁川。」

「那樣的話,秦必會派人來相抗,可若是桓溫不來,繼續攻打蒲板,秦國豈不是三面受敵?」

「秦一旦被滅,我軍劣勢就會凸顯,燕國兵強馬壯,全都在慕容氏的掌控下,慕容恪又是一代名將,可我軍各自為戰,若是燕過江而來,只怕我們根本無法對抗。」

「沒錯,」王凝之笑了起來,「所以,我們要讓桓溫來,還要做到一點,那就是撈到好處就撤。」

謝道韞眯起眼,轉過頭來,不再看向地圖,而是看着丈夫,眼裏閃過一道疑惑,「你的意思是,我們先動手?拿下潁川來,等桓溫到了,由着他去打洛陽,讓他去面對苻堅。」

王凝之點點頭,「知我者,夫人也。不論是燕,還是秦,在他們出兵之前,自然都會想到,我大晉會趁機出兵,但從他們調兵遣將就可看出,秦,燕都不把我們放在心上。」

「秦以大將軍苻雄,去平陽應對燕國慕容恪,兩位當世名將,一旦開戰,上黨,平陽就會戰火紛飛。」

「而秦國派來應付我們的是誰呢?苻堅,雖少而有勇,也打了不少勝仗,但和苻雄相比,差的不是一星半點。」

「燕國則派了太尉封奕、尚書令陽騖到鄴城,防備岳丈大人,這兩人也是一個道理,跟慕容恪比起來,差了一大截。」

「可就算是這樣,我們出兵,對方以逸待勞,北方軍隊又是常年征戰,尤其是秦,燕,都是常勝之軍,我們未必能勝。」

「可洛陽,潁川,卻至今無人鎮守。」

「只要岳丈大人能迅速拿下潁川,桓溫必定眼紅,他和苻堅相抗,卻被我們撿了便宜,征西軍在死傷,我們卻得了軍功,桓溫難道不會對洛陽有想法么?」

「對桓溫來說,調轉馬頭,急行軍過荊州入洛陽,是很輕易的事情,因為征西軍只需他一人之令,與其在蒲板死磕,不如換個地方。可苻堅卻不行,等到他將戰況上報,然後再等到旨意,率軍來救援,也未必趕得及,這就是兵貴神速啊。」

「然而,不論那個時候,桓溫是否拿下了洛陽,苻堅都必然會跟他打上一仗,畢竟苻健廢了這麼多心思,殺了張遇,為的就是這塊地盤,怎麼可能任由我們拿走?」

「如此一來,」謝道韞介面,「桓溫與苻堅對抗,而我們卻撿了空子,夫君,好一招驅狼逐虎之計啊。」

「我們兵不血刃,得了潁川,桓溫卻要和苻堅相抗,對他,對征西軍,都是一場硬仗。此消彼長,算是我們賺了。」

「更重要的是,這樣也就避免了多面和秦交戰,給秦國的壓力太大,若是秦真的被燕滅了,那對我們來說,也不是好事。」

「可是,」謝道韞眨眨眼,「當年桓溫拿了西蜀,也是及時撤軍了,若是他只拿下洛陽,把物資之類帶走,便撤軍,那這一石三鳥之計,可就差了一些。」

王凝之笑着搖搖頭,「舉世之人,誰不知道,如今天下名將,燕有慕容恪,秦有苻雄,晉有桓溫。可現在那兩個名將對壘而攻,桓溫卻只能在一邊偷雞摸狗,若是再被一個苻堅給嚇走,那我們的大將軍,大司馬,還有什麼顏面與那兩位並稱?」

「到時候,可以由朝廷發佈檄文,屬意由豫州軍,兗州軍克洛陽,征西軍回撤,桓溫難道咽的下這口氣?桓氏能眼睜睜看着,自己不敢打的敵人,謝氏來接手出擊了?」

「桓溫若是敢撤軍,就會被全天下人恥笑,以後別說什麼當世名將了,就算是士族們的吐沫星子,也能淹死他。至於百姓之心,自然會重新看好朝廷。」

「這一仗,桓溫想打也要打,不想打,也要打!」

……

長久的沉默。

王凝之有點兒忐忑,畢竟這種事情,自己也不敢說一定對,雖然和山長商量過了,但自己現在純屬紙上談兵,而山長又只是個教書先生,說起來,恐怕妻子才是這山上,最聰明之人。

「夫人,有什麼問題么?」

看着謝道韞一雙眼睛,始終盯着自己,王凝之咽了口唾沫,問。

「沒問題,你說的這些,都是桓溫避無可避的問題,只要秦,燕不會有意外情況,那桓溫這一仗,由不得他不打,父親帶兵拿一個潁川,不在話下。陛下自然也很願意發佈詔令,讓桓溫來打這一仗。」

「那你這是?」王凝之疑惑。

謝道韞展顏一笑,「我只是突然覺得,夫君總是能給我驚喜,好像每過一段時間,我就能認識到你的新樣子。」

「啊?」王凝之懵了。

「我還是頭一次見到,夫君對朝局未來,謀划的樣子。」謝道韞給丈夫倒了一杯茶,笑吟吟地,「總覺得我的夫君,已經有很多本事了,文采斐然,又經常有些奇思妙想,可你卻總是能給我驚喜,有時候真的不清楚,你還有多少本事呢?」

「嗨,原來是這樣。」王凝之端起茶來,都顧不上送進嘴裏,就開啟了洋洋得意模式,能得到妻子這樣的讚揚,頓時就覺得今兒一早上沒白辛苦。

「那你要是這麼說的話,我可就有話說了,雖然我這個人一向都比較謙虛,但你也知道,人的才華,這是掩蓋不住的。」

「靈光一現,是很多人追求的東西,可我卻時常煩惱,靈光太多,讓我很辛苦。」

「就比如今日,那就是我在昨夜夢中,夢到了自己是一隻白狐狸,在雨中奔跑,一覺醒來,被山長叫過去,聽到了這些消息,就靈光一現了。」

「你知道的,其實……」

「好啦,」謝道韞白了一眼,繞過來給丈夫按了按肩膀,「其實我想說,你的本事,和你的毛病,真是一樣的多,並且無法掩蓋。」

王凝之嘟著嘴,表示自己很不滿,但還不等開口爭辯,一個香吻就落在了臉上,同時妻子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可是我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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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晉隱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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