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廣陵散

第336章 廣陵散

小青峰。

山上,王遷之的書房裏。

「好!」

王凝之放下手裏的信,一巴掌拍在桌面上,欣喜悅動。

「慢著點!我這百年老榆木桌子,哪兒經得住?」

王遷之心疼地摸了摸自己面前那油光鋥亮的桌面,沒好氣地說道。

「什麼百年老榆木,」王凝之撇撇嘴,「上次我問過叔母了,不就是錢塘那老匠人十幾年前做的嗎?」

王遷之一瞪眼:「你懂什麼!這位老匠人自少年時做木匠,如今都六七十了,他的歲數加上這桌子的歲數,可不就是快百年了?」

王凝之張大了嘴,居然啞口無言。

「怎麼,有什麼不對?」王遷之嚴肅而認真。

「沒什麼不對,這是一種很好的計算方式,侄兒學會了。」王凝之也是一樣的嚴肅認真。

果然,越老越妖啊,跟這些老人家比起來,自己的臉皮,還是太薄了些。

大概是瞧見王凝之臉上那古怪的神色,王遷之皺眉:「你在想什麼?又要作什麼妖?」

「沒有沒有,」王凝之擺了擺手,「我只是發現,自己經常會因為臉皮不夠厚而無法融入這個大家,所以感到羞愧。」

王遷之這就打算親手教育一下這個侄兒了,不過王凝之明顯是不會給這個機會的,開口:「叔父,先說正事,岳丈那邊是個什麼意思,打算撤軍給桓溫騰地方,還是要繼續?」

「繼續?」王遷之愣了一下,「不是說趁著秦軍如今大多在平陽對抗燕,所以我們拿下了潁川,刺激桓溫來拿洛陽,讓他去面對接下來苻堅的回援就好了?如果桓溫真的不要臉了,強要潁川,那就給了他,反正讓征西軍去和秦軍作戰就好了?」

王凝之笑了笑,「叔父,那只是第一步的計劃,您想想,潁川和洛陽,再往北是哪裏?」

王遷之愣了一下,

然後驟然站了起來:「平陽,上黨!桓溫還要北上!」

王凝之搖頭,「桓溫不會的,當年他平蜀,便是如此,桓溫這個人啊,總是喜歡挑軟柿子捏。就像這次開戰,他必然會去往洛陽,而不是率軍攻打蒲板。」

「其實,蒲板不過只有個苻堅,手下幾萬兵,都是硬湊出來的,只要桓溫打散了這些兵,再以梁州魏興發兵,甚至連長安,都有可能拿下來。」

「可是桓溫不會這麼乾的,桓溫可捨不得拿征西軍,拿自己的家底去搏,所以他只會去洛陽,至於上黨和平陽之戰,桓溫最多就是觀望一番。」

「桓溫佔了洛陽,那就是在秦,燕交界處,插了一把刀,進可攻,退可守,所以不論秦燕,都不會看着他坐享其成,而洛陽和潁川,唇亡齒寒,我們不能眼巴巴看着桓溫再丟了這塊土地。」

王遷之復又坐下,盯着面前的王凝之,緩緩說道:「你是想讓謝奕幫着桓溫守洛陽?」

「洛陽這個地方,」王凝之微微一笑,「西可擊秦,北可擊燕,東是潁川,南有南陽一帶,太重要了,我們既然有這個機會拿下,就不能丟啊,桓溫手裏握著這把尖刀,會讓他如虎添翼,可這把刀很是燙手,我們要等到桓溫握不住的時候,去接手過來。若是還給了秦,燕,那這把刀,可就再難得到了。」

「不過眼下,還是要看桓溫能不能儘快拿下來洛陽才行,」頓了頓,王凝之又說道,「想必這個時候,洛陽一帶,已經是戰火紛飛了啊。我們只需要等著看結果就好。」

王遷之嘆了口氣:「是啊,眼下也只有等著看結果了,希望一切都如你所願,秦,燕互相消耗,而我大晉,得以發展。」

說到這裏,王凝之就給兩人都倒了杯茶,在茶香之中,正要舒緩一下心情,卻聽到王遷之的話:

「對了,我聽說這幾日的課業,你又是隨便糊弄的?昨兒在課堂上,還故意擾亂秩序?」

王凝之下意識回答:「關我什麼事,他荀巨伯輸不起,說好了一盤棋一壺酒,眼看要輸了,就假裝碰倒了棋盤,這我能忍?」

「然後你就一腳把他踹在地上,然後把走過的陳夫子給絆倒了?」王遷之咬着牙,緩緩問道。

「老陳自己不小心,怪我?那是什麼地方,是課堂啊!身為一個夫子,不老老實實待在夫子該待着的地方,動不動就下來轉悠,腿還那麼短,磕了碰了不是很正常嗎?」

「這跟他腿短有什麼關係?」王遷之眼裏冒着怒火。

「哦,沒什麼關係,就是順口一提。」

和諧的老少時間,就這樣被打破了。

很快。

王凝之飛奔出門,回過頭瞅了一眼被砸在門框上的雞毛撣子,『嘖嘖』兩聲,喊道:「您可慢著點兒吧,不是說這門也是那老木匠做的嗎?」

聽到屋子裏的腳步聲,看來這是要追出門了,王凝之撒腿就跑。

……

窗台上的花兒,開得正是好看。

謝道韞笑眯眯地澆著水,嘴裏哼哼著丈夫時常會唱的那些小調,心情很美麗。

這幾天過的很是清閑,每日裏早上起來,吃個早餐,就和隔壁的王蘭一起去上山採藥,雖然自己不是很懂,但可以學呀,尤其是那山林間,鳥語花香,清風徐徐,甚是明朗。

每次快到山上的時候,書院裏的鐘聲就會遠遠傳來,就知道丈夫已經到課堂上了,和王蘭一起猜測一下今兒陳夫子又會講些什麼,會不會最後以那個老掉牙的故事結尾,也是每日的必修課之一。

到了中午,回到住處,跟王蘭一起趁著還沒下課,先去書院的食堂里美美的吃上一頓,雖然這些菜蔬之類的,對那些大男人來說嚼之無味,但對女子們來說,卻很是不錯,再加上一條猥瑣的小魚,相當鮮美。

大概是經常聽丈夫這麼說吧,謝道韞如今也覺得,那些小魚總是長得很猥瑣,不過吃起來不錯就行了。

之後就是美美地睡個午覺,風從竹林而來,穿過窗戶,帶着竹葉的清香入眠,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兒。

起來之後,也就是每天的無所事事時間,不得不說,以前雖然覺得無所事事是很痛苦的,是墮落的表現,但是在接受了丈夫的理念之後,謝道韞也覺得,人活着,居然找不到事兒做,真是太幸福了。

畫幅畫兒,種種花兒,修修竹葉,打發一下時間,等丈夫來陪自己吃晚餐。

自己給丈夫講講今兒在山上,又遇到什麼花鳥魚蟲,又采了什麼草藥,丈夫則跟自己說說,書院裏頭的趣事兒。

對於一個小小的書院裏,居然能每天都有好玩的事情,謝道韞也是很驚異的。

就比如上次,是梁山伯誠心地提問,把陳夫子給難住了,然後陳夫子就惱羞成怒,怒斥張齊杜和許世康不學無術,居然在上課時候玩五子棋,然後一直訓到下課,飛快溜走,不給梁山伯說話的機會。

再比如上上次,下着大雨,祝英台和梁山伯,又去他們自己種的那個桃花園裏頭,搶救樹木,然後一顆被風雨吹下來的桃子,砸在祝英台的腦門上,然後丈夫給人家起了十幾個外號,導致兩人在牆上互罵了足足一個時辰。

不過今兒用不着上山了,因為今日是休沐,丈夫一會兒就會過來陪自己了。

沒多久,外頭腳步聲響起,但多少有些急促,謝道韞抬起頭,瞧見丈夫那個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又被山長趕出來了?」

王凝之站在院子裏,和妻子隔着窗戶,深情對望:「沒錯。」

「你就不能照顧著些老人家,每次都是這樣,」謝道韞白了一眼,放下手裏的小花灑,走出門外,給丈夫倒了杯茶。

王凝之坐在樹下,一口喝乾,「我也沒法子,老頭子今兒心情不好,估計是這幾天又被師母訓了,拿我撒氣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這老頭子天天就想着維護自己山長的形象,所以從不拿學子們撒氣,這不剛好逮到我這個親戚,可就使勁兒禍禍了。」

謝道韞撇撇嘴,「有什麼消息嗎?」

「有,岳丈大人最近可是一戰成名啊!」

接下來,王凝之就洋洋洒洒地開始了演講,從前幾日的戰況,到各地的反應,再到自己的遠見卓識,逐一闡述,講完了之後,卻發現妻子已經在用一把小剪刀,給花兒旁邊的綠葉修剪好了。

「這麼點事兒,也能講這麼一大通,」謝道韞頭也不回,「等將來你老了,可以去鳴翠樓做個說書先生,絕對有錢賺。」

王凝之點了點頭,「這一點,我倒是從不懷疑,不過那畢竟是以後的事兒了,今兒咱們有啥計劃,懶洋洋地過一天?」

「我可沒空,」謝道韞撇撇嘴,「師母說了,要我準備一下,過幾日和蘭兒一同去她那兒學琴,再過些日子,你們的琴藝課上,說不定還有機會聽到我們合奏。」

王凝之愣了一下,莫說山長夫人一手的琴藝出神入化,這書院學子們的琴藝課,從來都是她教授的,就連幾位夫子,都時常來聽,就算是最講究的陳夫子,都在這一點上,從不質疑,畢竟達者為先。

還從未聽說她有什麼時候,需要別人幫忙的,更何況,妻子的琴藝也是相當好,就算是稍差一些的王蘭,那也是在這個方面可以吊打所有學子的。

「你們要彈什麼曲子,需要你們三個,就連你都要去做副手?」王凝之疑惑地看過去。

謝道韞回頭,眼中頗有些意味深長,「山長和他夫人,在過年期間,去了一趟洛西,月華亭。」

「月華亭?」王凝之皺眉,突然眼前一亮:「廣陵散?」

洛西,月華亭,這地方,千古有名,原因很簡單,據說,這是嵇康當年習得『廣陵散』之所在。

根據人們相傳,此曲乃嵇康遊玩洛西時,為一古人所贈。而在民間,更有一則神鬼傳奇,說的是嵇康好琴,有一次,嵇康夜宿月華亭,夜不能寢,起坐撫琴,琴聲優雅,打動一幽靈,那幽靈遂傳『廣陵散』於嵇康,更與嵇康約定:此曲不得教人。後來,嵇康為司馬昭所害。臨死前,嵇康俱不傷感,唯嘆惋:「袁孝尼嘗請學此散,吾靳固不與,『廣陵散』於今絕矣!「。

於是,自那之後,無數人都在試圖重現廣陵散,有幸聽過嵇康彈奏之人,大多是有些名目,也都算是琴曲高手,只不過聽的時候,大家都不過欣賞,誰能料到此曲會成絕響?

所以,在後面這麼多年裏,雖有各家去重現,但大多記憶不全,加上各自珍貴,不肯輕易互相矯正,反而導致『廣陵散』是越傳越式微,越來越不全了。

還有人曾言,『廣陵散』此曲,必得嵇康撫琴方得全,餘人之品行皆不足矣。

畢竟,嵇康就不用多說了,同為竹林七賢的山濤形容他:行走如孤松之獨立,醉如玉山之將崩。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眼下最重要的是——

「山長弄到廣陵散了?」王凝之眼前發光,連連追問。

謝道韞輕輕嘆息,「山長和夫人這幾年,一直在和曾經聽過此曲的那些人,他們的後人聯繫,其中有真有假,有自己續的,也有不肯交流的。廢了這些年功夫,才算是說好了幾家,取得了個大概,但也是難得萬全,現在山長夫人手裏的那些,就是要我和蘭兒去幫她,一同分辨,重新整理。」

「這可是大事業啊,」王凝之感嘆,「廣陵散一絕,再難重現,即便只是部分,那也是相當不易了,-這樣吧,明日開始,我就與你一起研究。」

謝道韞撇撇嘴,露出一個笑容,「夫君,你這話,就算是想騙蘭兒,怕是都很困難啊。」

「要說別的還好,就你那琴藝,簡直就是不堪入目,就算是不想上課,你也多少費點心思,找個能讓人假裝接受的理由行嗎?」

「這種借口說出來,我都不好意思相信你。」

王凝之哀嘆,「那你的意思是說,接下來一段時間,你都顧不上我了,我就只能跟那些蠢貨每天逗樂子?」

謝道韞聳聳肩,「那我給你找點事做好了。」

「什麼?」王凝之下意識覺得不妙。

「我過幾天就要開始忙,總不能讓師母等我,所以我的花兒,就交給你了,這些都是新開的花,要多注意些,我來給你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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