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大可不必

第340章 大可不必

洛陽到征西軍的左軍大營,潑天的火光幾乎連成一片。

桓溫坐在戰馬上,厚實的面甲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那一雙眼睛裏,閃耀着洛陽上的火光。

城牆上,喊殺聲此起彼伏,就算隔着這麼遠,都能聽見桓雲那大嗓門發出的嘶吼聲。

時不時,便會有人影在燈火的光影下,墜下城頭。

輕輕一夾馬腹,桓溫淡淡開口:「攻城。」

身邊的將軍們,一聲吶喊,背後無數的火把亮起,整個大地被火光點亮,一時之間,那夜空都似乎染上了火色的塵埃。

緩緩向前,桓溫看着無數的戰士沖向洛陽,眼裏不見悲喜,似乎在默默地想着一些事情。

「大將軍,建武將軍那邊,已經沖開了大門,我軍一個時辰內,必然可以拿下洛陽。」身邊一個副將疾馳而來,身上還帶着些血腥味。

桓溫目不斜視,「好,傳我令,只奪城,不追擊,我們已經給苻堅留下了路,讓他去平陽即可,桓沖的人到位置了嗎?」

「鷹揚將軍已經率軍堵上了會蒲板的路,苻堅若是要強過,必然不得。」

「好,再去人往西,我要時刻知道苻堅的路線。」

……

苻堅的進攻,並不像城頭上桓雲的那樣輕鬆。

整個征西軍的左衛大營,雖然是糧草所在之所,但桓豁此人小心謹慎,在接管軍營之後,便多了好幾道巡邏崗。

眼裏寒光閃爍,苻堅在整個隊伍的最前方,已然沖入大營!

大營門口,所有的柵欄已經被火焚燒得厲害,騎兵們在不斷地衝殺,但征西軍的抵抗,也十分頑強,喊殺聲不絕於耳,暗處的弓箭,從陰影之中而來

一槍挑起一人,丟到腳下,馬踏過去,那人再無聲息,一把掃掉鎧甲里刺入的箭頭,苻堅大聲:「集中兵力,正面準備衝鋒!」

隱約之間,那個遠處大帳附近,正在集合軍隊的,想必就是那桓溫的兄弟,建威將軍桓豁了,

苻堅眼裏閃過一絲殺意,將槍插入土中,反手取過長弓。

黑夜裏,一支羽箭,破空而去!

苻堅輕聲嘆息,自己還是小看了征西軍,憑自己手裏的騎兵,居然一時半刻,沖不開這裏的防禦。

若不是那桓豁想要集合軍隊,圍剿自己,而是據點以守,那今夜恐怕根本無法毀壞征西軍的軍資。

但即便如此,進展也甚是困難。

對面的大帳前,桓豁看了一眼插在帳篷上的羽箭,臉上一股猙獰之色,若不是自己反應及時,怕是這一箭就要射在自己身上,「來人!傳令!步卒前推!我要宰了這個苻堅!」

看到征西軍的士兵們,推著盾牌向前,苻堅臉上露出一個冷笑,吩咐一聲:「給孫副將傳令,側翼突襲,不必戀戰,焚燒糧草,摧毀器械,之後馬上撤離!」

「將軍,他們攻打洛陽了!我們再不回援,洛陽就要丟了!」副將在身邊,十分焦急。

苻堅搖頭,「洛陽早就守不住了,不如早些離開,是我小看桓溫了,征西軍能這麼多年耀武揚威,果然有些底氣,洛陽棄了,樹挪死,人挪活,我們的軍隊被困在洛陽和平陽,那就只能永遠挨打,我本以為先到了此地,桓溫攻上幾次,便會放棄,可他居然一心要和我死磕,我們死磕不起。」

短兵相接,騎兵們很快就沖開了一道口子,可很快又被步卒拱衛回來,一排排的人牆,彷彿成了一個巨大的磨盤,即便是再強烈的喊殺聲,也掩蓋不住濃郁的血腥味和地上的哀嚎。

而與此同時,無數支小股騎兵,從側翼鑽入了征西軍的大營,處處烽火,就此點燃。

……

長夜將明,天邊微微泛起一絲白光。

城牆上,桓溫聽過了損傷報告,吩咐一聲:「傷兵送回南陽,死者按慣例給家中體恤,派人去潁川,請謝奕過來。」

侍者走後,桓雲大踏步而來,身上的盔甲雖已清洗,還是有這濃重的血腥味,瞧了一眼城牆下正在清理的傷者死者,開口:「大哥,夜裏為什麼不直接殺了苻堅那小賊,我們左衛的軍隊足夠多,你身邊的騎兵也未動,這不是正好拿下?」

桓豁就站在他旁邊,雖然沒開口,但眼裏也多是忿忿不平,望着桓溫。

桓溫掃了一眼兩個兄弟,「苻堅手下還有幾萬兵,已經分批撤離,昨夜去襲擊左衛的,足有萬餘,我們可以吃下來,可我們也要損傷,得不償失。」

「大哥,拿下苻堅,那秦長安到蒲板一線,再無軍力,這不是我們的好機會么?」桓豁皺眉。

桓溫搖搖頭,「苻堅所為,是要燒了我們的軍資糧草,必是輕騎兵而來,圍剿困難,你夜裏應該已經很明白了。」

說到這裏,桓豁的臉上多少有些晦暗,昨夜自己禁不住挑釁,貿然轉守為攻,結果被苻堅趁機燒了糧草輜重,雖然也留下了不少敵軍,可兩相比較,自然是征西軍這邊虧損甚大。

而自己手下的左衛,多是守衛的補卒,也無力阻攔他們的撤離。

至於苻堅,只要他成功離開了,那就已經是賺大了。

「可就算是如此,大哥你派騎兵阻擊,苻堅就算是不死,也要掉層皮,接下來蒲板,甚至長安,他們都守不住!」桓雲還是嚷嚷着,直到看到桓溫的眼神,才悻悻然閉上了嘴巴。

桓溫冷冷瞥了一眼,說道:「我出兵出力,就算是殺了苻堅,又待如何?難道慕容恪會看着我拿下整個秦國,不聞不問,在上黨和苻雄死磕?他必然會放開口子,讓苻雄撤離,到時候就變成征西軍和秦十幾萬大軍對抗了。」

說到這裏,桓溫又瞪了一眼桓豁,「我放苻堅走,就是要讓他去平陽,內外夾擊,和慕容恪兩虎相爭,我們坐收漁利即可,若是你能老老實實地守着左衛,那現在我們就是白拿了一個洛陽!」

「可是大哥,」桓豁臉色陰鬱,「我們放走了苻堅,他也未必會去平陽,如今慕容恪一樣拿不下來,只能圍困,若是苻堅回國守衛,我們也就只有一個洛陽而已。」

「苻堅會去平陽的,等他發現,蒲板已經回不去的時候。」

「大哥,你的意思是?」桓雲愣了一下,疑惑。

「桓沖已經在等着他了。」桓溫露出一個冷笑。

……

小青峰。

期待已久的琴藝考核課,終於開始了。

王凝之很難想像,荀巨伯這個人,究竟是有一個多麼大的心臟,才能主動請纓,第一個考核。

他似乎是在第一時間,就想要和大家分享自己掌握了簡單的幾個音符之後的快樂,而那種快樂,毫無疑問,只要看學子們臉上痛苦的表情,就知道是建立在大家的痛苦之上了。

人生路漫漫,未來還很長,何必要在這個時候,互相折磨呢?

所有人都把目光緊緊地盯在自己面前的琴譜上,腦子裏瘋狂地回憶著之前自己的琴音,見到荀巨伯上台的那一刻,大家的目光就很統一了,那就是只要自己記憶中那些不要被捲成一團漿糊就好了。

王凝之很有理由懷疑,山長夫人能答應荀巨伯,原因就在於此,想要看看學子們究竟學到了幾分,是浮於表面,還是牢記於心。

畢竟,就王蘭那個順風耳和大嘴巴,書院裏哪怕有條野狗經過,她都會知道的一清二楚,然後廣而告之。

琴聲起。

荀巨伯那張大餅子臉上,滿是驕傲與沉醉,已然是陷入自己美妙的琴音里,無法自拔。

迫於山長和眾位夫子們的威嚴,學子們無人敢出口置喙,也只有林間被驚起亂飛的一隻只胖鳥,在訴說着自己的不滿。

但是,這並沒有什麼用,因為荀巨伯是感受不到這一切的,這樣一首慷慨激昂的曲子,在他的手裏,真的慷慨激昂起來了。

倒不是說曲子彈出了慷慨,而是他彈得真的很慷慨。

陳子俊在台上,側面坐着,臉上的皺紋,幾乎要全部連起來了,和身邊的其他兩位夫子互相看看,大眼瞪小眼,可是沒有人願意站起來打斷。

畢竟,身為夫子,該有的職業操守,那還是要有的,這裏學子甭管是水平如何吧,但畢竟是在努力的,那自然不好打斷。

至於山長王遷之,則是一臉正經,如往日一般的清風明月,雲淡風輕,只是那端起茶杯時輕輕抖動的手,似乎在講述着他不平靜的心。

王蘭一臉怪笑,沖着身邊的謝道韞眨眨眼,謝道韞無奈地白了一眼,拿她沒什麼辦法,這事兒確實是王蘭告訴師母的,但當時說的是,荀巨伯很努力,但水平有限,要是讓他先聽了別人的,可能會打擊信心。

至於山長夫人,則是用一種柔和的,鼓勵的,又略帶遺憾和傷感的目光,看着荀巨伯手裏的那把琴。

畢竟,這都是自己家裏的東西,想不到今日居然要蒙受如此大的悲劇,作為一個愛琴之人,她似乎能感受到那把琴的悲鳴。

好不容易,琴聲終於停了。

所有人都是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山長夫人剛打算開口,就聽見荀巨伯說道:「哎?我忘了後頭了,等一下,我看下琴譜再繼續。」

「不必,大可不必了,」山長夫人急忙站了起來,擺擺手,阻止了他,瞧見荀巨伯疑惑的眼神,只能違心地解釋,「你彈的曲目章節已經很多了,我們都聽到了,剩下的,不妨等你熟悉之後再彈,畢竟我們要彈,就要彈好。」

荀巨伯一臉不甘地下了台。

大概是很擔心再有這種情況,下一個就從毛遂自薦,變成了指定人,就這樣,書院裏的琴藝小天才祝英台,隆重登場了。

聽了一陣子,王凝之也不由得心裏感嘆,果然是人不可相貌啊。

祝英台每日裏在隔壁彈個不停,自己只覺得煩人,並未仔細聆聽,現在聽下來,她作為一個沒有得到山長夫人指點的,居然隱隱已經超過了王蘭,甚至能和妻子一較高下了。

這麼個大大咧咧,脾氣火爆的瘋姑娘,居然能在最是考驗心境的琴曲上,展露才華,着實令人費解。

和荀巨伯不同,祝英台的琴音,幾乎是酣暢而躍動,隨着節奏越來越快,將那廣陵散之中的意味,表現得淋漓盡致。

只看幾位夫子滿意的神情,就知道她今兒算是出了風頭。

至於其他的學子們,就都是個普通水平,梁山伯人很平靜,彈得也很平靜,本來不善此道,想必是硬記下來所有,然後像是竹筒倒豆子一樣。

不過馬文才倒是讓人眼前一亮,這小子到底是太守之子,從小接受了各種教育的,居然能彈得像模像樣。

而王藍田就不是那麼如意了,畢竟能力有限,即便是杜雪給了幫助,也只是磕磕巴巴地彈完了而已。

王凝之倒是沒想到,自己居然能發揮得這麼好,看來妻子始終盯在身上的目光,還是給了自己很大刺激的,壓力變動力嘛。

畢竟在來之前,妻子就有言在先了,她就負責自己,還跟山長夫人打了包票,要是自己給她丟了臉,後果很嚴重。

雖然不知道這後果能嚴重成什麼樣,但王凝之可不打算去嘗試。

就這樣一曲又一曲,小青峰的這個春天,是在琴聲中度過的。

耐著性子,忍着瞌睡,等到陳夫子講完那一大堆的總結髮言,王凝之兩口子便一起向著山上的客房而去。

已過黃昏。

最後的斜陽依靠在山上,天邊的晚霞紅得迷人,黑夜來臨前的最後一束光,往往是最絢爛的色彩。

就在一顆流星出現在天際的那一瞬,天邊的最後一抹霞光也消散在天地間,明暗交替的時刻,似乎連林間的鳥鳴聲,都消隱不見了。

謝道韞駐足在山坡上,深吸了一口氣,「小青峰的景色是真的很美,一年四季各不同,卻各有各的魅力所在。」

王凝之站在她身邊,目光隨風兒動,在這個寂靜昏暗的時刻,遠處,那已經亮起點點之光的錢塘,端的美麗,點了點頭,「小青峰勝在一個清凈,不論外頭是如何喧鬧,這裏始終是個書院,楊柳,松柏,花卉,書香,筆墨,就是全部了。」

謝道韞『嗯』了一聲,「也只有這樣的地方,才能養得出蘭兒這樣真性情的好姑娘。」

「你就直接說她是個傻帽不就得了。」王凝之聳聳肩,「估計山長兩口子,今兒一定會關她禁閉的,居然敢讓荀巨伯先上。」

「你呀,」謝道韞白了一眼,「從來就沒個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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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晉隱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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