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人逢喜事精神爽

小青峰。

一切都是那麼的凌亂。

萬松書院建立了這麼多年，這可以說是一個，很大的災難了。

按照往日裏的習慣，王遷之在為學子們講了最後一堂課，便帶上夫子們到山下去慶祝，之後與朋友們相會，欣賞一下這即將步入夏日的錢塘。

可是等王遷之回來書院的時候,卻是睜大了眼睛。

密密麻麻，絡繹不絕。

整個上山的路，除了一群群，一夥伙帶着各種東西上山的人，還有那每隔十幾步，就會出現的一個護衛。

一時之間,王遷之都忍不住抬頭看了看，在瞧見那熟悉的山門之後，才確定自己沒有上錯山。

揪住一個正背着籮筐上山的老人家,問了幾句，才知道大家都是來送貨的，雞鴨魚肉，時令蔬菜，還有各種各樣的藥物。

這都不算什麼，還有幾個人，居然把一個老人給抬了上來，這老人自己認識，是錢塘一個不錯的老大夫。

問過之後，王遷之頓時就傻眼了，別的是送貨物，這兒還有送人上山的？

那老人家一通哭訴，自己還在家裏頭吃着喝着呢，就被人拽走,丟下一些錢,連道理都不講，把人放在小車上，抬着就走！

氣的小鬍子一抖一抖的，王遷之隨手就拽過來一個護衛，劈頭蓋臉地教訓了一通。

我萬松書院這麼多年來，何時干過這種勾當？

鋪張浪費，奢靡成風，簡直就是豈有此理！

書院裏教授了三年的勤儉之風，都教到狗肚子裏去了！

究竟是哪個學子，做出這般天怒人怨的事兒，竟然把人強綁上山？

「說！」

發了一通脾氣之後，王遷之才給了護衛開口的機會。

得到的回答，就讓人很尷尬了，這就是自己的好侄兒，王凝之乾的事兒。

而且這些看上去就張牙舞爪，不像個好人，反而像群土匪的，居然是王家的護衛們。

顧不上許多，王遷之急忙往書院裏趕，王凝之自己還是熟悉的，這小子錢多得流油，摳門的要死，怎麼會這樣的？

難道他又要舉辦什麼送別大會？

學子們,可千萬別上當啊！

王凝之都這麼大排場了，難道你們還能白吃白喝了就走？怕是要把你們的媳婦本兒都給敲詐出來！

不行，這種事情，萬萬不能發生，你王凝之不要臉，我萬松書院還是要臉的！

我又不是幹完這一票，不對，教完這一批，之後就不收學生了！

這誰還敢來？

王蘭呢，夫人呢，怎麼這麼大的事兒，沒人通知自己？

這邊王遷之急赤白臉，氣喘吁吁地往山上趕，那邊王蘭也是氣喘吁吁地在山上奔走。

「那邊，學子們已經空出屋子了，把這些大夫們，都安置進去，還有，藥材一定要注意，都放在東邊庫房裏，注意不能潮濕！」

「你們幾個，首飾就不要往過來拿了，

放進庫房先！」

「哎呀，我不是都說過了嗎，這些零嘴，不要拿進去，現在她吃什麼，都要注意著才行！」

「錢？去找綠枝，她管錢！」

雙手叉著腰，站在院子外頭，王蘭氣勢如虹，指點江山。

謝道韞站在門口，瞧著外頭亂糟糟的一切，只覺得頭大。

平日裏乾淨而整潔，寬闊的道路上，如今已被擠滿了各種各樣的東西，還有無數人在走來走去，搬東西的，拿着賬單的，收拾著鋪蓋的，已經很難看出來，這是小青峰了。

所有的客房，都被充做了雜物房，最外頭還臨時搭建了幾個棚子，用來安置幾個錢塘請來的廚子，以及鍋碗瓢盆，就連鍋灶，都已經安置好了。

「蘭兒，蘭兒！」

謝道韞覺得，自己有必要結束這一切混亂的場面了。

王蘭急匆匆過來，「二嫂，有什麼吩咐？」

謝道韞擺擺手，「沒什麼吩咐，就是想問問，咱這個排場，是不是太大了些，還有，我要五套被褥做什麼，還是那麼厚的，這可是夏天啊。」

「哦，」王蘭語速飛快，「排場不大，咱們的人還沒到齊，會稽的人也還沒來，我正在讓人收拾，書童們以前住的屋子，很快就能清出來了。」

「被褥的話，是二哥說的，春夏之交，總容易下雨，可不能着涼了，會稽的衣裳一時過不來，錢塘的裁縫鋪子，已經在加急做了。」

謝道韞張大了嘴，一時之間，居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可王蘭的話，卻還沒有停下：「二哥還說了，讓你今兒出來一會兒，匠人們去請了，到時候給你把床加大一些，外頭弄個小護欄，然後用毯子鋪上，免得你掉下來。」

說到這兒，王蘭突然一拍腦門兒，轉頭就走，還嚷嚷着：「來人！去錢塘買的軟墊子呢？還有毯子呢？都提前準備好了！」

看着眼前的這一幕，謝道韞只覺得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扭過頭，走到隔壁的屋子，看着已經案牘勞形的綠枝，還在噼里啪啦打着算盤，問道：「綠枝？」

「夫人，」綠枝抬起頭來，臉上是謝道韞這麼多年來，從未見過的急躁，「哪兒不舒服？」

「沒，」謝道韞急忙搖頭，「我沒不舒服，就是過來看看你。」

「夫人趕緊回去，」綠枝很是直白，「這兒人來人往的，可不安全，你現在除了那個院子，哪兒都不要去，所有需要的，都喊人去做就行了。」

「徐有福呢！」綠枝突然沖着旁邊幾個人吆喝，「不是說已經安排好人手，去保護夫人安全了嗎？怎麼夫人旁邊一個人都沒有？家裏頭的護衛呢？」

「綠枝姐姐，家裏的護衛都在上山的路上，還有山門那兒守着，人手實在不夠了，說是會稽那邊，已經在趕過來了。要不咱先用別人來護衛？」

「要死了這個徐有福！」綠枝柳眉倒豎，「這時候還拉上人出去充門面，去告訴他，要守大門，去雇些人來！我們山上，必須要家裏的護衛！」

「是！」一個僕役大聲回答，但不等他走，綠枝又補充道：

「我們謝家的人呢？那幾個丫鬟呢？」

「綠枝姐，你都派出去了，她們現在都在忙着。就夫人院兒里剩下兩個。」

綠枝拍了一下桌子：「去找蘭姑娘，請她讓山長夫人派幾個人來。」

謝道韞張了幾次嘴，都插不上話，灰溜溜地回了自己院子，拉過來小丫鬟問道：「昨兒不是還好好的，怎麼今兒就都這樣了？」

那小丫鬟一臉的堅毅：「夫人放心！咱謝家人，都靠得住，絕對能保護好您！不論發生什麼，您都不要擔心！」

謝道韞一臉的疑惑，王家人，尤其是跟在王凝之身邊這些，各個不著調，以有點兒風吹草動，就一通瞎操作，這是正常的，可自己身邊這幾個隨嫁過來的丫鬟，怎麼也變了？

好像想起了什麼，謝道韞驟然發問：「你說，昨兒公子給你們開那什麼大會，到底說了些什麼！」

丫鬟回答：「公子給我們講了，各種懷孕女子可能遇到的事兒，要我們多加註意。」

「就這？」謝道韞皺眉，「比如什麼事兒？」

丫鬟不假思索：「公子分了五個大類，每一個裏面有二十種小類，還給了我們冊子，有好多的。」

「具體呢？」謝道韞彷彿預感到什麼。

「就比如懷孕女子口渴了，但是喝不著水，於是獨自出門去打水，結果滑倒了。」丫鬟臉上滿是悲傷，「這是生活類。」

「還有呢？」謝道韞口氣不善。

「還有別的類，比如外敵入侵類，要是有強盜土匪，在這時候上山，我們要如何應對，從哪裏逃生這樣的，」丫鬟努力地回想着，「這是我們要做的，還有就是預防這種情況，要佈置下什麼陷阱之類的，徐有福已經在安排了。」

瞧著丫鬟拿出小冊子開始翻看，謝道韞一把奪過，打開看了起來。

第一頁，幾個龍飛鳳舞的大字，一個就是出自丈夫之手：

緊急預案之懷孕篇。

第二頁，序言：

無論你是王家的，還是謝家的，都要明白，這是最關鍵的時刻，是最危險的時刻，是最重要的時刻，摒棄前嫌，攜手共進，為了夫人，拿起你的武器來！

第三頁，目錄：

第一：隱士生活類，請翻閱一至十五頁。

第二：道路安全類，請翻閱十六至二十六頁。

第三：情緒憂鬱類，請翻閱二十七至四十頁。

第四：外敵入侵類，請翻閱第四十一至五十頁。

第五：天災人禍類，請翻閱第五十頁至五十五頁。

最底下，還有一行字：本書尚在完善之中，若有新問題，會及時加入。

謝道韞隨手翻開一頁，正是道路安全類，馬上就瞪大了眼睛。

只見書頁上，從自己院子出發，到山下的路，全都畫了出來，哪裏有斜坡，哪裏有坑地，哪裏有野獸出沒，還分區域地劃定了人員，前去處理。

又翻開一頁，是情緒憂鬱類，寫的更加離譜。

上面只是講了個故事，那就是一個孕婦，在懷孕期間，得不到足夠的關心，所以情緒低落，最後生出來的寶寶，也是從小憂鬱，最後成了一代悲情詩詞大家。

咬着牙，謝道韞翻開了最後的天災人禍類。

暴雨，山洪，閃電，山體滑落，真是應有盡有。

謝道韞突然就明白了為什麼家裏頭的這些丫鬟僕人，甚至是外頭的護衛們，都是亂糟糟的一團了。

照這小冊子上頭寫的，自己生個孩子，怕是要比登天還難，還要小心，還要多加註意。

謝道韞突然就有一種感覺。

未來的史書上，被記載下來的自己，可能不是以一個才女的身份，也可能不是以王凝之的妻子，甚至不會以謝家長女的身份。

因為，和史上生個孩子最為轟動的女人這個名號相比，其他的都沒什麼能被人銘記。

丈夫到底是丈夫啊，手段是真的高。

自己辛辛苦苦了多少年，維護的大家閨秀形象，打造的文武雙全才女樣貌，就這樣都被掩蓋了下去。

作為一個有羞恥心，最起碼比丈夫有羞恥心的人，謝道韞決定，必須要阻止眼前的一切。

雖然對丈夫是不是擁有羞恥心，抱有懷疑，畢竟，他已經不止一次說過，希望未來以謝道韞的丈夫形象被記載了，並且，能幹出今兒這種事情，就足以見得，這個人是真的不怕被記載到妻子後頭去。

問過了丫鬟，得知丈夫目前就在山長的書房裏，已經將那個書房，變成了臨時的指揮中心，謝道韞就決定，親自去解決掉這個一切麻煩的源頭。

但是出師不利，因為在丈夫的命令下，自己已經被重重保護了起來，出個門都要先跟綠枝打報告，再和王蘭溝通，在幾個丫鬟的包圍中，這才艱難的出了門。

就這麼區區幾百步的路，居然能走得如此漫長。

雖然謝道韞一開始是不打算接受這些保護的，但居然被僕人們拒絕了。

自從嫁過來，就當家做主的謝道韞，頭一次發現了，丈夫的地位是如此的強大。

向來不管事兒的丈夫，這一次不是吩咐，不是要求，而是命令，於是，就算是自己帶來的丫鬟們，也是相當的聽話，對於昨兒那場毫無意義的會議，和今天亂七八糟的一切都坦然接受了。

就這樣，經過艱辛的一路，謝道韞終於到了山長平日裏工作的院子。

剛走到門口，就聽到裏頭劇烈的聲音。

「王凝之！你居然敢霸佔我的屋子！還把書院搞得烏煙瘴氣，今日我一定要替你爹，好好教訓你一頓！」

這是山長的聲音，聽到這兒，謝道韞總算是鬆了口氣，山長回來了，夫子們也回來了，那總算是有人能管得住丈夫了。

「叔父！你怎麼才回來！我等你等的好苦啊！」

這是丈夫的聲音，充斥着無窮的希冀和呼喚，謝道韞的臉色一變，事兒怕是沒自己想的那麼簡單了。

「到底是怎麼了？」

王遷之退了兩步，一臉的恐慌，接住撲過來緊緊抓着自己胳膊的侄兒，這才想起來，自己一路着急，都沒顧得上問一聲，是個什麼情況。

「令姜有了，我要當爹了！」

不管怎麼說，丈夫這種喜悅的聲音，謝道韞還是喜歡的。

「真的？」

「真的！」

「快，給你爹去信，我這就派人去錢塘，請大夫們！」

「已經都安排好了，就等家裏來接了，叔父，還有些細則，需要你來……」

「沒問題，這可是琅琊王氏和陳郡謝氏的大事！」

「我還用了書院一些地方……」

「不必說，一切隨你！」

謝道韞的臉，徹底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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