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品狀榜(2)

第42章 品狀榜(2)

山間瀰漫着的晨霧,恍若輕紗,在遠山之後,瑰麗的朝霞之中,晨光閃耀着,令人迷醉。

花草的清香,也隨着山風蕩漾開來,沁人心脾。

炎炎夏日,也只有清晨的朝露,和夜間的涼風,才能讓人舒適一些。

學堂里,三五成群,學子們搖頭晃腦地背誦著書文,以梁祝為首,這兩人最近的勤奮,簡直令人害怕。

起得比雞早,睡的比狗遲,這就是梁山伯同學的刻苦,而在被王凝之如此評價之後,居然一點不氣,反而認為這是一種褒獎,於是王凝之再也沒來騷擾過。

至於祝英台,倒是沒那麼大興緻,不過為了向梁兄表示自己也是個勤學好問的人,這才起早貪黑,有一次早上起來,發起床氣,在院子裏摔東西,生生把隔壁王凝之吵起來,這才心理平衡了些。

當然,來遲些的,就比如王藍田,此刻嘴裏叼著包子,在路上愁眉苦臉,想着要如何應對考試。

手裏雖然也有本書,可是翻看了沒幾眼,就感覺很痛苦,要不是陳夫子已經給自己開了小灶,暗示過重點,說什麼也堅持不下去。

陳子俊最近起的也是很早,對於山長的問候,回答是想要多呼吸一下清早這最好的山氣,不過實際上呢,從他的散步路線,就能看得出來。

沒有什麼比觀賞這些平日裏懶散的學子們,如今刻苦卻又不得所知的神態,更讓陳夫子心情愉快了。

「夫子早。」

「王藍田,這麼早就來了,嗯,不錯。」

對於他們刻意討好的問候,陳子俊表示很滿意。

看到不遠處王遷之和夫人下山,陳子俊立刻迎了上去,「山長,為何清早下山?」

王遷之笑呵呵地回答,「去見一位老友,子俊啊,你進來做得很不錯,學子們刻苦勤學,實乃我萬松書院之福。」

微微側頭,笑容漸露,陳子俊在花香之中,還是保持着自己的風度,和對學子們的高要求:「山長謬讚了,學子們勤學,一來是如今我書院漸入佳境,二來便是為了迎接品狀排行。這才排行結束之後,我便打算修書一封,送往錢塘府,遞交中正大人手中,算是為學子們盡一份心力。」

「您也知道,我陳子俊添為夫子多年,又曾在朝中任職,多少能說上些話。有我們書院的品狀榜,多少能為學子們未來的品評做些參考。」

摸了摸自己的小鬍鬚,陳子俊等著誇獎。

「哈哈,子俊果然一心為書院學子,師德高潔,所以我也不能坐享其成,必須要為學子們做點事才好,你便好好準備這次品狀排行,至於錢塘府的信,便不用操心了。」

「啊?」陳子俊愣住了,錢塘府的小中正,這些年可沒少收自己的好處,兩人配合默契,一人與學子們拿錢,一人負責與各地中正官聯絡,很不錯啊。

「山長,我與那錢塘官員時常聯絡,交情不錯,我們倒也不必過於拘泥文人骨氣,身為夫子,為學子們謀福,乃是……」

陳子俊有點慌,要是學子們知道,自己的品狀排行,對於他們未來的仕途沒用,那以後誰還給自己送禮啊?

別鬧!賺點錢不容易的!

「我明白,」王遷之笑呵呵地說着,絲毫不管陳子俊幽怨的小眼神,「正好王卓然,王大人最近空閑,我便邀請他來書院小住幾日,有他來看看,何必還需要錢塘的中正呢?」

「王卓然,揚州大中正,王卓然大人?」陳子俊顧不上驚訝了,

只想確認這個信息。

「正是,」王遷之笑眯眯地說道:「這老小子,去年跟我在錢塘拼酒,拼不過,今年還不認輸,這次一定要讓他心悅誠服。」

「胡說什麼呢,」王夫人嗔怪一聲,「子俊,我們還要早些下山,免得讓人家等候。」

陳子俊急忙退後一步,拱了拱手,「還請兩位這便去罷,需要我讓學子們下山相迎嗎?」

「嗯,叫他們午後來吧,我們應該要在錢塘用午飯,不必着急。」王夫人答應一聲,便和王遷之相伴而去,還能隱約聽到她的聲音:

「你就別不自在了,王大人與你相熟不假,可學子們能在他面前露個臉,也是好事兒,他不會覺得你刻意。」

「唉,本想着趁老友相聚,也讓他看看我萬松書院的風度,這麼一來,哪兒還有風度?」

「呸,你自己無心仕途,難道還不允弟子們嗎?你不如此做,其他書院也不如此做嗎?跟王大人說一聲便是了。」

……

鐘聲響了好幾下,學子們都一臉迷茫地看着在外頭繞圈圈的陳子俊,不知道他是在想什麼。

陳子俊當然聽見鐘聲了,可這是什麼時候,誰還管上課啊?

王卓然,揚州大中正,便是在建康,那也是大人物!

如果他能對自己青眼相加,說不定就有機會再入朝為官了!

當年陳子俊就是因為自己只是個下品,給別人騰了位置,再也沒機會往上爬了,如今人以過中年,卻有這麼個機會來了!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

在心裏默念了兩次,陳子俊給自己不斷地加油打氣,總算是能坦然面對這一切了,回過頭來,卻看見學子們一個個的樣子,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讀書人,講究的便是一個氣度,瞧瞧你們一個個,臊眉耷眼,無精打采,簡直丟盡了我萬松書院的臉!」

學子們都傻傻地看着他,就連剛到的王凝之,手裏抓着半張蔥油餅,都是一臉懵,這怎麼回事兒?

越看越氣,陳子俊完全不覺得這群各行各相,七丑八歪的學子能給自己爭臉,能讓王卓然認為自己這個夫子教育得當。

快步走上台,『啪』的一聲把手裏的書卷砸在桌面上,陳子俊聲音異常尖利:「我告訴你們,今日午後,我揚州大中正,王卓然大人,就要到我萬松書院小住,你們可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一片嘩然,人在揚州,還能不知道揚州大中正意味着什麼?

學子們在短暫的傻眼之後,馬上焦躁起來。

「英台!我怎麼辦!」梁山伯一臉焦急。

祝英台倒是有些古怪地看着他,「你怕什麼,你學問又不差的。」

「誰說學問了!好不容易見到個大官,我怎麼能把治水方略送給他看呢?百姓們年年受災,可我還要三年才能治水,如果能讓他早點在朝上提出,那就太好了!」

祝英台啞口無言,還真是個一心要為民謀福,划江治水的好人啊!

王藍田在最初的不知所措之後,馬上看向了陳子俊,果然自己送的禮,都是有用的!這陳夫子,居然有本事請動揚州大中正,這是要給自己謀福了啊!

想着,又有點兒不爽,你只告訴我一個人不就好了?

王藍田在這兒發獃,幻想着美好未來,身邊的秦金生,許世康,姚一木幾人已經在商量了,「你說我們是不是該找文才兄,借幾樣飾品來?他有好多塊玉佩的!」

「這個不急,先想想要送王大人什麼禮物才好,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還要給山長,陳夫子都送才行,這次王大人來了,一定會過問品狀排行的事情,若是榜上名次難看,未來哪個中正,還敢給我們一句好的品評?定品定得低了,這輩子都別想出頭!」

甚至一向冷漠的馬文才,都有些緊張,仔細地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決定要換上一件新的,不知道王卓然喜不喜歡武藝,自己去迎接的時候,要不要負劍而行?

要不在他面前,表現一下自己的箭術?

王卓然要來錢塘,父親居然都不知道?

那就是說這位王大人,是不希望有地方官員打擾嗎?若是如此,自己還要不要把消息告訴父親?

還是要讓馬統快快下山,去說一聲,然後和父親商量一下才行!

至於大嗓門的荀巨伯,也是相當之緊張,只不過他表達的方式有點特殊:「哈哈哈哈!這次我一定要好好表現!爭取讓王大人親自提拔我!同窗們,誰願與我一起表演個胸口碎大石?」

……

在感受到周圍異樣的目光之後,荀巨伯立馬警惕:「你們就別想了!那可是很難的,要不是我身體如此強健,根本承受不住的!」

說到這裏,又有點兒沾沾自喜,不愧是我!其他人論文,論武,都是百花齊放,各有各的長短,只有我,獨樹一幟!

「現在,所有人,回寢室,都換上前些日剛發的學子服,如果有皺褶,或者髒了的,馬上清洗,若是午時還未乾,便去借一件穿上!還有,不許佩戴飾物!」

陳子俊究竟是見過大場面的,書院風氣,哪兒是什麼金銀財物?

「把這幾日的課文,都給我牢牢記住!」

「告訴你們的小廝,中午之前,把你們的房間,都給我打掃乾淨!」

一道道命令下去,學子們都屏氣凝神,一點兒不敢錯過,小小課堂之內,居然有了一股軍陣之中的肅殺之氣!

「我現在要去僕役那裏,讓他們安排住所和飯食,如果有事的,趕在午飯之前,來找我!」

快步離開,剛下台階,陳子俊突然扭過頭來,目光如炬:

「荀巨伯,你如果敢來什麼胸口碎大石,我就親自用鎚子,不碎大石,碎你的胸口!」

……

坐在小院裏,王凝之百無聊賴,仰著頭,數垂在自己面前那片葉子上的紋路。

徐有福正在房間裏頭認真打掃著,雖然平日裏也過來,不過今兒明顯要積極許多,「公子,你那些書稿,要不先拿到我那裏去?」

「什麼書稿?」

「就是三俠五義的故事。」

「用不着,放那兒就行,你還真以為那王大人閑着沒事,會來我這裏小坐一會兒?」

「那可說不準,」徐有福的聲音從屋子裏傳出來:「揚州的官員,誰不想跟咱家有些交情,何況大家都姓王,就算不是親戚,也能攀上的。」

王凝之翻了個白眼,「行,你看着弄吧。」

快到午時,書院裏鐘聲響起,王凝之穿着嶄新的,一塵不染的,挺直的淺藍色學子服,從小院出發,和眾人匯合。

雖說是午飯後再準備迎接,但是很明顯,整個書院,都在陳子俊的緊張情緒下,被帶的亂七八糟,具體體現就是王凝之去了食堂,別說和大家吃飯聊天了,除了自己就是幾個僕役,還都在打掃。

在王凝之問了一聲『飯菜呢?』還被人用一種看傻子的目光凝視,最後給了兩個饅頭。本來打算髮火,在得知其他人壓根兒就沒來吃飯,王凝之就灰溜溜地撤退了。

午後的風彷彿是從山間的泉水那邊來,因為它似乎總能帶着一點叮叮咚咚的的清脆聲,然而,在這炎熱的夏日,根本就沒有什麼,能為人帶來清亮。

即便是風,也會在穿梭過樹林的手,被那些葉子折斷它的翅膀,等到了山門口,便不剩下多少了。

萬松書院的學子們,難得如此齊整。

分成兩列的學子們,就像兩條藍色的絲帶,從山門前的彩色花團,一直延續到山門之後的柳樹下。

陳子俊來回踱著步子,時不時與其他幾位夫子聊天,只是眼神總在山下。

終於,在王凝之已經無法忍受,打算回去睡覺的時候,陳子俊的聲音就像刺耳的鋸木頭聲一樣響起:「打起精神來!他們到了!」

「好你個王遷之,不是說只是學子們來迎我一下嗎,這可是很有陣仗啊。」

「哈哈,這可不是我安排的,不過只要你還在這個位置上,恐怕去哪裏都少不了這些吧?」

走來一行人中,最前方的便是王遷之,和王卓然了,王卓然年紀似乎要比王遷之稍大一些,不過步履康健,雖是爬了一段山路,卻絲毫不見疲態。

國字臉,濃眉大眼,卻不顯粗糙,反而很是文質彬彬,即便是談笑間,也舉重若輕。尤其是他那一順兒小鬍子,輕輕隨風搖擺,卻沒有一點紛亂,顯然是精心打理過的。

加上這隨着身體前進,而輕輕晃動的青色長袍,在陽光下居然有些波光,看得王凝之是相當敬佩。

這位大爺,恐怕每天要每隔一個時辰,就清理一次袍子才行吧?

未免乾淨得過分了。

莊嚴肅穆,很少能看見這些公子哥們都如此正經,幾乎和青石大門一樣刻板,每個人臉上都帶着標準化的笑容。

「卓然,我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陳子俊,陳夫子。」王遷之笑呵呵地開口,開始了逐一介紹。

「陳夫子。」王卓然笑着點頭。

陳子俊拱着手,臉上帶着的笑容別說學子們了,就連王遷之都是第一次見,這未免也太真摯了。

不過還沒等他開始自己準備好的開場白,就看見王卓然已經隨着王遷之走向了下一位。

「這是馬天元,馬夫子。」

陳子俊眼神微動,腳步輕移,就這樣跟在了王卓然身後,搖身一變,成了上山之人。

瞧著夫子們都隨着王遷之上山,說是今晚要不醉不歸,學子們互相看看,終於是鬆了口氣。

這炎熱的夏天,早就讓人受不住了。

無奈地看了一眼四仰八翻的學子們,王凝之打算下山去聽會兒書好了。

……

就在王凝之哼著小曲兒,到了錢塘的時候,山上也終於安靜了下來,山長的書房裏,王卓然一邊擦着手,一邊目不轉睛地盯着牆上的字畫。

「這幅字,是王右軍的吧?」

「沒錯,去年寫的,我就搶了,」坐在椅子上的王遷之,掃了一眼,笑眯眯地回答,又看了一眼王卓然,皺了皺眉,「你這愛乾淨的毛病,可是越來越重了。」

「好字啊,可惜我沒有,這傢伙這幾年越來越懶散,又小氣得很,都不肯送人,」說着,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有什麼辦法,一路上碰了不少東西,衣服也髒了。」

「對了,我的房間,打掃過了吧,水都是山泉吧?」

「放心,一切都按照你的習慣,」王遷之往後一靠,正色起來:「說說吧,莫名其妙就要來我這裏,是為了什麼?」

「當然是要避禍了,桓溫又請命北征,態度強硬,朝廷里焦頭爛額,朱,張,顧,陸四家,與朝臣們也是非常抵制,陛下心意不明,我可不想去建康受人白眼。」

「呵呵,陛下的心意,一向明了得很呢。」王遷之突然冒出這麼一句來。

王卓然下意識打量了一眼外頭,這才瞪了他一眼,「那又與我何干,我雖是北方而來,也不見得多受北方世族待見,何必要去參合呢?」

「好,那就放鬆些,在我這兒挑挑刺,給夫子們和學子們都找些麻煩,換換心情。」王遷之笑得開心。

王卓然愣了一下,也笑了起來,「你可真是,怪不得大家都愛來找你。」

「不過說起來,你這兒的夫子們,有點意思,尤其是那個叫陳子俊的,我去過無數的書院了,夫子們總是要清高些的,可是這位陳夫子,就差開口跟我要官了。」

王卓然雖然只是和陳子俊接觸了不久,卻早已看得出來,身居高位多年,做的又是品評之事,看人絕對自成一套。

「子俊啊,倒也可以理解,他本就功利心重,以前又是在朝廷中……」王遷之面露思索之色,緩緩道來。

……

「所以,你是打算走了?」

徐婉的小院子裏,王凝之吃得飽飽,看向趙天香。

「嗯,傷已經養好,我要回廬陵去了,王凝之,你前些日子說的話,還算嗎?」

「我什麼時候說話不算了?」

王凝之很不服,可是看見眾人的目光之後,只能聳聳肩,「你指的是什麼話?」

「王家有意與神仙山合作的事情,你能做主?」

「能。」

「好。」

得到了自己的答案,趙天香站起身就打算回屋,後頭王凝之喊了一聲:「那你什麼時候教我武功?」

「拿詩詞來換,要那種厲害的。」

長久的沉默,王凝之無視這令人尷尬的氣氛,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若無其事:「她學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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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晉隱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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