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刺王殺駕

第241章 刺王殺駕

永和八年,八月十八。

皇帝勤讀而至黃昏后,出文德殿,往崇德宮請安於太后。

天色暗,帝至平陽門,方過,刺客出!

帝驚,急遣侍衛擒拿,搏殺圍剿之。

時有不及,刺客後援突至,刺王殺駕!

帝傷,昏迷不醒。

太后聞之,震怒,令禁軍全城搜捕,建康城戒嚴!

……

時有道尊張道御隨架其後,受人所阻,雖儘力拚殺,然難敵惡賊,傷重,后經太醫診,身中數毒,且已深。

太后急召鎮軍大將軍司馬晞,會稽王司馬昱入宮定議,後主持朝政,遣使往征西軍,請大將軍桓溫入京。

一時之間,天子受難,天下惶恐!

——晉書-帝紀

……

皇城。

太初宮后,道尊草廬中。

濃濃的藥味兒,散而不絕,王凝之順手就從路過送葯的宮女身上,搶來一塊手帕,在宮女震驚,而後驚喜,又變得情意濃濃的目光中,將手帕捂著鼻子,進了葯廬。

張道御就躺在床上,和平日裏那仙風道骨的模樣不同,看上去虛弱極了,就連他最心愛的白鬍子都顧不上打理,散亂地鋪在胸前。

一個小道士正在旁邊伺候,瞧見王凝之,急忙站起來,就要開口,卻被王凝之一把拎住衣服,給丟到一邊去了。

「出去!我要和道尊商量大事!」

或許是聽見王凝之的聲音,張道御無神又渙散的眼神,瞬間就明朗了些,扭過頭一看,怒火就要從眼裏迸發,卻還是忍着說道:「你先去吧,到外頭守着。」

小道士剛一出去,張道御就冷笑一聲:「怎麼,王大人還有空過來看我這個老頭子?」

「唉,沒空也要有空啊。」王凝之絲毫不顧張道御憤怒的眼神,

拉過來小凳子坐在他面前,拍拍張道御的胳膊,「我說道尊,做戲也用不着這麼認真吧?」

「做戲?」張道御瞪大了眼睛,只覺得自己不僅被冒犯了,還被傷害了,哆哆嗦嗦地拉開被子,「你瞧瞧,你倒是瞧瞧,我受了多少傷!」

「啪」的一聲,張道御吸了口冷氣,急忙把被子放下,急吼吼地就想罵人了,拍人還非要往傷口上拍,你是真的狗!

王凝之收回手來,笑眯眯地,「這不是沒事兒嘛,她都跟我說了,就是些皮外傷而已,看着嚇人,再說了,人家一個小姑娘都受了那麼多傷,還不見叫喚,你堂堂一個道尊,能不能有點兒尊嚴?」

「你!」張道御怒視,嘴裏的話卻可憐兮兮,「無恥小賊,暗算老夫,又是下毒,又是暗器,還縱火!」

「而且你下毒就算了,那麼多種亂七八糟的,也不怕要了老夫的命!」

王凝之點點頭,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趙天香說了,她打不過你,那我能怎麼辦,真讓你去保護皇帝?那計劃還怎麼執行?再說了,我都有問過的,那些都不致命的,您這功夫,還怕這個?」

「我呸!」張道御發現,自己實在很難在這個小子面前保持理智,「她不是只要拖住我,大家都受點兒傷就行了嗎?為什麼要對老夫下此毒手?」

「誰讓您厲害呢,」王凝之聳聳肩,「這種事情本來就難免有個意外,萬一你突然就不想合作了呢,萬一你打着打着興起,給人打傷了呢,萬一你受傷不嚴重,被太醫們看出來是在拖延呢!」

「再說了,」王凝之很直白,「我也不能確定,那個幕後之人,跟你有沒有關係,要是你趁機真的去襲殺陛下,那我不是成了幫凶?太后能把我的腦袋擰下來換著花樣兒踢!」

「你!無恥小人!我張道御豈是那種……」

「是啊!」王凝之一把抓住張道御顫巍巍的手,真情流露,「經過這次的事情,已經完全可以打消您的嫌疑了!從今天起,我們就是最好的夥伴!」

張道御只覺得自己一口氣憋在胸口,就快要把自己噎死了,需要趕緊轉移話題,「說!眼下情況如何了?」

「一切都在計劃之中!」王凝之也嚴肅起來。

「如今司馬晞,司馬昱都已經入宮,在建康的皇族中,就是他二人勢力最大,最容易承繼帝位,相比而言,司馬昱更有可能些。」張道御眼神閃爍。

王凝之點點頭,「內有司馬昱,司馬晞,有他們二人幫助,太后又本就臨朝稱制,替陛下執掌江山,朝廷不會亂,而外面雖然長江沿岸的將軍們各有心思,但只要桓溫不動,那誰都不敢動。」

「但時間依然有限,這些都是暫時的,」張道御靠在背後的軟墊上,「陛下如今剛剛遇刺,生死不明,太后一門心思要為兒子報仇,誰都勸不動,也不會有人想在這個時候去觸太后的霉頭,可時間一長,陛下若不能醒來,總是要有人承繼大統的。」

「到了那個時候,這些傢伙,恐怕就都坐不住了。我們必須在那之前,把幕後之人給揪出來!」

張道御冷聲說道,然後就沒有回應了,扭過頭一看,見到王凝之正在桌子邊翻翻撿撿,頓時就嚇得魂兒都要飛出去了,「你要幹什麼!」

「我瞧見您這兒藥味兒這麼濃,還都是宮裏的藥草,肯定都不是凡品,您瞧瞧,這桌上,地上一大堆,哪兒用得了這麼多?您是不知道啊,趙天香也是受了傷的,還有她那個胖妞,人個子越大,受傷也就越廢藥物,我來都來了,也不能空手而歸……」

張道御倒不注意這些,只是一雙眼睛死死地盯着王凝之的手:「小賊,我警告你,你再敢給我下瀉藥,我就算拼着道統不要,也勢必跟你同歸於盡!」

王凝之回頭,愣了一下,這才恍然大悟,「啊,您是說下毒的時候?嗨,我又不是個專業玩藥草的,當時也沒搞懂那些毒藥都具體幹嘛的,反正就一股腦丟過來了,還有瀉藥的?」

張道御臉色青紅交替,一言不發。

王凝之默默地注視了一會兒,突然有一絲猶豫,試探著問,「您不會是受傷后,太醫診斷著,還當着那麼多人的面……」

「住嘴!你給老夫住嘴!」張道御狠狠地把枕頭丟了過去,雖然是個軟物件,但是這老道士力氣可不小的,砸在牆上,噹啷一聲,竟像是個石頭一樣,足見心中憤怒。

王凝之躲開幾步,笑呵呵地說道:「道尊,一把年紀了,別跟我這小輩過不去,至於宮裏的事情,您放心吧,陛下不死,太后就坐得住,那我們就坐得住,只有那位幕後之人,才會火燒屁股,我這就過去,瞧瞧熱鬧。」

隨口應付了這麼幾句,王凝之一邊抓起一大把草藥塞進懷裏,一邊順手拿起來一個精緻的茶壺,但是在張道御要殺人的眼神中,還是悻悻地放下了。

臨出門,張道御有氣無力的聲音最後一次響起:「別的都算了,王凝之,老夫問你一件事,你一定要說實話!」

「您請問,王凝之絕不隱瞞。」王凝之把手扶在門框上,回頭。

只見張道御努力地坐直了身子,目光炯炯:「我就問你,毒藥,暗器,潑油,縱火,都是為了逼真,那老夫一拐彎的時候,那一連串的香蕉皮,是什麼意思!」

「啊,這個,其實沒啥意思,就是我很好奇,像您的功夫這麼高,是不是也會滑倒。」

無視了後頭那老頭子撕心裂肺的『無恥小賊,老夫絕不饒你』之類的話,王凝之悠悠然順着太初宮的外圍行走。

其實吧,也難怪張道御心裏有怨氣,雖然他也曾行走江湖,但確實是沒想到,在這種場合,這種情景下,和一個江湖上的丫頭對招,居然還要承受這麼多不入流的手段。

尤其是剛一拐彎兒,就摔了個狗啃泥,爬起來之後,就要面對着那個雖然不說話,戴着面罩,但眼睛裏明顯流露出嘲笑意味的小丫頭,本來心裏有氣,打算好好教訓她一下,結果還沒過幾招,腹內就疼痛難忍,憑藉着多年的經驗,張道御當時就明白了,自己這是要拉稀?

在這種強烈的折磨下,張道御艱難地對敵,好不容易將她擊退,自己也終於忍不住了!

恥辱,絕對是恥辱!

不過此刻,哼著小調兒的王凝之,當然是不會在意這些了。

謝道韞也多少質疑過,但是最終還是敗給了王凝之那一句『一定要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別人的痛苦上,這樣才能更快樂』的話里。

繞過一層層的走廊,多少是有點兒眼花繚亂的,按照自己印象中的路線,回到了平日裏的路上,直到宮門口。

這個相當眼熟,卻始終叫不來名字的傢伙,今天居然這麼主動,直愣愣地站在門口,等著自己呼喚。

那臉上洋溢的笑容,和不自覺扭動的屁股,讓王凝之非常安心。

看在他這麼自覺的份上,今兒就不踹他了。

「帶路!」

侍衛甲人傻了。

我已經做好了各種準備,就等你一腳,然後我就撲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的那種,除非有打賞。

甚至,連撲倒的方向,位置,姿勢,和如何能表現出自己受傷痛苦的表情,都已經演練過無數次了。

雖然有些賴皮之嫌,但都是為了生活嘛,不丟人!

反正臉都丟盡了,無所謂了!

然後,你今兒不踹了?

畜生啊,畜生,王凝之,我與你不共戴天!

一邊在心裏親切地問候着王凝之的祖宗十八代,一邊悻悻地在前頭帶路,侍衛甲很疑惑,為什麼宮裏發生了這麼大事兒,皇帝遇刺,太后震怒,禁軍的幾位將軍,那都是像受了驚的驢子一樣,使喚著將士們四處搜查,排檢宮禁,甚至還要與府衙大人們一起執行封城,宵禁。但這位中郎將,卻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

很快就到了崇德宮。

這兩日,侍衛甲終於不用忍受宮女們古怪的眼神了,陛下遇刺,整個宮中,風聲鶴唳,人人自危,太后已經把陛下身邊所有的侍衛都給換了,以前的那些不知去向,有小道消息說他們已經被埋了,也有的說是下了大獄,總之是沒有一個好結果。

畢竟,陛下遇刺啊,天大的事兒,這些人護衛不利,總是要受懲罰的。

想到這裏,侍衛甲就心裏舒服了許多,自己也曾經報名過,想要做天子近侍,畢竟錢都能多拿點兒,而且時不時也有機會接觸到那些大人物,在侍衛之中,還是相當有面子的,但是那一次比試,着實尷尬。

沒幾招就被人打下台了,從那以後,嫉妒就讓侍衛甲面目全非,如今得到這樣的消息,幸災樂禍啊,人之常情。

不過有一點兒很奇怪,那就是太后把陛下身邊的護衛,全都換成了道尊身邊的人。

不得不說,道尊可真是恩出於上啊。

畢竟人家可是為了救陛下,和歹人搏鬥,身受重傷的,據說太醫們看了,都是連連搖頭,若不是道尊法力強大,有老天保佑,怕是這次都挺不過來了。

想到這裏,瞧了一眼前頭背着手,晃晃悠悠的王凝之,侍衛甲鄙夷地撇撇嘴,天子陪駕只有兩人,一個是道尊,一個就是他。

道尊為了陛下,肝腦塗地,捨生忘死,這位倒好,跟沒事兒人一樣的。

據說刺殺當日,這位王大人,吃壞了肚子,人在茅廁許久,就算是外頭已經亂成一團,人聲鼎沸了,都不能讓人家有絲毫動搖。

等到王大人終於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時候,陛下都已經昏迷,不省人事了。

聽說太后是狠狠地教訓了一頓這傢伙的,但看他這幅樣子,恐怕教訓也沒多嚴重吧?

哼,還不是琅琊王氏給你的風?

不然就你這種作死的人,早就被嗶——

心裏暗暗腹誹,但在這裏,侍衛甲可是絕不會多一個動作的。

近幾日這禁軍,就像餓狼一樣,盯着所有人,尤其是太後身邊的這些,說不準自己咳嗽一聲,人家就會覺得自己要謀刺太后,這種罪名,自己可擔待不起。

尤其是,在最近寧殺錯,不放過的態勢之下。

然後——

『哎喲!』

雖然心裏想着事情,但已經有了足夠的心理反應,侍衛甲才沒摔倒。

剛打算趁機滾落在地,開始表演,卻發現那幾個巡視的禁軍已經把目光投了過來,只好悻悻作罷。

這無恥的王凝之,居然在這種地方踹我,讓我無法耍賴。

「看什麼看,還不走?等我請你去牢裏喝茶?」

聽到王凝之的話,侍衛甲再次揉着屁股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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