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招搖

第268章 招搖

「夫人啊,你是不是對他們太寬容了?這樣很難樹立威嚴啊!」

陽光落在小院子裏,花香,草香,人也香。

王凝之站在妻子的凳子後頭,給她捏著肩膀,而妻子就靠在自己懷裏,瞧著謝道韞緩緩問道。

謝道韞閉着眼睛,享受着這一刻的溫馨,聞言也只是淡淡說道:「我本來也想嚴肅些,但孩子們比我想的還要好一些。」

王凝之對此頗有微詞,自己堅持了一個時辰,在這兒待着,就是為了最後看妻子怎麼懲罰幾個孩子,結果謝道韞倒是好,輕飄飄地就揭過了。

其實就懲罰了兩個人,老五每天寫篇文章,而謝玄則抄抄論語。

這讓王凝之相當不滿意。

「夫人啊,你看看,首先老五,這擺明了就是借題發揮,擱這兒指責兄弟們不給他抄襲,這樣公然用試題為由,散佈這些不合適的話題,難道不該關進小黑屋裏?」

謝道韞眼皮子都不抬,「你說的沒錯,但五弟能在這麼短時間裏,就把題目運用得如此靈活,換句話說,不論是什麼題目,而他所想表達的是什麼,都能聯繫得如此自然,這就是學以致用,舉一反三了。」

王凝之瞠目結舌,不甘心地繼續鼓動,「那謝玄呢?這小子完全就是把聖人之言拋在腦後,就想着兵書和一些練武功的冊子,這樣你都能忍?」

謝道韞也皺了皺眉,「這我當然是不能忍的,但做事兒要公平,說了是在考試,那自然只看文章本身,他以讀書選擇而入題,恰到好處,人在世上,不論是誰,都不能做到真的博覽群書,那選擇自己最適合的書去讀,最需要的知識去學習,這本身是對的,他這個年紀,能有此想法,就已經勝過那些整日裏埋頭於文山書海的人了。

王凝之對於妻子這種認真治學的態度很是無奈,人家說了,這是考試,所以一切都要按照文章本身好壞,文采高低,立意是否深遠來做決斷。

「好吧好吧,那要是這樣,單純從文章來看,家裏的孩子們各個都是很優秀的,除了老六毫無新意,其他人都小小年紀,頗有看法。」

謝道韞輕輕點頭,「六弟一向靦腆,即使是在文章之中,也不會表達心意,所用的都是一些耳熟能詳的東西,看着是最清楚明白的,卻也是隱藏最深的,未來或許能有大成。」

王凝之咂咂嘴,「你倒是個好心的,就沒一句壞話,只不過他們畢竟年紀還小,需要有外力來推動,才能好好學習,不然肯定是滿腦子都想着玩,嚴師才能出高徒嘛。」

謝道韞終於回過頭來,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着丈夫,直到王凝之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這才說道:「夫君,你不會是想要看弟弟們都受罰,才能幸災樂禍吧?」

瞧着她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王凝之回以一個大大的笑容,「我突然想起來,老四說下午要和我一起討論學問,讓我指導他一下,我先去了……」

可惜,身體還沒邁出去,就被謝道韞拽住了袖子,「夫君啊,你就別去禍害四弟了,好不容易家裏頭有個愛讀書的,你要是去干擾,娘知道了,難免會生氣,到時候你這麼大的人了,還要被追着打,不嫌丟人嗎?」

王凝之尷尬地站在那兒,「那夫人接下來打算?」

「我去拜見一下師公,當時在京城我就跟她老人家說好了,這次回來,要上門去拜訪,順便請她指點一下筆墨。」謝道韞站了起來,伸了懶腰,「至於你,只要不惹事兒,怎麼都行。」

王家大門口。

王凝之面帶笑容,站得筆直,給妻子把長袍披好,親切地囑咐著一路小心,又安排車夫要穩重,丫鬟們要伺候好,護衛們盡心儘力。

直到謝道韞有些不耐煩了,說道:「就在一個山陰城裏,還能有山賊來了不成?這麼放心不下,你陪我一起去啊?」

王凝之這才搖搖頭,回答:「本來我是一步都不該離開你的,但我想了想,你也很長時間沒有一個自己的時間去做些喜歡的事情了,這次我就不干擾你了,讓你可以好好地潛心學問。你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如果你那邊要學的多,可以小住幾天,有什麼需要的,隨時讓綠枝來說一聲,我馬上差人送過去。」

謝道韞從車窗里探出手來,輕輕一指,王凝之走上兩步,之後用手輕輕捧著王凝之的臉頰,兩人四目相接。

謝道韞微微一笑,聲音很低:「夫君啊,要不是我足夠了解你,知道你是憋壞了,想趁着我沒在的時候,懶散一下,我就真的要感動了呢。」

……

瞧著馬車晃晃悠悠,以一種輕快而張揚的態度離去,王凝之深深地嘆了口氣,對着一邊的徐有福說道:

「有福啊,珍惜現在的日子吧,等你以後一成親了,這個世界就都變了,姑娘們變成夫人們,整個人都會不一樣了。」

徐有福瞪着一雙傻乎乎的牛眼,撓了撓頭:「公子,啥意思啊?」

王凝之用一種悲天憫人的目光看着他,說道:「成親以前,她會在你面前表現出自己最好的一面,以此來打動你,讓你死心塌地的,但成親以後,就會變成母老虎,要麼是那種看着比較溫和,但其實骨子裏拿捏得你透透的,要麼就是那種看着就很暴躁,也確實拿捏得你透透的。」

徐有福傻乎乎地笑了笑,「沒事兒,我腦子不靈光,小丫聰明,以後我就都聽她的。」

王凝之一口氣卡在喉嚨里,差點兒背過氣去,惱恨地說道:「你跟了我這麼久,誰都說你聰明,會來事兒,怎麼就腦子不靈光了?有福啊,你要對自己有信心!」

「我有啊,」徐有福理直氣壯,「但我覺得小丫更聰明,而且還能經常教我做事兒,再說了,她本來就是為我好,又說的有道理,我就直接聽她的安排,一來省的我費勁兒去理解,二來她也能省得跟我解釋了。」

王凝之張大了嘴,很久,才長嘆一聲,「你和小丫,可真是這世上最幸運的人了。」

然後,王凝之就甩了甩衣袖,目標,好客樓!

徐有福疑惑地跟着,問道:「公子,不回去休息?這種時候咱們一般懶洋洋地躺着,然後打打牌,吃點喝點之類的嗎?」

王凝之搖搖頭,「那是以前,公子我現在已經不同了,我是個樂觀而且善於溝通的人,當然是要去和我的朋友們見見面了。」

徐有福聳聳肩,也不知道是誰睡了一個上午,現在可倒精神了,不過一想起接下來自己也要遇到各位公子的小廝們了,不由得打起了精神。

咱家公子如今是有官身的,那作為他的一號狗腿子,咱當然也和那些普通的雜役小廝不一樣了!

這個不一樣應該體現在哪裏呢?

谷碭主僕兩人選擇了不同的表現方式。

就這樣,翩翩公子王凝之,帶着一副和善的笑容,手裏扇子搖晃,扇面上寫着『霸氣側露』並且畫着一朵朵的桃花背景,加上跟在身後,邁著『六親不認』步伐的徐有福,主僕兩人再次出現在山陰城的接頭上。

內涵和外在,總是這樣不能同步,不過這也是人之常情嘛!

這主僕二人,頓時就引起了山陰街道上一陣陣的騷亂。

商家們無不舔著笑臉站在門口,熱情地打招呼,對於王凝之當然是不敢的,但還是和徐有福問聲好總是可以的,若是能讓這主僕兩人消費一下,那當然是最好的。

而各家姑娘們,正在逛街的閨秀們,無不以扇或袖子遮面,表達自己的羞澀,但那一雙雙的眼睛,就好像已經焊死在王凝之身上了。

官場新貴,卓學公子,琅琊王氏。

尤其是當初他一首催妝詩,讓各家姑娘們認定了,這是個真的深愛之人,並且符合了各種故事裏的那種『浪子回頭金不換』的氣質。

加上如今有了官身,那就完全不同了。

會稽這地方,公子哥兒一抓一把,有官身的有幾個?

何況,還是京城的官兒?京城的官兒,即便是和地方同一品級的,那權力也是大不相同的。

再加上,這還是陛下和太后的眼前紅人啊!

據說,這王凝之在離開建康的時候,陛下還親自將其送出太初宮啊!

嘖嘖。

這不就是自己未來丈夫的模板嗎?

年輕,有相貌,有家世,有才學,有官職,還需要什麼別的嗎?

大概也是因為如此,所以最近的公子哥兒們,看王凝之的目光里,都帶着一絲憤恨,原因當然就是上頭那些,當姑娘們對未來的成親夫婿有了一個更高的要求時,這當然對他們是一個很大的折磨了。

花前月下的美好時刻,談情說愛的程序還沒進行,就要先聽一頓心儀姑娘對未來的期許和對自己的鞭策。

酒宴詩會上展示風采,也是比往日裏艱難許多,畢竟如今只是一個『有文采』已經不能奪得姑娘們的芳心暗許和稱讚了,畢竟再高的文采,在姑娘們的眼中,也高不過一句『吾獨只取一瓢飲』而再大的為民情懷,也比不上那一句如今已經流傳開的『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至於什麼要為國征戰,人家連『醉里』都要『挑燈看劍』了,別的自然都落於下風。

可雖然心裏頭恨得要死,臉上卻要時時刻刻保持着一個翩翩公子應該有的雲淡風輕,這才是最熬人的。

至於人群的中央,王凝之倒是對這些都很無所謂,畢竟以前都傲視群雄了,現在更加自然地享受着這一切。

唯一一點,比較遺憾的,就是大哥王玄之已經重點說明了,自己如今是有官身的,不能再動不動就去做哪些最愛做的事情了,比如聚眾打架,敲詐勒索之類的。

不過這些並不能影響王凝之的好心情,自從回了家,就一直被動地憋在家裏,都已經很久沒有和大家觥籌交錯了。

很快,好客樓就出現在眼前,大概是這一路走來,已經將消息散佈了出去,迎在門口的,幾乎是今兒來的所有公子了。

沒辦法,大家也很不想出門迎接,但這種時候,不出來是一定會被王凝之記恨的,而溜走則會被別人恥笑,於是,就形成了這種盛大的局面。

「王兄,回家這麼久了,都不出來跟兄弟們聚一聚,我們還以為你這是有了京城的朋友,就看不上我們了。」

左連陽笑呵呵地走上來,開口說道。

王凝之也笑了起來,雖然左氏並不算什麼豪門大族,但左連陽卻算是自己的真朋友之一了,這個人純粹就是個富家公子而已,加上心思也都在做生意上頭,反而是能跟自己處得好。

所以說,沒有競爭才能有良好關係,這話還是有些道理的。

王凝之一把攬住他的肩膀,往裏頭走着,沒忘了打聲招呼:「兄弟們,我今兒好不容易能出來,大家不醉不歸啊!」

眾人都是勉強笑着答應,不醉不歸好說,可是醉了估計就要被你勒索,真是難逃命運。

這邊王凝之在瀟灑地聚會,山陰城的另一邊,馬車已經到了衛夫人的居所。

綠枝很是擔心,「公子估計現在已經上街了吧?你就不擔心他們又惹麻煩出來?」

謝道韞老神在在地靠在軟墊上,手裏捧著一卷書,回答,「不會的,我很相信他。」

說完了,瞧了一眼綠枝滿臉的不可置信,謝道韞笑了笑,又加上一句,「這裏是會稽山陰,他得罪不了王家的人,也得罪不了謝家的人,剩下的,那還能叫得罪嗎?這一片土地上,對我們來說,從來就沒有什麼麻煩。」

綠枝低下頭,決定還是把心思放在自己手裏的刺繡上來,這兩口子現在越發一樣了,這種話擱在以前,謝道韞是絕對不會說出口的。

曾經的姑娘,那是不允許一點點差錯出現,影響形象的。

但現在變成了,會影響的必須注意,不會影響的隨意發揮。

大概是看出來她心裏想的,謝道韞伸出手來捏了捏她的臉頰,笑了笑,說道:「夫君也很久沒出去玩會兒了,大概都要憋壞了,在京城要管着他不能惹事兒,回了山陰,就隨他吧,再說了,我也懶得天天操心,有這功夫還不如來師公這裏清凈一些。」

「好,您兩位都是瞭然於心,不用多說就能互相明白的,是我想多了。」綠枝無奈地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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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晉隱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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