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冬風過江南

第287章 冬風過江南

冬日已至。

寒風自北向南,越過綿綿山丘,飄過莽莽長江,進入江南。

風裏似乎帶着刀割般的凜冽,雖然只是初冬,卻讓尚且沉浸在暖暖秋日裏的人們,不自覺攏了攏衣領,加快了腳步。

建康城。

皇帝司馬聃站在高高的城樓上,年紀雖小,臉上卻是一種成熟,目光遠眺,自南向北,聲音稚嫩之中,帶着些淡然:「每年冬風起,也就只有江南的百姓,才能安穩地度過這一個寒冷時節了。」

張道御就站在他身後幾步,寬大的道袍上,是一把長長的白色鬍鬚,風拂過,老邁的臉上平靜無波,聞言回答:

「天下紛亂,北方混亂割據,也只有陛下所在的大晉,才能讓百姓安居樂業。」

司馬聃目光停留在北方,低聲,「北方也曾是大晉,那裏的百姓,也是朕的百姓,如今朕明知他們在受苦,卻無法拯救他們。」

「陛下無需多慮,」張道御淡然說道,「如今我大晉國力尚在,軍備充盈,北方諸侯雖強盛,但此消彼長,註定不能長久,用不了許多年,陛下便能再回北方,而北方百姓,也終究會得以再見天顏。」

「是嗎?」司馬聃不置可否,只是說道,「慕容氏未必願意見到那一天。」

「這一年裏,長江以北戰亂不休,冉閔已死,魏已亡,慕容氏佔據鄴城,雖出兵試探,但被我軍阻擊,加上和魏交戰,也損耗巨大,想必不會再動兵了。」

張道御頓了頓,又說道,「慕容氏這倆年雖戰力強盛,但也損耗巨大,一來秦,齊,鐵弗,代,都在側窺伺,蠢蠢欲動,二來他們拿下的魏,因當初冉閔窮兵黷武,清河,鄴城,濮陽,常山,襄園等早已經生計崩壞,看似獲勝,實則失利,陛下不必過於憂慮。」

「還有前幾日,謝奕將軍傳來書信,已尋到傳國玉璽之下落,想必不久便會送到建康,國運將歸,陛下也掃除了身邊威脅,我大晉江山昌盛,足以見得。」

司馬聃笑了笑,

道:「玉璽之於朕,自然重要,但朕也不至於以為有了玉璽,就真的能高枕無憂,便是天意在晉,亦需人為,只不過這玉璽的消息,卻有些意思。」

「陛下的意思是?」張道御愣了一下,問道。

司馬聃的目光收回,又看向南方的遠山遠水,「這事情出的時候,王凝之尚且在京,卻不發一言,朕問過他,他回答天意在朕,不在其他,所以冉閔雖得玉璽,卻遭反噬,朕只需等待,天意自來。」

「可他回了會稽不久,謝家便為朕尋來消息,謝奕,謝尚均在前線,若有消息,也該是當初蔣干送玉璽之時,便該發現,何必等到事情過去了,才能警醒?」

「您是說,這是王凝之授意的?」張道御聽出些什麼,卻不敢確定。

「當時這個消息,從前線回來,卻無其他,謝家人是沒察覺到的,後來消息入京,便被壓下,而王家在會稽,王羲之就算是再能算計,也不會算得到這些,唯獨王凝之在京,對消息了如指掌。」

「這傢伙,是怕朕派他去尋玉璽,所以才故意敷衍於朕,等回去之後,再轉手把線索給了謝家,朕記得,他的夫人,就是謝奕的女兒吧?」

張道御想了想,也覺得皇帝猜測有理,苦笑一聲,「是,他的夫人是謝奕大女兒,謝道韞,真是想不到,這小子如此懶散而狡猾,自己懶得做事就算了,居然拿這樣的功勞,去給夫人送禮。」

「那倒也未必,這功勞,王家領不了,」司馬聃淡淡說道,「母后與朕說過,王羲之這麼多年不肯入京,就不會為了這種虛名功勞而讓王家再涉前線軍務。那自然是給了謝家為好,一面算是他的恩義,一面也算是讓王謝更加緊密。」

「對了,王凝之現在,該去哪兒了?朕還記得他說過,要去周遊名山大川?」司馬聃突然問了一聲。

張道御笑笑,「那小子難伺候得很,冬天來了的時候,他就只有兩個選擇,要麼在家裏貓著,要麼向南去找個溫暖之地。」

話音落下,兩人一起向著南方而望,目光所及,儘是瑰麗江山。

……

「冬風呀,來得急;可我呀,向南去;風兒你且慢慢追,讓我先跑三千里……」

臨海郡之外,前往建安的路上,王凝之坐在車轅邊上,唱得開心,只不過跟在旁邊的人,多少臉上是有些尷尬的。

王家的這些人還好,畢竟都是跟隨多年,知道王凝之這些習慣的,而陪着謝道韞過來的幾個丫鬟,則是面面相覷,上次出門的時候,她們都沒有跟來,而跟來的幾個丫鬟這次被謝道韞安排留在家裏,算是放個假,於是這幾個丫鬟,就傻乎乎地對視着。

最後,一個人低聲問綠枝:「這是?」

綠枝笑了笑,「公子時不時就會自己編個小曲兒出來,一般在路上的時候,很喜歡唱上幾句,習慣就好了,等到了城裏就不會唱了。」

說着,綠枝好像又想起了什麼,低聲說道:「要是問你們好不好聽,就說好聽。」

說到這兒,綠枝也是多少有點兒尷尬,怎麼說呢,王凝之這些曲子,聽着確實還可以,但屬實讓人比較疑惑,因為他這個人其實並不擅長音律,唱的歌兒有時候會用一些江南小調,自己填詞,有時候就是純粹自己開嗓子,音調怪異,而最可怕的就是有時候他明明在唱着江南小調,卻唱到一半給忘了音調,而這個時候王凝之是不會停下的,直接會續上自己的調調,然後就非常尷尬了,總的來說,不倫不類。

而且,雖然作為僕人不該這麼想,但綠枝是很清楚的,王凝之的嗓音,平時還正常,但一到唱起來,那基本上就是個破鑼嗓子。

她的話,讓幾個丫鬟都是摸不著頭腦,不過下一刻,就各自臉上露出古怪的神色,因為很明顯,前頭的歌聲又變了。

「大海啊,你在等着我;不要急,我很快就去;風擋不住我,雲攔不了我,萬里河山都是情……」

綠枝臉上的笑容是有點兒僵硬的,這個調調,明顯就是兩首歌啊?

回過頭瞧了一眼,謝道韞就坐在身後的車廂里,帘子是撩起來的,所以能看見她手裏捧著一卷書,只不過好久沒翻頁了。

剛打算閑聊幾句,就聽到前頭熟悉的問話和熟悉的回答:

「有福啊,今兒我這首歌,唱的怎麼樣?」

「公子,簡直就是餘音繞梁,那什麼不絕,真是太好聽了!」

「看看你,叫你多認些字,就是不聽,人家那是餘音繞梁,三日不絕。」

「明白明白,可是公子的歌聲,那哪裏是三日不絕,那是三月不絕,簡直就是……」

「哎,不要這麼吹捧我,我還是知道自己水平的。」

「不不不,這哪兒是什麼吹捧,公子就是身份太高了,不方便在人前歌唱,不然早就名動天下了……」

「哈哈哈哈,說得好!既然你都這麼誠懇了,我也就不故作謙虛了,下次我教你一首合唱曲子,然後我們一起……」

「沒問題啊,公子,還記得那次我們一起唱了『我是風中的孤獨一匹狼』到現在我都還記得,你給我的詞句,我也都留着呢,打算下次見了小丫,一展歌喉,讓她知道我的本事才行,到那個時候,還要麻煩公子,提前再指導一下……」

「放心放心,你跟了我這麼多年,這點兒小忙,我當然是會幫的,這樣吧,到時候我再給你創作一曲其他格調的,這樣就算小丫不能欣賞『一匹狼』也還有別的,我們要的從來就不是一枝獨秀,而是萬紫千紅,讓她挑花了眼才行……」

綠枝感受到周圍幾個丫鬟的目光,無奈地低了低頭,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說道:「就是這樣,習慣了就好。」

周圍的幾個丫鬟,各自交換着眼神,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能點點頭。

講道理,這已經不是好不好聽的問題了,這多少是有點兒難聽的,其實剛開始公子這個聲音,雖然音調怪,但還行,可是越到後頭,他就似乎唱的越是高興,就越發不可收拾了。

幾乎能感受到丫頭們的心思,謝道韞抬起頭來,往前一些,也坐在了車轅邊上,說道:「他就這毛病,一出門就得意忘形,你們不用理他。實在受不了,就往後頭走些,或者捂住耳朵就好。」

聽到謝道韞的話,一個年紀還很小的丫頭忍不住笑了起來,謝道韞無奈地白了一眼,也忍不住笑笑,這下,周圍的幾個丫鬟就都笑起來了,或許是聽到後頭的動靜,前面馬車上,王凝之翻身而下,幾步過來,瞧了一眼,喜滋滋地隨車而行,擺擺手示意綠枝不用下來,說道:「怎麼樣,你們也聽到我最新創作的『冬風歌』了吧,是不是非常動聽?」

氣氛突然就安靜了下來,綠枝皮笑肉不笑地點點頭,「公子唱的好極了。」

丫鬟們趕緊點頭,表示同意,只不過王凝之的注意力也不在她們身上,只是望着自己的夫人,相當期待。

謝道韞白了一眼,「上次那個『望江曲』似乎好一些,起碼是一個調子,雖然是從『江南令』里拿來的調子。」

王凝之也不惱,摸摸頭,笑着回答:「就是這麼說,唱歌兒還是用已經有的曲調,然後自己改改詞比較好,不過今兒也是記不住那曲子了,就隨便湊了兩句。」

「湊得還不錯,下次別湊了。」謝道韞笑了笑,也輕輕跳下馬車,隨着丈夫,相伴而行。

她當然是知道丈夫唱歌其實還行,不說好聽,也算不得難聽,只不過丈夫唱歌的時候,總是喜歡自己去搞些所謂的『創造』來,就會讓歌曲變得不倫不類。

平心而論,丈夫平日裏搞得那些『小發明』其實謝道韞是很喜歡的,不論是一些小物件兒,還是一些故事,書畫都挺有趣兒,雖然難登大雅之堂,但在生活里,作為一些小驚喜,是再好不過了。

但是,在曲藝這方面,丈夫着實是沒有什麼天分的,再胡亂填些詞,配合上他那個嗓音,實在是,嗯,一言難盡。

詞曲一道,本就是以含蓄而清婉而佳,可丈夫唱出來那些,說是『直抒胸臆』都有些過了,那就像是想到什麼說什麼一樣。

不過呢,雖然知道這些,但謝道韞是不打算在這方面批評或者扭轉丈夫想法的。

人生而不同,誰又能十全十美呢?

既然丈夫有點兒這種小愛好,那就有吧,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丈夫看着樂呵,也就是每次出門在外,路上唱一唱而已,又不是跑到什麼士族長輩們面前唱歌。

只要不丟人丟到外頭去,謝道韞對於丈夫的這種小愛好,是很支持的。

當然了,丈夫也未必是心裏清楚自己的水平,所以不出去唱歌,按照他一貫的風格和那種莫名其妙的自信,丈夫很有可能是覺得自己水平太高,身份太高,別人不配聽他的歌曲,這也是有可能的。

不過無所謂,他開心就好了嘛。

「冬風呀,來得急;可我呀,向南去;風兒你且慢慢追,讓我先跑三千里……」謝道韞輕輕開口,也哼了幾句。

王凝之一臉驚喜:「夫人,你果然也是非常喜歡的!」

「喜歡啊,我自己夫君唱的歌兒,我為什麼不喜歡?」謝道韞挑挑眉,又說道:「雖然簡約,但也很合季節,北風過江南,天氣是要冷了,你總要多穿些,要麼就乖乖跟我坐在車裏,不然還真以為自己能先跑三千里?你以為我們這馬車,能跑的比冬風還快?」

王凝之苦着臉:「咱們是一路向南的,不會有多冷的,我還打算去建安,下水抓魚呢。」

謝道韞翻個白眼,「趕緊給我把這念頭打消了,一天天的沒個正形,就你那點水性,還下水呢,那是大海,不是小池塘,你給我被浪捲走了,救都來不及,老老實實的吧。」

王凝之嘟著嘴,相當不滿:「你還見過我下水?知道我水性不好?」

「這還用看嗎?」謝道韞撇撇嘴,「你要是善水性,早就在夏天時不時下水撲騰了,還能等到現在?我還不了解你?能忍得住不在孩子們面前顯擺?」

「別想了,我不會答應的,這樣,你要實在想,就去釣魚吧,我陪着你還不行嗎?」

王凝之垮了,只感覺幸福少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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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晉隱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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