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王宮夜宴（二）
這一下可真是語驚四座了！趙王丹就是為了躲避朝堂上不如意的聲音才興起這夜宴議事的制度，所以此刻參與的人基本可以說都是自己的心腹了，萬沒有想到就是這樣都還有人發出雜音，一時間所有人高高舉起的酒爵都凝固在了半空中忘了放下。
趙王丹素來性子柔和，雖然聽了這如同當面耳光一般的妄語，心中也是很不愉快，不過也只是皺了皺眉頭，慢慢的放下手中的酒爵，轉頭向那聲音的出處望去。
是虞卿！趙王丹心裏忍不住嘎登了一下。虞卿的確也算的上自己的心腹之一了，但是在對秦政策上確是一個典型的死硬派。今天這宴會的主題就是歡迎到秦國求和「凱旋」的蘇代，讓虞卿這樣的死硬派來參加，無異於在當眾羞辱一般，自己怎麼會把這茬給忘記了呢。
這趙王丹暗暗的自責了一把，剛剛迸發出的一點點怒火又熄的蹤影全無了。原本以為是哪個跳出來故意和自己作對的，現下看來還是自己的疏漏所致呀！虞卿不比別人，雖然在政策上和自己的主意歸不到一塊，但是其用心趙王丹還是了解的。說起來自己的心腹都不能和自己統一認識，這也真是莫大的悲哀呀。
其實趙王丹現下也是明白了，長平之戰現在如何善後且不說，真正要追究其責任來，自己絕對是要負全責的。要不是自己一時心熱，想起來在那秦國虎口奪食，爭那不痛不癢的上黨，也不會有這樣的結果出來。
說起來自己這事兒做的的確有些不地道，那秦國費時費力的和韓國爭鬥一番，眼看要到手的上黨卻被自己一口給吃了！只不過趙丹心裏到現在也還是有些忿忿的，自己當初不過是想玩玩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把戲，佔佔小便宜而已，誰想得到那秦王竟然有如此大心氣，竟然為了這小小的利益發動了舉國之戰！早知道是這樣，當初還不如讓一步的好呀！如今回頭看看，且不說這長平慘敗，這樣的舉國之戰，就算是贏了，最多也不過把秦人打回函谷關而已，自己的損失也不會是小數目。想想這躲在一旁說是來幫忙的齊楚魏韓燕几國，哪個又是省油的燈？怕是真的贏了秦國的話，損失會比現在還大呢！
說起來從主父胡服騎射開始，這幾十年下來，趙國國力的增長確實有些太快了，隱隱的已經有從當年被魏國恣意欺負的弱邦變成山東六國之首的趨勢！這樣的局面，怕是山東五國比秦國更加的不願接受。現下倒是好了，自己一時的貪心，幾乎把從主父起積攢的家底給輸了個青光！也是活該自己不安分，這幾年憑着父祖兩代攢下的家底，在山東六國中很是有了些地位，漸漸的倒有些忘乎所以了，甚至連秦國的強大都有些不入眼了。這次的紛爭與其說是自己貪了上黨的小便宜，倒不如說是自己有些自我膨脹，想要挑釁一下秦國，看看到底誰才是中原的主宰。現在想起來，秦國對於自己的挑釁反應也有些過激了吧，雖說中間還夾雜這廉頗這老匹夫的一些不知進退的舉動，但是也遠不止於為此發動舉國之戰吧！而且秦王當初放出白起病重消息的時候，不是還沒有這檔子事兒嗎？要不是聽說這個殺神快不行了，就算自己敢挑釁，趙括也會阻止自己的。
哎，白起這個老匹夫，縱橫中原這麼多年，怎麼還不去死呀！最可恨的是這傢伙都半截埋入黃土了，居然拿還把我們趙國最有希望的人才趙括給算計了，今後的大趙，怕是很難重振雄風了！
卻說那長跪而起慷慨陳詞的虞卿，在說完那語驚四座的話之後，見趙王憤怒的眼神看向自己的時候，心裏微微一顫，但是更多的卻是激憤帶來的衝動。可是就在他深吸一口氣，準備和趙王據理力爭的時候，趙王的眼神卻突然變了，變得有些空洞，有些迷茫。更讓虞卿感覺難受的是，趙王不但沒有自己想像中的暴怒，反而像是墜入了沉思一樣，雖然眼睛還是看着自己的方向，但是很明顯，這根本就是對自己視而不見的樣子。
趙王這一下的反應完全打亂了自己的計劃，本來自己就是想利用這突然的語出驚人來激怒趙王的，可是趙王這一下不理不睬的反應卻讓自己根本無法施展接下來的手段！真是好手段呀！不愧是大王呀！虞卿心裏很是忿忿，可是現在就如同一記重拳打在了棉花包上，根本無從發力，只能試探性的弱弱的呼喚了一聲：「大王？大王！」
剛才虞卿語驚四座的時候，殿上的歌舞就已經停止了，在座的諸位也被虞卿的話驚得不知所措，一時間殿上靜的落針可聞。虞卿的呼喚雖然很小聲，但是在此刻安靜的環境下也還是很突出了，趙王丹一下子就被虞卿從沉思中喚醒。
趙王丹看了一眼長跪而起的虞卿，微微的一愣，才似乎想起剛才的事情一般。他揮了揮手，讓已經停滯的樂工舞娘全部退下，然後才溫柔的對虞卿道：「愛卿不得胡言，蘇先生是我國貴客，也為我國立下了汗馬功勞！正是我們舉國上下都要好好感激的呀！」
見趙王終於有了反應，虞卿暗暗的鬆了一口氣。雖然沒有計劃中的暴怒，但好歹還是接上了話題不是，要不然真的就那樣把自己扔在一邊裝作看不見的話，自己還真不知道怎麼應對了。
虞卿暗暗的平復了一下心情，既然趙王的應對如此平靜，那自己準備已久的慷慨陳詞是不能再繼續下去了。他稍稍的調整了一下思路，想趙王躬身一禮，緩緩言道：「大王寬宏，實乃我等臣民之幸！然，這蘇代雖為名士，實為國賊爾！我大趙與秦相爭，費時多年，耗盡國帑。如今損兵折將，國力重傷，才終於讓強秦退步！而這蘇代小兒，盡然不顧我大趙，割地飼秦，其心可誅！望大王明鑒！」
「愛卿這是在說寡人嗎？」趙王丹一聽完虞卿這溫柔的話，怒火噌的一聲就竄了上來，不客氣的說道：「愛卿是在指責寡人妄動兵戈嗎？還是諷刺寡人無能，無力抗拒強秦重兵！」
見趙王如此反應，虞卿心裏也是嘎登一下。雖然他的計劃就是要激怒趙王，但是並不像讓自己成為趙王發怒的對象。自從長平大敗，趙括戰死的消息傳來之後，這位趙王就變得十分敏感多疑了，似乎時刻都在提防著有人清算自己的過失一般。說蘇代，那時怎麼着都行，可是一旦讓趙王覺得自己的真正目的是指責他老人家的話，結果就恕難預料了。
虞卿激進歸激進，但並不是笨蛋，並沒有我以我血薦軒轅的傻氣。與其這樣白啦啦的死在趙王的憤怒之下，還不如上戰場拚死兩個敵人來的划算呢！想到這虞卿趕緊離席，走到廳堂中央，深深的對着趙王鞠躬道：「微臣不敢，與秦之戰，實乃義之所至，不得不為！至於長平大敗，實乃秦人奸詐，而我少將軍帥堂堂之師，不能料敵之奸詐所致！而且我軍雖敗，亦傷敵無數，使強秦虎狼之師疲憊不堪，也算是盡到了為國禦敵的職責！」
聽了虞卿的話，趙王丹容色稍緩。想一想，當初接受上黨虞卿也是大力支持的。在對待秦國的問題上，虞卿也一向是積極的，斷沒有自己打自己的臉，揭舊賬的可能性。
再說虞卿這話也說的有理，雖然那當初自己接受上黨是有着各種各樣的小算盤，但是明面上海華絲佔着個義字的。不管實際情況怎麼樣，至少在山東六國的範圍內，對強秦的認識都是暴虐成性的。上黨地區的百姓在被強秦蹂躪多時，而韓國又無力救援的情況下倒向自己，這也間接的證明了強秦的殘暴和自己的高義！這樣算起來，即使是敗給了秦國，自己在道義上還是佔據了制高點！
想到這裏，趙王丹心裏也有了幾分受用，緩緩的揮了揮手示意虞卿回席，然後才慢慢的說道：「強秦無道，這是天下人皆知的事情！然彼正如豺狼，雖至邪至餓，畢竟還有抓牙之力，非人力所能抗拒呀！今得仗蘇先生之力，拒豺狼利爪於國門之外，實是國家幸甚呀！我輩雖存高義之心，奈何人畜有別，總不至於以死擊豺狼吧！這割肉飼狼也是不得已的權宜之計，待有了轉圜之機，才能另作它圖呀！蘇先生為我國爭的這喘息之機，實在是有大功勞於國家，寡人慾拜先生為卿相，非此不能籌先生高功！」
「大王不可呀！」虞卿一聽趙王說道割肉飼狼，心中的激憤瞬間爆發，剛才的惶恐隨之一掃而空，再次長跪而起道：「大王，既知秦之狼性，應知狼之貪婪實無止盡！割肉飼狼，雖能解眼前之危，然此消彼長之下，我愈貧弱，而狼愈發壯實，長此以往，終將被其吞噬呀！故此，蘇代這割肉飼狼之策明為權宜，實乃包藏禍心，實為我大趙之國賊呀！」
虞卿這大義凌然的話說的趙王丹直皺眉頭，大道理誰都講的出來，可是眼前的現實問題總是要解決的吧！知道虞卿一向十分記恨秦國，但是總不能因為一時的激憤就和秦國拼個你死我活吧！別說是敗了，就算是勝了秦國又能有什麼好處呢？不要忘了四周還有齊楚魏韓燕在虎視眈眈呢。平時一個個都說的大義凌然，真要是和秦國拼的兩敗俱傷的壞，這幾個混蛋國家絕對不會跟自己客氣的，否則當年的周朝八百諸侯今天又都在哪呢？
就在趙王丹思考着怎麼回虞卿的時候，坐在客賓席的蘇代已然起身，對着趙王長長一揖道：「小民蘇代謝過大王厚愛！然小民本是山野之人，不忍見生靈塗炭，顧與強秦周旋。雖強秦撤兵，實乃趙王威儀所致，代不敢居功！且代慣於自在，實不願入朝，進交完差事，自當遊歷而去，請大王恩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