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出逃

民國初夏，鳳城督軍府。

冷晏兮趁著午後，幾個傭人犯困，搭拉着腦袋，躲在院子樹蔭下昏昏欲睡。

她平靜的嘴角勾起一絲狡黠的笑意，挑挑俏麗的眉頭，輕輕推開房間的內室窗戶。熟稔地雙肘撐框，一躍而出，穩當地落在後院梧桐樹下，魁拔而茂密的樹葉遮住她嬌小的身子，很快隱沒。

半個月前，她十七歲生辰。她的父親，鳳城江督軍扯著粗獷嗓門告訴她，婚期定在八月中秋十六。

冷晏兮強忍着心頭驚濤駭浪，故作冷靜的眉梢掃過宴會的眾人，耳邊喧騰著賀喜之聲。

江督軍眉開眼笑，肥壯的身軀漫步席間，竟也變得輕盈靈活許多。他笑哈哈地舉杯一飲而盡，被他宴請的那些豪紳紛紛執杯道喜，奉承之言此起彼伏，這其中也不乏上流貴門之婦。

一時間，歡聲笑語，杯光觴影，不知虛實幾許？

一襲淡粉流蘇衣裙的冷晏兮，猶如高貴瓷白的洋娃娃，只是臉上隱隱若現的嬌縱，不屑一顧的情緒。即便善於掩飾，但眉間的冷嗤，還是讓人窺見，這是個不好相與的女子。

且不說她是江督軍膝下唯一的掌上明珠，鳳城的貴門千金，也非她的矜貴歆然，或嬌縱跋扈。反倒是她溫婉柔然的模樣，又生的白皙嬌嫩，驚絕之貌。偏偏稀世容顏透著古靈精怪，一雙明凈烏亮的眼睛，異常靈穎，盛氣凌人。

這些在場的貴婦那一個不是人精，外表精緻高貴，典雅端莊，內里皆是八面玲瓏，閱盡鉛華。

她們出席各種宴會，酒會，婚嫁，並非耀揚身份，醉生夢死。而是穿針引線，結交權貴，好能鋪助，鞏固勢力。畢竟，那些豪爵縉紳既要維持所謂的清高作派，又想探究時勢乾坤。那麼，府里的三姨四太，七妾八室自是交際的最好手段。只要披上貂毛大衣，珠光寶氣，或新穎洋服，妝容得體。再挽著權貴臂彎，哪一個不是端雅貴婦，上流名門？管它原配正室，姨娘侍妾？

江督軍的原配早逝，鳳城無人見識她的容顏，但就冷晏兮的絕世驚鴻，應是承了其母的美貌。至於冷晏兮為何隨母姓？其中原委不得而知！只是，以江督軍的暴戾性情，竟然允許，簡直令人費解，不得不猜測疑惑：冷晏兮究竟是不是江督軍親生女兒？

這也是鳳城上流貴婦之間津津樂道的一大詭秘之事。

說起風流嗜色的江督軍，也是一言難盡，相貌粗陋，目光凶煞，又身材矮墩，肥壯如球。他的後院女人，可與鳳城鼎鼎大名的夜總會，樂匯門的百色千姿相媲美。

早年，江督軍脾氣急躁，行事雷厲，手段殘酷，素以殺戮制裁，殘暴肆虐聞名。這幾年，日子太平，鳳城一片錦繡，他的性情斂變些許溫和，暴戾之事再無發生。即便如此，他的惡名，還是令人忌憚。

除了嗜色，殺伐之外，江督軍還有一大喜好，就是附庸文雅。時常舉行盛宴，以會文人騷客，賞識民間佳作，尋覓水墨珍品，收穫驚世丹青。

只是，他出身市井，混跡三教九流，又常年帶兵，自然難以擺脫粗俗之氣。稍微鬆懈，便不經意出口成臟，罵罵咧咧，令人咋舌。而他的長相本就肥頭大耳，凶神惡煞般糙漢，根本與文雅半點不沾邊。

但不可否認，便是他這般粗俗不堪，如今鳳城的太平，他功不可沒。

傳聞，當年局勢混亂，江督軍還只是一方惡霸。瞅準時機，出其不意，擊潰烏合之眾，手握重權，身份顯赫。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他的夫人與襁褓之中的女兒突然失蹤，下落不明。

據說，直至冷晏兮九歲，江督軍才在僻靜的小山村找著母女二人。

待江督軍帶人趕到山野村莊，他的夫人已是一具冷冰冰的屍體，而守在一旁的冷晏兮哭的撕心裂肺，聲嘶力竭。

江督軍尋處山清水秀之地，埋葬了夫人，且強行將瘋狂刨墳的冷晏兮帶回鳳城。

可憐的冷晏兮纖瘦嫩細的雙手血肉模糊，猙獰可怖。三五載之後，才消弭那些疤痕，虧得江督軍不惜重金，到處求醫，方得保全冷瑾晏幾乎折指的雙手。

自這次兀噩，父女相逢，二人都仿若換了人似的。

江督軍不再是那個學識匱乏，殘暴殺伐的兇狠大老粗。接回女兒，他竟然棄武從文，潛心修習，頗有老驥伏櫪之勢。

江督軍的改變還不止這些，跟隨他的貼身護衛都清楚，自從夫人不知所蹤，他清心寡欲多年。即便門檻踏爛，位高權重的他，一概不予理睬。甚事者，往往招致他一頓破口大罵，命人將送來的妙齡少女遣返回去。

身邊親近的部下皆知江督軍對他的夫人情深意重，痴心難置，這一點既讓人敬佩，又覺得匪夷所思。

然而，夫人離世之後，不知是慘遭打擊，還是他本性如此？居然大肆充實後院。每隔幾日，便納入一位美嬌娘，短短几年，督軍府徹底成了鶯鶯燕燕溫柔鄉，後院佳人如雲，也泛濫成災。

再說剛回鳳城的冷晏兮，乖巧伶俐，聰慧剔透。許是被宅院裏的奼紫嫣紅熏到，冷晏兮的性情愈發薄涼，倒有幾分江督軍早年的陰沉。

江督軍告誡後院那些姨太侍妾，誰都不準逾越一牆之隔的冷晏兮庭苑，任何人招惹了他的女兒，輕者鞭笞逐出，重者直接斃命。

即便江督軍嚴謹厲聲警告，但禁不住那些花枝招展，一心妄圖的勾心鬥角女人。她們哪一個不窺視督軍夫人之位，恨只恨，肚皮不爭氣，倘若能生個一男半女，還怕沒有榮華富貴？

偏生事與願違，後院百名嬌娘，尚無一人有動靜。那江督軍既不惱怒，也不着急，只是一味地納新入院。

因此，她們能想到的捷徑，便是巴結奉承，哄騙年幼無知，而又被江督軍寵溺的至寶如命的冷晏兮。

冷晏兮對於父親後院的女人不懼後果，敢來擾她，竟笑的諱莫如深。她讓人以禮相待，卻往往一盞茶的時間，便命人打發她們離開。

這些女人冒險求見冷晏兮，卻連她的面都沒碰著，而冷晏兮這般不冷不熱，不痛不癢的態度。反倒讓她們落了提心弔膽，久而久之，再也沒人敢去招惹冷晏兮。

外人以為江督軍的後院恐怕人滿為患，奇怪的是，他的後院似乎永遠填不滿。

今年，江督軍突然停止納妾，並宣佈自己的掌上明珠，將與鳳城總商會韓會長的獨子韓公子締結姻緣。

自那一刻，冷晏兮就有了離開的念頭，但她早已養成山水不顯的深沉。經過大幾個月的周全謀划，今日，她決定實施行動。

冷晏兮敏捷地繞到廢墟庭院後門，麻利地敲落銹跡斑斑的鐵鎖。打開厚實的鐵門，迅速掠出，返身又將門鎖好。

她烏亮的眸光冷靜地掃過四周佈滿鐵網斑駁的高牆，牆上尖銳利刃般的玻璃渣砌成半米高的防守在燦爛的陽光下，閃爍著耀眼的眩暈。雖是廢棄的院落，卻也防備森嚴。

冷晏兮收回目光，小心翼翼穿越荊棘叢，縱身一躍，跳進圍牆邊的一口枯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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