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蝴蝶效應

001 蝴蝶效應

「春日如約到來之前,他要讓他的蝴蝶,飛回他的身邊。」──秦時遇

冬日的初雪落下,宣示著嚴寒降臨。

這是一間位於落霞鎮的,遠離人跡的民宿。

民宿是木屋結構,屋內沒有過多的裝飾,只是簡單的刷了一層暖黃色的油漆,配上同色系的傢具。

外邊是肆虐的風雪聲,辛甜聽了一夜,只覺得意識昏沉,耳朵泛疼。

她掀開被褥,皺着眉起身。

房間里的燈光暈黃,一切都是陳舊的模樣。

辛甜穿着毫無剪裁可言的直筒毛線睡衣,一頭烏黑的長發隨意散亂著,赤着腳就走往窗枱走去。

地上歪七倒八着數個空啤酒瓶,因為她的走動而互相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音。

她沒去管,直接用手抹開窗戶上凝結的水汽,眯着眼往外邊瞅。

白雪的冷光映在她的臉上,纖毫畢現。

她有着一張上帝偏愛的面容,哪怕如今這般不加修飾的模樣,只是隨意的眯眸,都有着說不出的慵懶之美。

事實上,她美得柔弱嬌貴,像是含苞待放的白玫瑰。她應該放在鋪着紅絲絨的名貴匣子裏,用珠玉嬌養。

而不是在這個自然到簡陋的房間里,奄奄一息。

可當事人並沒有這種自覺,只是專註的看着外面。

外邊是大片森林連亘綿延,因為被霜雪覆蓋,除了慘淡的白色的,什麼都看不見。

很好,很乾凈。

辛甜滿意收回視線,躁鬱消失了不少。

她從口袋裏拿出手機,不緊不慢的開機。

動作間,她低低的咳嗽了兩聲,白皙的面容浮上不自然的紅暈。她的身體不好,一貫如此。

一開機,辛甜就看見了她的經紀人周蔓蔓打來的數十通電話和短訊。

辛甜將自己縮在沙發里,閑適的點開短訊。

「辛甜,你才剛剛拿了最佳新人獎,犯不着和溫溪濘交惡啊!人家可是影后!」

「你現在在哪呢?祖宗,溫溪濘的粉絲都快把你的微博廣場給屠了,不管你在哪,你先去發個道歉聲明,好嗎?」

「辛甜!給我回個電話!」

「……」

辛甜似乎能看見周蔓蔓發這些短訊時,氣急敗壞的樣子,

她眼睫顫動,直接關掉了短訊,沒有再看下去。

她抱着自己的膝彎,蜷縮在沙發里,努力將自己放空。

可是昨日種種,還是不可遏制的湧上心頭。

金像獎頒獎典禮,她拿到了最佳新人獎。距離她出道,不過短短一年時間而已。

不是不喜悅的,最佳新人獎頒獎結束,她第一時間給那人打了電話——唐如錦。

她追趕了整個青春年少的唐如錦。

養了她整整八年的唐如錦。

她清晰記得是一年前的成人禮,她終於鼓足勇氣向他告白。

老宅白晝般的燈光下,蠟燭的火光微弱。

她仰著臉看他,捧著少女的一顆真心向他告白:「如錦,我喜歡你,我能不能和你在一起?」

唐如錦生了一張很有攻擊性的臉,眉眼間鋒芒畢露。辛甜知他恣情傲物,危險迫人。可還是如此不惜代價,義無反顧。

那時,在燭光襯映下,唐如錦眸色複雜,眉眼間帶着幾分少有的溫柔憐憫:「這麼喜歡我嗎?小辛?」

辛甜一張臉紅得像傍晚時分的落日,鮮花烹錦,美不勝收。

她默認了。

冗長的沉默,她聽見唐如錦說:「那就試試,好嗎?」

辛甜不得不承認,這是她這十八年來,最快樂的一天。

她是唐如錦的女朋友,哪怕從始至終,兩人之間都彷彿隔着透明的屏障,他拒絕她所有的親近。

辛甜知道,那是因為唐如錦不愛自己。

於是這天夜裏,她聽見男人在電話里,用平淡涼直的語氣說:「那恭喜你了,小辛。我晚上還有個例會,就不回來陪你了。」

那些獲獎的喜悅,一瞬間被沖淡的徹底。

辛甜勉強扯出一抹笑,她坐在衣香鬢影的嘉賓席,聽着眾人的低聲笑談,只覺得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

她啞聲說:「那你保重身體,不要擔心我。」

電話那頭是冷淡的「知道」二字,之後被輕易掛斷。

如果故事發生到這裏,那麼辛甜還能自欺欺人的生活下去。

在唐如錦身邊生活的這麼多年月,她最擅長的事,就是粉飾太平。

可是當天晚上的,頒獎典禮快要結束時,發生了插曲。

「下面,讓我們歡迎三金影后,溫溪濘!」

25歲的三金影后,在國外發展多年的娛樂圈神話,今天低調回國了。

辛甜腦子裏嗡的一聲,聽見上帝高高在上的嘆息:偷來的幸福,不會長久的。

可是很快,辛甜就發現,這並非最大的打擊。

當看見唐如錦攬著溫溪濘的肩胛出場時,辛甜才明白什麼是晴天霹靂。

唐如錦今天穿了一件深紅色的西裝,細緻的金絲眼鏡,掩蓋住了鳳眼冷銳的光。他的唇角,還噙著淡淡笑意。今天的唐如錦,看起來頗為親和。

而溫溪濘在他的臂彎里,略帶英氣的眉眼,有着襲族人特有的深邃,漂亮幹練,又因羞赧而平添幾不可見的小鳥依人之態。

在場眾人沒有幾個知道辛甜是唐家收養的,她處事低調,素來只專心拍戲。

只有經紀人周蔓蔓知道內情,於是問辛甜:「小辛,你知道唐先生今天會來嗎?」

辛甜沒有回答,她的心跳已經不受控制了,她拿出隨身攜帶的淡粉色藥片,干吞了下去。

靠,好苦。

在旁人看來,唐家在娛樂圈的勢力盤根錯節,溫溪濘能傍上唐如錦,怎麼看都是再上一級台階。

已經有人想着等典禮結束,要怎麼巴結溫溪濘了。

辛甜聽見唐如錦開口,他的聲音一如既往好聽,低沉冷冽。

無非是一些場面話,辛甜聽不進去,她只聽見了最後一句:「屆時,歡迎大家來參加我和溪濘的訂婚儀式。」

辛甜開始耳鳴,想吐。

偏偏有人不放過她。

溫溪濘笑意嫣然接過話筒,對着嘉賓席說:「我聽說我未來小姑子也在這,今天還剛剛拿了最佳新人獎。」

最佳新人獎,小姑子。

說的是誰,眾人心中都有了答案。

有人不由得感嘆,這辛甜還真是深藏不露。

而溫溪濘說到這裏,看着一旁笑意微斂的唐如錦,用不安的語氣說:「我很久沒回國了,是不是不該說這些的?」

唐如錦沒來得及回答。

因為辛甜已經站了起來,她在堪稱安靜的氣氛中,一步步走到了台上。

唐如錦臉色低沉,皺着眉看着她,一言不發。

反觀溫溪濘笑容可鞠,她第一時間抱住了她,做足了友好姿態。

可是只有她們彼此知道,事實並非如此。

溫溪濘在辛甜的耳畔,用只有彼此能聽見的聲音說:「謝謝你今年為我照顧如錦,現在,我回來了。」

辛甜面無表情,漂亮的面孔像是沒有情緒的洋娃娃。

而溫溪濘終於放開她,她朝着辛甜伸出手:「初次見面,請多關照,小辛。」

回應她的,是辛甜柔軟而不帶攻擊性的笑容。

所有人都以為,這是闔家歡劇情。

誰曾想下一刻,一貫以小白花形象示人的辛甜,一巴掌扇在了溫溪濘臉上。

後者猝不及防,踩着恨天高直接跌在了地上。

一陣爭先恐後的快門聲,鏡頭對準台上的三人,恨不能用相機的白光炙燙他們。

辛甜冷眼看着痛呼出聲的溫溪濘,以及一臉錯愕,反應過來連忙去攙扶的唐如錦,用不勝諷刺的聲音說:

「早知道你喜歡綠茶婊,我裝什麼小白花?」

「溫溪濘,睜大你的眼睛給我看清楚,我不是唐如錦的妹妹,我是他的女朋友。而你,是那個見不得光的第三者。」

19歲的少女,有着被唐如錦溫養了8年的明媚放縱。

她當着眾人的面動作優雅的整理著頭髮,姿態高傲:「現在,是我不要他了。」

她不顧自己製造出來的海嘯,提着裙擺在混亂中離開了會場。

知道蝴蝶效應嗎?

一隻生活在南美洲亞馬遜河流域熱帶雨林中的蝴蝶,偶爾扇動幾下翅膀,可以在兩周以後,引起美國得克薩斯州的一場龍捲風。

她當眾掌摑三金影后,足夠在幾天的發酵后,使她在娛樂圈身敗名裂。

思及此,辛甜覺得諷刺。

門外傳來敲門聲。

辛甜從一旁扯過薄毯,披在自己的身上,又拿起口罩罩好自己的面容,走到門口。

房門打開,是民宿的工作人員。

「小姐,今天要續房嗎?」

辛甜歉意的笑笑,輕聲道:「請稍等。」

她折身走回房間里,翻開錢夾。

只剩下最後幾張紙幣。

辛甜將錢遞給工作人員:「只有這麼多了,如果房費不夠,請提前一天通知我,我會搬出去。」

房間里又只剩下辛甜一個人,她自嘲的笑了笑。

多麼可笑,好歹是曾經娛樂圈炙手可熱小花,現如今,已經成了身無分文的窮光蛋。

昨夜,她將自己所有的積蓄都給了唐如錦。

唐宅大廳,她身邊是一早打包好的行李箱,她將一張卡扔在唐如錦面前,姿態疏離:「這是你照顧我到十九歲的撫養費。」

後者捻著煙,隔着輕煙薄霧冷冷贊她:「很好。」

辛甜收回思緒,覺得眼眶有些發燙。

不能再想了……

她走到窗邊,看着外邊肆虐的風雪,有類似寂寞的感覺將她吞噬。

她將窗台上嶄新的女士香煙拆開,拿出一根。

她拿煙的姿勢並不標準,動作堪稱生澀,略帶較勁的點燃。

而此時,一輛加長林肯停在了民宿門口,留下一道長長的車轍。

等到辛甜注意到的時候,只看見一身黑衣的保鏢撐著灰傘,替車內的男人拉開車門。

男人坐在車內,半張臉匿於陰影,淡淡的光暈落在臉上,描繪出優越到沒有瑕疵的側臉弧度。

站在辛甜的角度,依稀能看到他顏色偏淡的唇,還有手腕上一串沉香佛珠。

辛甜混跡演藝圈,見過形形色色的男人,卻還是在這樣模糊不清的光影中,生出「矜貴」二字的嘆息。

他真像被供奉在佛龕里的尊像,高高在上的看着人間煙火。

手中的香煙點燃很久了,輕輕裊裊的煙升騰,在玻璃窗上勾勒出朦朧旖念。

男人從車內出來,面容暴露在白茫茫的雪色中。

那是怎樣動人的一張臉,眸色並非純粹的黑,而是帶着些微青玉般溫潤的光彩。鼻樑挺直,唇形會叫人聯想到「適合親吻」四字。

他的眼底沒有什麼情緒,在原地駐足,黑色的長款西裝被風雪吹起,衣角沾了雪粒。

辛甜有些苦惱的想,他在等誰呢?

一個闊別多日未見的愛人,還是生命中最重要的摯友?

這樣冷的天氣,這樣偏僻的小鎮,他太過溫雅矜貴,和周遭一切格格不入。

辛甜羨慕被他等待的人。

她沒有被人這樣等待過,她一直是備選。

也許是她的目光太過專註,辛甜看見男人緩緩抬起頭。

清寒溫潤的眸色,不沾人間煙火。他對上自己的視線,眼中有幾分晦暗劃過。

辛甜知道偷窺是不對的,她掩飾性的假裝抽煙,卻低估了自己對尼古丁的掌控,撕心裂肺的咳嗽起來。

這麼嗆的東西,肺腑都要燒着了,怎麼會有人喜歡?

她躬著腰咳嗽,於是沒有看見梧桐樹下,男人眼中一晃而過的笑意。

太溫柔了,像是春日冰雪初融的河流。

一旁的下屬聽見從來對生活要求吹毛求疵的男人,用帶着溫煦的語氣說:「就住在這裏。」

「秦先生……」下屬驚愕,張口結舌:「旁邊有星級酒店,住宿會比這裏條件好很多。」

秦時遇斂眸,遮住眼底炙烈的光芒。

他用若無其事的語調說:「就在這裏。」

春日如約到來之前,他要讓他的蝴蝶,飛回他的身邊。

這天晚上,辛甜的隔壁住進了一位新鄰居。

辛甜去前台換一次性用品前,看見白日裏那個神秘溫雅的男人,從隔壁房間出來。

兩人在燈光閃爍的過道上打了照面。

辛甜帶着口罩,只露出一雙圓而濕漉的杏眼,在看見他的一瞬間,眼中劃過錯愕。

而秦時遇半倚著斑駁的牆紙,剪裁得體的白色襯衣,袖口隨意的往上卷,用袖箍箍住。

這次距離近了,辛甜看見他眼底的淚痣。

他的笑意溫和,用輕柔的聲音說:「有去看過落霞山的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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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溫柔越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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