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就像寫小說一樣，他應該給自己整理一個大綱出來，畢竟第七本小說的主角自己在演着，這樣稀里糊塗的感覺，和他以前寫的書那種從一開始就驚天動地到結局的風格實在迥異，很像一本流水賬。目前為止，日子過得雖然爽但同樣過得飛快。倒不是擔心沒有預知歷史的優勢，怎麼說呢？可能是沒嘗試過沒大綱沒目標的小說類型，所以很擔心自己最後撲掉。他不得不開始回想近幾年內，有沒有一旦錯過就絕對後悔的重大事件即將發生……這就像裝個外掛進遊戲里，明明知道這樣子干會完全喪失樂趣，但不這樣做又會忍不住想偷試一把。

外掛最要命的地方還在於，它會形成依賴性，擺脫它的方式，就是真覺得實在沒勁透頂。他的前世是個很脆弱的環境，心之所向就隨便亂塗亂改的行為要慎之又慎，因為到了最後，即使感到沒勁透頂他也擺脫不掉。阿德經過一番思量，小心列出僅僅兩項99年底必須完成的待辦事項。

這一堂是大課，阿德精神奕奕一早就到了大教室選了個前後左右都居中的位置——既方便欣賞，也方便被人鑒賞。之前小教室上課的那種半死不活的萎靡一掃而空。隨着上課時間接近，眾鶯鶯燕燕們逐次三五成群進門。落落大方的吉米帶着紳士般的微笑，把自己當成老師似的，向她們逐個兒點頭招呼。這些妹妹們憑着人多勢眾，倒也不怯他，只是矜持地一一回禮。本來阿德想進一步跟她們所有人一個個細細搭訕的，但別忘了，男同學雖然少，但起碼也要考慮人家的感受，一下子就是全包，叫其他人情以何堪？既然讓這些跳樑小丑沒轍了，就不要過度刺激別人，這是起碼的風度。他的腦袋雖然好使，但萬一遇到暴力衝突，打架方面自己完全外行。

古代漢語的老師同時也兼教現代漢語、古代文學史。對於只教三門的老師，大夥兒便有點瞧不起了——除了體育，連倒數第二名的老師一律都教四門。

阿德對於這三門課又進行了歸納——大學語文簡化版，課程描述：基礎。另：中級與高級部分請至中文系辦索取，或轉系即可修習。

語

文課是個例外，總算能自由自在講中文了。因為哪怕是上著課要在底下私聊，只要是專業課，也一律必須用英語，所以上課的時候乾脆也沒人吵鬧。

男老師姓周，高瘦個子，中年，看不出具體年齡，面白無須，一身靛藍的中山裝，一雙軟底黑布鞋。當他空手慢悠悠走進教室，無時無刻都散發出一種很中文的氣息。離上課時間還有三四分鐘，他就這麼東張張西望望，走得步子像乩童起乩的慢動作分解，也有點類似誇大版的太極拳步法。

趙大頭這堂課專門挑了位子坐在阿德旁邊，湊近阿德說「這一身打扮走在我們系裏很OUT，他想要IN，應該去他的中文系裏IN。我這樣說對不對？」阿德不置可否「嗯，還成。」趙大頭聽完便開始思考：他造句還成？或者是說老師還成？如果老師還成，那造句就不成了。

上課時間到，周老師往講台正中一站，音質和音量出乎想像的清晰銳利，又帶渾厚寬廣「同學們好~~~~！」大家們被這一招心靈咆哮震得東張西望，不相信這聲音是從台上那位身板單薄之人所發。周老師在黑板寫下自己名諱：周樹清。然後道「我上大課不需要值日生去中文系辦幫我提廣播器，我自認這個音量，最後面的同學都可以聽清楚。」他才剛說完，最後面一排同學恍然大悟，紛紛轉身去把最後面的窗子全打開，免得被餘波震斷心脈。周老師一笑「我的課你們絕對容易過關，為什麼呢？第一

你們不可能打瞌睡。第二我講的東西很有意思，你們不會不來。」說完一頓，彷彿知道會有掌聲，他安然受之。然後攤開手說「我建議，你們學我一樣空手，課本就算了，紙筆之類隨你們，最好帶個錄音機，我說話速度不一定，快的時候你們趕不上。不過我也不贊成這樣，什麼都不記也沒關係，我出的考題很簡單，前提是你有聽進去。」他伸出手豎起手掌制止全體再次鼓掌。「這次和以前沒什麼區別，有不少外系的同學，我看了下估計有400人左右，還有很多站在外面的。所以，我不點名也不要求各班班長記曠課，我講課從不冷場。」這次他知道沒法制止，只得由著眾人瘋狂鼓掌，他又笑笑道「我說過你們不會不來，幹嘛鼓掌？」同學們轟轟的笑。

他臉色一正「時間寶貴，不再說廢話耽誤大家時間。以後有很多時間認識大家，和大家交流。現在就開始上課。」好像還有一聲開堂前的威武~~在眾人腦中環繞，場中一片肅靜，落針可聞。這席話聽得阿德當場傾心，很久沒聽到這麼清新脫俗實際上又造福眾人的廢話了，膜拜！這貨臨場表達的實力和自己有一拼。

周老師雙手負在背後，「這次我負責講的課有三門，你們的課程表上有，就不再贅述。」他又面露不屑道「古代漢語到現在漢語的變遷過程，就是古代文學史，可能這個題目太大，所以被拆分。其實三門就是一門，何必浪費彼此奔走時間？所以我剛才有了決定，合起來講，最後也是三門一起出題考。我知道你們高興，但是以後我說拍手才可以拍手，否則很麻煩。」

「學外語該不該學好中文，我想我就不論述了，我出了本跟這問題有些牽扯的書，為了更有說服力，所以這本書用英語寫的。你們到書店有看到可以翻一翻。不過別買，非常貴，需要的同學可以課後找我借。」

「在中國古代，就有文、史學家注意到文學發展的變遷，所做許多論述，散見於許多著作。而其中的雛形，當推《史記》、《漢書》、《後漢書》，下至各朝代林林種種，直至清朝紀昀集之大成的《四庫全書提要》。從詩詞賦發展的角度看，有東漢鄭玄著《詩譜序》、唐白居易《與元九話》，至清朝修《全唐詩》。及至近現代，受外國文學史影響，諸多大家著作，一般贊同以林學甲於京師大學堂所編講義《中國文學史》為先河，這些書名不下數百，窮舉過千幾千上萬不是難事。書出自何朝代何人所著太過於啰嗦，就算全背下來也無什用處。從三十幾年前開始教書至今，我也背不下來。我們先從《史記》開始，同學們別以為史記是高中語文節選的《史記》，至於區別在哪裏，我現在開始……」

趙大頭以為這回阿德哥又能在這課堂上掀起什麼驚濤駭浪，讓他失望的是，對方頭一回在上課認真抄筆記，沒作出任何驚人之舉。就連課間休息，也在坐在座位紋絲不動不發一言。阿德斜靠着椅背，將身體在位子挪了挪，緩解一下一個多小時沒動彈過的麻木感。有句話說，當有人認為他已經達成了所有目標，這說明他的理想不夠偉大。阿德不知怎麼就想到這句，不過，感到自己中文程度嚴重不足的感覺還真新鮮！善於安慰自己的他，沉重的心情又開始變得輕鬆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