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三一章 一起上墳

下了高速，他們就隨便找了一家酒店住下來。

疫情的原因，現在酒店業並不景氣，哪怕這麼晚，找一家酒店住宿還是挺容易的，客房至少有一半是空的。

挺普通的一家酒店，談不上豪華，但也算不上髒亂差，住下來完全沒問題。

豪華套間是沒有的，都是一些普通房。

要是平常，丁芸不會住這樣的酒店，可現在這大半夜的，也沒必要去挑剔。

將就一個晚上，還是沒問題的。

一共六個人，訂了兩間雙人房，兩間單人房。

兩間雙人房，丁芸和耿霞一間。

她內心也有着自己的恐懼，一個人住一間房，她是不大敢的，必須得有個人陪着。

另外一間雙人房，就是柳青和蘇綺。

未婚夫妻，同住一個房間，理所當然。

兩間單人房自然是葉默和黎晗住。

都這個時候了，對這地方又不熟悉，也懶得去吃夜宵，反正也帶了吃的，不至於餓肚子。

這雙人房不是大床房，而是兩張單人床。

不過，柳青和蘇綺還是睡在了一張床上。

時間有點晚，也沒有怎麼折騰，甚至連澡都沒有洗——對這種酒店，他們都有一些擔心，怕安裝攝像頭什麼的，把一些不好的畫面給偷拍進去。

兩個人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人，不能冒這樣的險。

躺在床上的時候，自然也不能做什麼事情。

就算不考慮偷拍這方面的問題，他們也沒有這個精力。

睡覺的時候，蘇綺乖乖的蜷縮在柳青懷裏，突然問道：「你媽會不會和你一起去給你爸掃墓？」

「不知道，」柳青搖頭，「我沒有問過，大概不會去吧。」

「你是準備上午給你爸掃墓的嗎？」蘇綺又問。

柳青點了點頭：「是的，自己開車過去，時間上來得及。」

如果是要坐中巴回去，雖然只是一百多里路，可是要轉幾次車，轉一次車又要等很久，這樣一上午的時間就交代在那裏了。

自己開車過去，一個多小時就可以了。

蘇綺沉默了一會兒，說道：「要不這樣吧，你媽要是不跟你一起去掃墓，你跟我說一聲，我陪你去。我爸那邊，我就下午去。」

柳青愣在了那裏。

他真的沒想到，蘇綺會主動的提出要陪着他去給他父親掃墓。

兩家的情況太過複雜，恩怨糾纏太深，蘇綺主動這麼說，就是將自己的尊嚴給放低了。

能做到這一步，很不容易。

他心下感動，一時間卻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只是嗯了一聲，將懷中的蘇綺抱得更緊了一些。

過了一會兒，才說道：「下午……我陪着你去給你爸掃墓吧。」

他心中對蘇毅一直沒有好感，甚至可以說得上是仇視。

但是，這一刻突然想通了——人都已經死了，還有什麼值得計較的呢？

因為一個已經死了的人，讓還活着的、在自己枕邊的人受委屈，完全沒必要。

人都已經埋葬在黃土地里了，那過往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

柳青這樣想着。

蘇綺沒有說什麼，只是突然轉過了身子，從背對着他變成了面對着他，兩隻手臂摟住了他的脖子，將嘴湊了過去。

……

第二天，八點多，他們退了房，在外面隨便吃了一頓早餐，然後又出發了。

耿霞跟着丁芸來過幾次，這一次就是她開着那一輛勞斯萊斯在前面帶路，另外兩輛車跟在後面。

接下來的路不是高速公路，一路上岔道也多，開着導航都容易出錯，沒有熟悉的人在前面開路，很容易就走錯。

柳青回家的次數也不少，但他對這邊的路真不是很清楚，他每次都是坐中巴回家，又不是自己開車，上車之後也不怎麼看路的，很多時候帶着耳機聽歌，或者是眯上眼睛睡覺，到站點了再下車。

這一次是他第一次坐私家車回老家。

晚上睡得比較晚，坐到車上的時候，還是有那麼一些迷迷糊糊的。

他沒有坐到副駕駛位上，而是坐在後座，眯着眼睛在那裏打瞌睡。

沒多久，手機鈴聲響起，把他從朦朦朧朧中吵醒過來。

是丁芸打過來的電話：「你外公外婆也很長時間沒見過你了，等會兒你要不要跟着我一起過去看一看他們？」

外公外婆……

柳青聽到這麼個稱呼，一陣反感湧上心頭。

父母離婚後，那邊的親戚就已經不再是親戚，甚至跟仇人都差不多了。

柳青記得最清楚的一件事情，那就是丁芸離開之後，他外公外婆還帶着一些人過來將家裏的一些值錢的電器傢具給搬走，說那是丁芸離婚應得的東西。

就那一件事情，已經讓他對丁芸娘家的親戚沒有了任何的好感。

現在丁芸讓他過去，他真心不願意。

猶豫了一下，才說道：「媽，我想回去之後先給我爸掃墓。」

「那也是應該的。」丁芸說道。

那聲音里透露著一絲不開心。

「媽，你要去嗎？」柳青還是沒忍住問了出來。

丁芸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我……還是算了吧……待會兒我就去你外公家。」

柳青心下難免失落，但也只能接受，回了一句：「哦，知道了。」

「我沒臉見你爸……」丁芸又說了這麼一句。

這是實話。

她這輩子，最為愧疚的，就是她的前夫，也就是柳青的父親。

這種愧疚感，比對柳青的愧疚還要深得多。

畢竟對柳青的傷害，還有機會來彌補。

而對那一個男人的傷害，卻永遠都沒有彌補的機會了。

當初，那個男人不同意的話，她根本就沒有辦法離婚，也就沒有辦法嫁給蘇毅，過上富足的日子。

而她回報給那個男人的，卻是傷害。

她不後悔當初的選擇。

讓她重新選擇一次，她還會是那樣的選擇。

可是這不代表着她對那個男人沒有愧疚之心。

沒有臉面去面對那個男人，這確實是她的真實想法。

柳青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你……」丁芸又問道，「給你爸掃墓后，要不要去見一見你外公外婆？要是去的話，我讓他們做好午飯等你。」

柳青道：「蘇綺說，她上午會陪我去給我爸掃墓。」

看起來答非所問，但是丁芸懂了他的意思：

「所以你下午就去陪她，給她爸掃墓，是不是？」

柳青嗯了一聲，然後又問道：「這樣沒問題吧？」

這件事情他還是有那麼一些忐忑。

他知道丁芸對蘇毅很沒有好感，對蘇綺也有一些不對付，自己去陪着蘇綺給蘇毅掃墓，屬實有點大逆不道。

可是，蘇綺願意陪他給他爸掃墓，他必須得有一個對等的回應，要不然就是無視對方釋放出來的善意，作踐對方的尊嚴。

兩個人相處，沒有哪一個應該在沒有回報的情況下一直持續不斷的付出。

這個道理他還是懂的。

「沒問題，這是你應該做的。」

丁芸說着，嘆息了一聲，道：

「那丫頭有些事情做得還是挺大氣的，你也挺有福的。」

聽到這樣的回答，柳青總算是鬆了一口氣了，然後給蘇綺打了一個電話：「我媽不跟我一起，她會去我外公家。」

「知道了，我就跟着你的車走。」蘇綺回答。

半個多小時后，這小小的車隊開到了縣城，從縣城穿過去。

在市裏的時候，看到街上的行人大多數都戴着口罩。

可是進入到縣城，基本上就看不到戴口罩的行人了，有的地方人還不少，一個戴口罩的都沒有，看得柳青頗有一些心驚膽戰的感覺。

他也關心過老家的消息，知道老家這邊沒有出現過確診病例，甚至連疑似病例都沒有過。

安全是安全，可在大街上人來人往的都不戴口罩，真的就不怕感染嗎？

——作為一個口罩生產商，柳青陷入到了深深的焦慮之中。

這樣真的太不好了！

往車窗外面看，也就是一些超市店鋪的戴了口罩，有的人進超市，會摸出口袋裏面的口罩戴上，出來了又會摘下來。

他們之所以那樣做，大概是因為相關的場所有規定，並不是有什麼防疫意識。

不過在柳青的記憶里，老家這個縣城在往後的一年多也沒有出現過疫情。

只能說運氣還比較好。

穿過縣城之後，再開了十多里，丁芸的那一輛勞斯萊斯從一個分道口拐進去。

柳青指揮着葉默：「繼續往前面開。」

葉默聽到了柳青和丁芸的電話，知道他們母子倆並不往一個地方去，對柳青的指揮並沒有覺得奇怪，繼續往前開着。

在後面，蘇綺的那一輛寶馬也就隔了十多米的樣子，緊跟而上。

經過了一個鎮，又經過一個鎮，開出後面那個鎮，右邊又有一條分岔口，柳青及時提醒，葉默方向盤一打，就往那個分叉口開進去。

那是他們這個鎮上的鄉村公路，經過五六個村子，就會到他老家。

從縣城到家的那一段路，柳青比較熟悉。

因為捨不得車費，他曾經多次踩着單車從家裏到縣城，給他父親買葯。

往返四十多公里，要大半天的時間。

來回的次數多了，對那一段路自然熟悉得很。

只不過這十幾年鄉鎮發展還是比較大的，從村裏到鎮上那十幾里的路，由原來坑坑窪窪的泥土路變成了現在的水泥路。

第一次發現那一段路變成水泥路的時候，柳青心裏還生出一個念頭：

「現在要踩單車到縣城去，應該會輕鬆很多了吧？」

鄉村公路雖然是水泥路，但是路面沒有縣級公路那麼寬，路口那裏還放了兩個大水泥墩，將路面進一步收窄，目的就是不讓大卡車進來。

就這樣的路面，載重量大的卡車進來，沒幾趟就會把它壓壞。

路面可以允許兩輛中巴車擦身而過，不過要過得小心翼翼的。

小車倒是無妨。

到了這裏，葉默開車的速度又慢了很多。

路兩邊就有人家，這要是開快了，指不定就會把別人家養的雞犬什麼的給壓死。

葉默是北方人，第一次來到南方農村，感覺挺新鮮的，對柳青說：「你們這挺不錯的。」

現在已經是春天，路兩邊都是肆無忌憚的翠綠，讓剛剛從水泥森林中出來的他們感覺特別的幸福。

柳青點頭：「我也覺得挺不錯的，我以前就想過，有錢了就不在城市裏混了，回到農村，蓋一棟大別墅，養兩條狗，養幾十隻雞，種點菜，在這裏養老得了。」

「你現在也有了錢，怎麼不這樣做呢？」葉默好奇的問道。

柳青嘆了一口氣：「那個時候，我怎麼可能會想到有現在這麼多的錢？當我發現我在城市裏買一棟大別墅也可以輕鬆過日子的時候，就沒有來鄉下養老的念頭了。」

很多人想老了到鄉下養老，說是喜歡鄉下的寧靜，實際上喜歡的是鄉下的低消費。

真正的有錢人，還是更喜歡城市裏面的生活。

特別是那些年輕人，沒有幾個能在鄉下呆下去的。

柳青以前最大的夢想，就是買彩票中個五百萬，然後就不打工了，花個百來萬在農村蓋一棟小別墅，剩下的錢存銀行，一年也有個十來萬的利息收入，那就可以優哉游哉的過上幸福的養老生活了。

可是現在已經是億萬富翁，在大城市裏面都可以悠哉游哉的過日子，完全用不着來農村小心翼翼的過日子。

農村還是有着很多不方便的。

一路開過去，有的房子很破舊，門前都已經長滿了荒草，一看就是很長時間沒人住的。

有的房子蓋得挺豪華的，裏面的裝修不知道，從外觀上來看就跟小別墅一樣。

這些年，農村人的生活條件也得到了很大的改善，只不過大量的人口湧入城市，留守在農村的基本上是些老人小孩。

路邊有時候也能看到墳塋、墓碑，看到色彩艷麗的靈旗。

靈旗，又叫招魂幡，這邊清明節的時候，會插在墳頭，給逝去的親人招魂。

路邊經過的店子裏面，就有賣這個的。

車繼續往裏開着，終於開到了柳青出生的那個村子。

到了路邊一家店鋪那裏，柳青讓葉默停了下來。

那家店鋪正在一個路口。

那一條路，通向一座山。

柳青的父親，就埋葬在那一座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