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廣城,韓家。

這棟建在市郊的別墅依山傍水,在別墅主體的三百米外圍了一個大鐵門,鐵門之後是筆直的汽車行道與分列行道兩側的綠化樹。

群木掩映,紅頂的小屋在深處影影綽綽,不能看清。

岳輕風塵僕僕來到廣城韓家的時候,正是韓氏公司董事長去世的頭七。

天邊黑雲層疊,涌動下垂,空中風呼山嘯,大雨將至。

一位岳輕不認識的、穿西裝戴眼鏡的男子等候在大門處,將岳輕帶入別墅的書房,在這裏,韓氏集團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已經等候他多時了。

這還是岳輕第一次來到廣城,見到外公一家。

韓家一共三個孩子,兩兒一女。長子韓圖,次子韓業。韓筠是最小的女兒,和兩個哥哥都差了十多歲。

韓圖年近五十,眼睛卻沒有一點這個年齡的人該有的渾濁。他鷹鈎鼻,薄唇,唇上有深深的法令紋,看上去嚴肅,冷酷。

但在面對着岳輕時,他噙著笑意,臉上的冷酷變成了豪爽:

「我是你大舅。你這些年過得怎麼樣?本來我早就想去找你們了,不過爸爸--就是你外公,是一個比較古老的人,一直放不下面子打電話給你媽媽,而你媽媽這麼多年來也一次都不肯回來。其實親父女哪有隔夜仇呢,唉……」

他點燃根香煙,吸一口后深深嘆氣。

岳輕神色如同韓圖一樣沉重,他跟着嘆息:「親戚哪有隔夜仇,我媽肯定不會怪你們都沒去她的葬禮,她事後託夢給我說還好你們都沒去。」

韓圖臉色一僵,片刻后笑道:「我知道你在怪我。那是有原因的,小筠出事的時候,公司正好陷入一場大危機,爸爸為了公司已經殫精竭慮,後來又因為小筠的噩耗舊疾複發,情況十分危急。那時候不管是公司還是家裏,都離不開人。等我好不容易處理完了一切,你也已經將你父母下葬,後來我抽時間去了一趟京城,去了你媽媽的墳前,只是沒有聯繫你而已……」

他說出地址,把握十足:「你媽媽就是葬在這裏,沒錯吧?」

岳輕耐心地聽着,直到韓圖將一長串話說完,才笑眯眯說:「大舅誤會我了,我想說的是,媽在死後託夢給我,說你們還好都沒去,免得又白白傷心一場。」他唇角高揚,笑得親切討喜,「如果我怪你們,這時候哪回還帶着我媽的遺物回來,大舅說是不是?」

韓圖突然拿不準岳輕到底正話反說還是反話正說。他笑了笑,伸手拍對方肩膀,微帶猶疑:「你放心,該是你的錢就是你的錢,大舅肯定會給你的,對了,我近些年想你媽媽想得厲害,那些遺物……」

「開門開門,快給老子開門!讓韓圖那個王八蛋給老子出來!」

一道高聲的嚷嚷在別墅的大門口響起,伴隨着這道聲音,別墅的紅木大門向兩側打開,一道滾圓的身體旋風一樣自門外沖入,直衝到大廳樓梯的上半截才豁然停下。

書房的門打開,岳輕先一步從裏邊走出,與自樓下上來的人打了個照面。

只見一個足有兩人寬度中年男子站在樓梯上。他皮膚白白嫩嫩,眯眯眼,大垂耳,鼻子像個肉球,嘴唇如同兩條香腸橫在臉上,長成一副彌勒佛的外表,偏生一臉刻薄模樣。

「你是哪來的?」來人不悅問岳輕。

「你……」岳輕也開口,以目光示意來人腳下。

「你什麼?我告訴你,韓家的財產究竟落在誰手裏還說不定呢!現在就上趕着抱韓圖的大腿,也不嫌太早!大家都忘記韓家有兩個兄弟,一個叫韓圖,一個叫韓業了吧!」韓業咬牙切齒的說,也顧不上身旁「韓圖的小弟」,繼續抬腳往樓上找韓圖。

但下一步上,韓業腳下一滑,整個人向後仰起,球一樣咕嚕嚕從樓梯上滾下去,重重撞上了大廳的立柱,發出「砰」的一聲響!

一時間如風吹秋蓬起,整棟樓里的人都被驚動了。韓家的家政人員飛快從各個角落裏冒出來,韓圖也從二樓的書房中走出來查看。

一屋子的人扶韓業的扶韓業,找跌打藥酒的找跌打藥酒,叫醫生的叫醫生。

岳輕局外人一樣站在原地,看屋子底下雞飛狗跳,抬手摸摸鼻子。

他無辜說:「二舅,我就叫你小心點腳下那灘水……」

聲音順着風傳入韓業的耳朵。

摔個鼻青臉腫,剛從地上爬起來的人腳一拐,又坐回了地上,這次扭到腰了!

岳輕從樓梯上走下去,韓業已經斜靠在沙發上哎哎叫喚,饒是如此,也不忘質疑岳輕:「你剛才叫我什麼?你叫我二舅,那你不就是韓筠的兒子?」

「我媽確實叫這個名字。」岳輕笑道。

「你來幹什麼?財產反正沒有你的份,你媽走的時候我爸就修改遺囑,將你媽從遺產繼承人里排除掉了。」韓業沒好氣說。

「韓業!」韓圖臉都黑了,「妹妹英年早逝,膝下只有一個兒子,難道我們不能照顧一點嗎?」

「這話可不像你韓餓虎會說的。」韓業嘿嘿冷笑,「現在說誰照顧誰都還太早了吧,總要先找到爸遺囑中說的寶穴,找到寶穴的那個人才有資格拿到韓家的遺產。」

韓圖還想說話。

岳輕適時用力咳嗽一聲,提醒兩個人自己的存在。

兩人一起看向岳輕。

岳輕目光純潔而直白,問韓圖:「什麼叫做寶穴,外公的遺囑又是什麼?」

「……」韓圖。

他不知如何回答岳輕,瞪視韓業,目光如同鋼刀將韓業削皮剔骨:「你不就是想上山嗎?行,我們現在就直接上山,讓各自找的風水師去點寶穴!」

此話一出,韓業宛如打個大勝仗歸來的將軍,腰也不酸腿也不疼,「咻」地從沙發上跳起來,一馬當先向外走去,並從幫傭手上搶過一杯水,嘩啦將水倒進嘴裏,說:「早就該--呃?咳咳咳!--」

一口水嗆在喉嚨里,韓業頓時驚天動地地咳嗽起來,水流無處落下,從鼻子與嘴再倒飛而出,化作漫天水霧,淅淅瀝瀝,淋淋落落。

大廳內一片寂靜。

半晌,岳輕第一個走出門去,帶着一絲笑紋,沉穩吩咐站在外頭,小心向裏邊張望的司機:「準備車子,二舅洗把臉,我們就走了。」

兩輛汽車沿着彎彎曲曲的盤山公路向山中進發。

這是典型的山路地貌,靠山的一側是幾近垂直的峭壁,靠外的一側是栽種了鬱郁樹木,翠障連天的懸崖。

走在前面的灰色車子是韓圖的,跟在後面的白色車子是韓業的。

但韓業覺得自己最近運氣不好,萬一車子在半路上翻下懸崖十分吃虧,死活和韓圖擠了一輛,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兩兄弟都坐在前面那一輛上,後面空出來的就便宜了岳輕。

後車廂的真皮沙發上,岳輕打了個哈欠。

上午的烏雲沒有匯聚成雨就被風吹散,正午的烈日讓觸目的世界通紅灼熱,他剛剛吃飽,在車子的顛簸中產生了一絲睏倦,眼睛慢慢閉下去……

夢中世界,傳道授業。

一連幾天的時間,岳輕對夢中世界的好奇已經降到最低點。

空中的聲音雖然很好聽,但反覆念著的只有《風水望氣經》和《三山符篆術》,他都聽膩了;世界雖然很廣袤,天上有游龍飛鳳,地下有奇花異草,但他能走的就只有方圓幾百米,別說乘神龍騎鳳凰,就算摘一片花一根草都不行。

兩本書的內容岳輕已經倒背如流。他心安理得地走神,任由聲音嘮嘮叨叨,腦袋枕着雙手,躺在草地上自言自語:

「突然送來的遺產合同果然是狗血奪寶戲的開端,看樣子羅盤和木珠要麼有助於尋龍點穴,要麼就是韓圖請來的風水師想要……唉,這麼老套真都沒有問題?還沒有張崢家裏亂。」

「倒是沒想到這裏也能碰見風水師,想想逛箇舊貨街碰到解飛星,回一趟外公家又要見到另外兩個,這種概率是不是有點太高了,難道風水已經隨風潛入夜,散入千萬家了嗎?」

「認真聽講。」有人說話。

「別吵。」岳輕又自言自語,「……萬一我的寶貝真給他們騙走了,我會不會像小說寫得一樣悲慘而死又重生?重生前有多愚蠢,重生后就有多聰明,重生前有多悲慘,重生后就有多牛逼。一路啪啪啪打臉反派,衝出地球,一統銀河,征服宇宙?」

「那是有大功德、大造化、大氣運的人才有的事--不對,認真聽講。」有人說話。

「聽什麼呢,我都倒背如流了,講課進度太慢了。」岳輕心不在焉,說完他悚然一驚,從地上直起身來,舉目四顧,「誰在說話?!」

「當然是我。」虛空中的吟唱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和岳輕對話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緊跟着,一縷縷煙一團團霧,從這個世界的四面八方匯聚,在岳輕跟前的不足米處匯聚成一道廣袖大袍的人形。

它的形體與人類一般無二,骨肉勻稱,肌體瑩潤,面部籠在煙霧繚繞的雲氣里,看不清楚,似笑非笑的唇角卻露出來,親切可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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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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