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傷離別

王兵將母親從監牢裏接出來了，卻沒有直接回家，而是住進了不遠的客棧里。

本來王兵是打算接母親回家的，可鄭蛾還有心愿未了，再不了解心愿，就真的來不及了，因為鄭蛾只剩下了兩天的壽命了，神仙難也救了。

現在的鄭蛾已經腿腳不便了，可她還是決定去鄭府看看，認祖歸宗，讓王兵認祖歸宗，因為王兵的父親是孤兒，所以，鄭氏眾人，可以說是王兵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

鄭蛾出獄的第二天，在王兵的攙扶下，沿着記憶的路線，鄭蛾顫顫巍巍的往鄭府走去，她要跪倒在父親面前，請求父親的原諒，但她嫁給王豫川，她從來也不會後悔。

映入眼帘的鄭府，有些破敗，大門緊閉，門口連一個護院也沒有。

鄭父是經商的，在商人中不算是大富大貴的，只能屬於中下游，吃飽肚子的情況下還有些富餘，可現在呢，鄭府的大門都落了一些灰塵，裏面真的還有人嗎？

答案是有的，因為裏面傳來了人說話的聲音，準確的說是爭吵聲，這聲音，對鄭蛾來說很熟悉，哪怕這聲音聽着有些滄桑。

這正是的主人，正是她的弟弟，鄭少陽，大門裏的氣氛似乎很不好，尷尬，憤怒，不甘等。

鄭少陽是鄭蛾父親在她九歲那年重新娶的老婆而生下的孩子，因為鄭蛾的父親不能讓鄭家無後。

啪啪啪。

孟特拉着門環敲響了鄭府的大門。

裏面的爭吵聲停頓了，而後又開始爭吵，卻有腳步聲傳來，有人來前開門了。

大門緩緩打開，探出一個佝僂的老人頭顱，「哪位，有什麼事嗎？」

顯然，鄭蛾認出了這個老人，有些激動，「貢叔，是我啊，我是鄭蛾啊。」

「鄭蛾，是哪位？」，老人反應有些遲緩，過了好一會兒才在腦海中回憶起有這麼個人，是大小姐的名字。

老人的視線落在鄭蛾的身上，觀看了好久，面前這個老婦人的身影與記憶中的身影重疊，有三分相似，可是，大小姐不是失蹤多年了么，而且，就算大小姐回來了，可大小姐也應該才三十幾歲啊，哪裏像眼前的婦人這般垂垂老矣，日薄西山呢。

「貢叔，是我啊，我是小丫頭啊。」，鄭蛾再次出聲，此刻已經是滿臉淚痕了。

貢叔是鄭府的管家，到今天已經在鄭府呆了三十多年了，所以說，鄭蛾是貢叔看着長起來的。那時候，鄭蛾在府里處處受排擠，不招人待見，只有貢叔願意和她玩耍，鄭蛾把貢叔當作父親一般的人了。

小丫頭，是貢叔私底下叫鄭蛾的稱呼，知道的人很少，是小姐，沒錯了。

聽到熟悉的名字，老人一臉不敢置信，老淚縱橫，顫顫巍巍的走到鄭蛾身前，捧着她的臉仔細端詳，」小丫頭，真的是你啊，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

哭了一會兒，貢叔轉過頭朝屋裏喊叫，」少爺，大小姐回來了，小丫頭回來了啊。「，貢叔用了最大的氣力，以至於喊完就忍不住的咳嗽起來。

鄭少陽此時心煩意亂，坐在他面前喝茶的就是債主子，可他現在，已經還不起債了，就算是將鄭府拆了，也還不起。

三四年前，父親生意失敗，欠下巨債，難以償還，加之又操勞過度，一病不起，沒幾個月就離世了，留下了很多的爛攤子。

好了，鄭氏本是由鄭少陽的父親做主，突然之間欠下巨債，這債自然是要鄭少陽父子背負的，就在欠下巨債之後不到一年的時間裏，原本的大家族四分五裂了，其他人紛紛跑路了。

鄭少陽是一個講求誠信的人，絕不會跑路躲債，也無路可跑，就因為這樣，債主子才會這麼心平氣和的坐在他的面前。

看着眼前催債如討命的債主子，鄭少陽本就心急如焚，現在居然聽到貢叔喊話說姐姐回來了？

」您先請坐一小會，我去去就來。「，不去管債主子憤怒的臉色，鄭少陽一路小跑出了大廳，出了院子，他要看看自己那個狠心的姐姐，是怎麼狠心拋棄他們將近二十年的。

來到門口，一切指責的話到了嘴邊，又硬生生的吞咽了下去。

鄭少陽看着兩個老人攙扶在一起，老淚縱橫的模樣，心中翻起波濤洶湧了。

那個老婦人的身影，和自己記憶中的姐姐重疊了，有三分相似，可是姐姐，怎麼會變成那個樣子，不會的。

察覺到有人出來，鄭蛾抬起老淚縱橫的臉看向門口，頓時四目相視，」少陽，我是姐姐啊。「

鄭少陽現在哪裏還有責備的話，快速跑到老人身邊攙扶著，」姐，真的是你，你怎麼變成了這個模樣了？「

鄭蛾沒有說話，而是示意王兵過來，」兒啊，過來，叫舅舅。「

王兵走上前來，看着自己的舅舅，有些彆扭，不過還是生硬的叫出口，」舅舅。「

看着王兵，鄭少陽才反應過來，姐姐是和一個男人私奔快活去了，現在小外甥都這麼大了，她怎麼就這麼狠心這麼些年不回來啊。

」外邊風大，我們進去慢慢談吧。「，鄭少陽說着，目光看向李慧禪他們，」他們是？「

」哦，舅舅，他們是我的朋友。」

「那就一起進去吧。」

於是，鄭少陽攙扶著鄭蛾，王兵攙扶著貢叔，李慧禪他們在身後跟着，一塊進入鄭府。

穿過一個小院子，一行人來到大廳，此時一個中年男人坐在那裏，氣勢洶洶。

將姐姐攙扶著坐下，鄭少陽跑到中年人的身前，「趙叔，今天我們家團聚，你能不能不要為難我，你也知道，我真的拿不出這麼多的錢，您再寬限我些時日，我一定將欠您的錢還清的，我保證。」

趙老爺站起身來，看了看剛剛進來的一干人等，也聽到了貢叔的喊話，的確是一家人團聚，現在破壞這個氣氛的確是不好，狗急了會跳牆的，說實話，他應該要感謝鄭少陽的，要是鄭少陽當初選擇跑路了，他自己絕對會走投無路上吊自殺的，哎，他也是身不由己啊。

「保證有個屁用啊，你都保證多少回了。」中年男人開口，又看看剛剛進來的幾人，「那好，我不破壞你們團圓，我給你一天的團圓時間，就一天時間，如果明天，我還見不到錢，少陽，別怪趙叔我心狠，我非拆了你家院子不可。」，中年人說完，憤憤地轉身離去。

看着中年人離去的背影，鄭少陽的心都擠壓到一塊了，這可如何是好啊。

先不管了，得過且過，過一天是一天，至少今天是要開開心心的。

鄭少陽整理好心情，轉過頭，強行讓自己笑起來，「貢叔，吩咐廚房做些大姐愛吃的菜，今天中午我們好好吃一頓，好好敘敘舊。」

「哎，好。」，貢叔扯著袖子擦了擦眼淚，眼睛紅腫著，步履蹣跚的往廚房走去了。

「少陽。」，這一聲，多麼的陌生，又是多麼的熟悉啊，「父親呢？」

鄭蛾是知道的，父親做生意，常年在外，如今看來，鄭氏似乎遇到了麻煩，不好過啊。

鄭少陽看着眼前這個衰老的婦人許久，聲音有些哽咽，悲慟，「三年前，父親病重，之後沒幾個月，就病逝了。」

回想起往事，回想起這些年的經歷，雖說有幸福，但那一點幸福很快就被生活的苦沖沒了，要是父親沒死，一切會不會不一樣呢，終於還是忍不住，將近三十歲的男人，此刻淚珠子啪嗒啪嗒的掉落着，怎麼都控制不住。

聽到舅舅的話，王兵心頭也一震，隨後看向母親，那個素未謀面的外公，就這麼離開了，母親沒能見外公最後一眼，該有多傷心吶。

鄭蛾聽到這個噩耗，豆大的淚珠子也跟着啪嗒啪嗒的掉落，不過，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很強，不至於暈厥過去，也可能是陽壽將盡，一切都看開了些吧，」父親，我對不住你啊。「

鄭蛾的聲音有些沙啞。

姊弟兩哭了好一會兒，才停止了哭泣，而其他人，受這氣氛的影響，眼圈也變得紅紅的。

眾人坐下，聽着兩個長輩家長里短的敘述，小輩們安靜的聽着。

聽到鄭氏這些年的遭遇，鄭蛾唏噓不已，物是人非，不過，自己的兒子現在是修士，她也知道兒子會幫她完成心愿，幫鄭氏度過難關的。

當聽到鄭蛾的遭遇后，鄭少陽內心崩潰極了，好不容易見了個親人，還是近二十年未見的親人，就這麼見一面就要沒了嗎，」姐啊，你怎麼這麼糊塗啊，你怎麼這麼糊塗啊……「

姊弟倆又相擁而泣。

聽着長輩的對話，孟特心裏亂糟糟的，自己的父親，在自己沒有記事的時候，離開了自己，自己的母親，在自己沒有成家的時候又要離開自己，還有自己那個沒有謀面的外公，也不在了。

可是，他王兵，該記恨魔鬼嗎？

如果沒有魔鬼，他就不可能來到這個世界上，如果沒有魔鬼，他就不可能活到現在。

可他應該感謝魔鬼嗎？

不，沒有魔鬼，父親就不會死啊，母親也不必死，死的只有他王兵一個未成形的胚胎而已，可是魔鬼，用兩個人的生命，換他王兵活在了世界上。

」小天。「，鄭少陽沖着別院喊，」快去將母親和夫人接回來，告訴他們，我姐回來了。「

」是，老爺。「

叫小天的一路小跑着離開了鄭府。

現在，鄭府只有小天，貢叔，兩個小丫鬟和一個廚子了。

小天本來是流浪著的，被鄭少陽救回來，之後鄭氏破敗了也不離不棄，兩個小丫鬟是自小就被賣身給鄭府了的，無家可歸，貢叔是父親在的時候就是鄭氏的管家，一直不曾拋棄他們鄭氏，至於廚子，再怎麼樣，也不能不吃飯不是。

鄭氏出事後，債主子天天堵門，鄭少陽害怕他們傷害母親和自己的妻子，於是在隱秘的地方租住了一個房子，有一個丫鬟跟着，這一別離都快一年了。

終於，鄭少陽在外的家眷被接回來了，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上一頓團圓飯，李慧禪他們也坐在其內。

」二娘，是小蛾不孝，沒有時常看您。「，鄭蛾在飯桌上又哭了一場，之後停止了哭泣，從脖子上取下來一塊玉佩，那是當年她的母親留給她的，」弟妹，這玉佩是我的母親留給我的東西，現在我把它交給你吧，你要好好的保存。「

鄭少陽的夫人自然也在傷感之中，突然提到她，她連連擺手，」大姐，我不能要。「

鄭少陽抓住夫人的手，」夫人，收下吧。「

至少，是留下個念想。

這一頓飯，算是鄭少陽這三年多的時間裏吃的最舒心的一次。

飯罷，所有人陪着鄭蛾，去了王兵外公的墓前駐足，悼念，鄭蛾跪下，跪在父親的面前，淚流滿面，回憶過去，最後重重的磕了頭，返回了。

王兵將身上所有的錢都留給了舅舅，總共差不多一萬金幣，比之鄭府最輝煌的時候還要多，再三推辭下，舅舅收下了錢財。

又一天，是鄭蛾在人世的最後一天了，所有人，陪着鄭蛾回到了茅草屋，她要在這裏安靜的死去，和她的夫君葬在一起，她彷彿看見她的夫君來接她了。

王兵遵從了母親的話，讓母親安靜的離開了，沒有通知其他人，不要麻煩大家了，畢竟，感情沒有那麼深。

將母親安葬之後，王兵點了一把火，燒了他生活了七年多的家，這是個充滿痛苦回憶的地方，燒了這個家，也是母親的遺囑，燒掉這個家，王兵就算是把過去的種種不快樂，不幸福全都燒掉了。

直到大火燒起來，村裏人才知道鄭蛾去世了，於是他們自發的站在王兵他們的身後，沉默的看着這一切，反思自己，看着大火將以前對王兵母子的譏諷嘲笑全部燒掉。

大火滅了，留下一地飛灰，村裏的人也都散了。

王兵同舅舅一家告別，並承諾會回來看他們的。

……

又一天。

王兵，李慧禪他們回到了武院。

王兵去見了他的導師，」導師，我要服軍役。「

導師謝仲長看着王兵，」你準備好了嗎？「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