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35章 子庄公,挺仗義啊?
回到太子宮換好衣服,精心準備好帶給田何的禮物,再去跟老娘打聲招呼,劉盈便叫來了那輛時刻彰顯著『太子安於清貧』的破舊輦車,面帶享受的聽着吱吱呀呀的車轍聲,自司馬門出了未央宮。
按照約定,在宮門處與舅父呂釋之匯合,又沿着宮牆東行不遠,劉盈便發現:北闕以東的武庫外,竟有一支數百人的禁軍武卒,正列隊恭候?
不等劉盈開口詢問,呂釋之便給出了解釋。
「皇後言:家上身以為太子儲君,系江山之安穩,今出長安數十里,以往見名士,安危乃首重。」
「此卒五百,便乃奉皇后之令,自南軍所調之禁卒,隨家上同往長陵······」
都不用仔細聽呂釋之的話,光是聽到一個『卒五百』的數字,劉盈便忍不住眉角一揚。
「南軍禁卒五百······」
滿是深意的一聲輕喃,劉盈望向呂釋之的目光中,頓時帶滿了意味深長。
——在先前,劉盈給老娘打預防針,盤算著拿長陵田氏開刀的時候,計劃就是『以禁卒五百破長陵田宅』!
又方才,呂釋之還沒說起此番,長陵田氏哄抬關中物價一事,劉盈需要顧慮弟弟劉如意、《周易》傳人田何之時,劉盈也同呂釋之說過:髮禁卒五百,以捉拿長陵田氏闔族!
而現在,劉盈不過是尋常出行,替老爹劉邦,去拜會一下聞名天下的名士田何,呂釋之便從呂雉手中,討來了禁卒五百······
「嘿!」
「比我還急!」
暗自搖頭一笑,劉盈面上,也不由稍帶上了些許輕鬆。
倒是呂釋之,見劉盈面上絲毫不見憂慮,只暗自將眉頭鎖的更緊了些。
「家上。」
「臨出宮之時,皇後於臣可謂千叮嚀、萬囑咐:近些時日,長安左近,恐或有變數······」
「此往長陵,家上當稍謹慎一些,萬莫有和差錯才是?」
聽聞呂釋之這一聲隱晦的提醒,劉盈不由眉角一挑。
「舅父之意······」
「趙王?」
略帶疑惑的道出一語,就見劉盈的面色嗡爾一沉。
「今趙王,已是同長陵田氏牽連不清,更哄抬關中糧價一事,亦或於中作梗!」
「待田氏事罷,此間事,孤當皆告與父皇知!」
「值此趙王自身難保之季,諒他戚姬,也沒行刺之膽魄?」
聞言,呂釋之卻是稍帶疑慮的搖了搖頭。
「變從何來,臣亦不知。」
「然往日,無論隨陛下出征於外,亦或留守長安於內,凡皇後言『變』,便必有變!」
「今,皇后已言『或有變』,家上縱不知變從何來,亦當細謹些。」
「——須知今日,欲使家上跌落儲君之位者,恐非獨趙王、戚姬二人······」
聽聞呂釋之面帶陰鬱的道出這番勸說之語,劉盈也終是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甥明白。」
「此往長安,甥謹慎些便是。」
說着,劉盈也是稍帶輕鬆地一笑,指了指車窗外,吊在車輦后不遠處的那隊南軍禁卒。
「況此番,得此南軍精悍之卒隨行,縱有不虞,亦當無有大礙?」
見劉盈還是有些不以為意,呂釋之不由下意識一急。
待聽到劉盈道出的話,呂釋之暗自思慮片刻,終還是遲疑的點了點頭。
「家上所言,亦有理······」
心緒重重的給出一個敷衍的答覆,呂釋之便皺眉側過身,掀開了自己所在一側的車簾。
看着甲胄齊備,隊列齊整,時刻散發出戰陣之意的南軍禁卒,呂釋之心中少安。
只心中,呂釋之還是不忘暗自祈禱着什麼。
「但願此行,萬莫有何差池啊······」
·
相比起直線距離長安近八十里,實際距離百餘里的鄭國渠沿岸三原、蓮勺等渭北諸縣,長陵,倒是距離長安近很多。
——北出長安,往正北二十餘里,便是長陵,以及緊鄰長陵所建的長陵邑!
但為了走着二十里路到長陵,劉盈一行,也是花費了不曉得功夫。
原因也很簡單:長安和長陵之間,隔着渭水、涇水兩條水流。
且渭水自西流向東,而涇水自北向南留下,於長安東北方向匯入渭水。
這就使得劉盈一行,要想從長安出發,抵達長陵,就有兩條路線。
其一:自長安徑直北上,自渭橋過渭水,抵達涇水以西;再橫渡涇水,抵達涇水以東的長陵。
二,便是劉盈此行所選擇的路線——出長安,先稍東行,過了涇水匯入渭水的交叉口,再過渭水,便可直接抵達涇水以東。
這樣一來,就省下了北過渭水,而後東過涇水的功夫,只過渭水,再復行十數里,便可至長陵。
只二十里路,又是輕裝簡行,上午出發,約莫三個時辰之後,劉盈一行,便來到了長陵以北三里處,一處清雅僻靜的竹林之外。
而當劉盈那輛『老爺車』吱吱呀呀的停在竹林外時,早有兩名舉止有禮,氣質儒雅的學童等候。
「這田何,還挺會挑地方啊?」
看了看周圍,幾可謂稱得上『寸草不生』的荒野,再看看面前,這處明顯是人工造出,佔地約百十步方圓的小竹林,劉盈不由暗自腹誹著,自車廂後下了車。
耐心的等待呂釋之提着禮物下了車,那兩名書童才坦然上前,不卑不亢的對劉盈一拱手。
「民等,見過太子殿下。」
「先生年事已高,行走不便;聞殿下即來,特遣吾二人至此,代先生相迎。」
就見一名年歲稍長的書童上前,語調平和的道出這番話,另一名書童也上前,接過呂釋之手中的禮盒,才見那年長的書童側過身,朝竹林深處一伸手。
「還請殿下挪步。」
「先生已備粗茶二盞,以待殿下。」
看著書童那盡顯青澀,看上去絕不超過二十歲的年紀,再感受一番書童那明顯與年齡不符的淡然、端莊,劉盈心下稍點點頭,便微笑着上前。
「即子庄公等候已久,孤,便不辭讓了······」
·
順着林間石磚小道走入竹林,來到一處茅草屋外,劉盈終是再次見到了那張前一世,自己見過不止一次的熟悉面龐。
——在登基為帝之後,即便知道田何必然會拒絕,但出於政治姿態的需求,劉盈也曾派人,徵辟過田何兩次。
彼時,田何也是一如往常的給面子,雖然還是那副『我老了,做不了官』的架勢,但也曾欣然坐着駟馬安車,隨劉盈派去徵辟的官員入長安,與劉盈聊了聊國家大事,擺出了一個恭順的姿態。
只不過此刻,即便已經對田何那張鶴髮童顏,隱隱泛出些許仙氣的容顏感到熟悉,劉盈也不得不裝出一副『頭回見面』的架勢。
「敢問可是子庄公當面?」
站在農宅外,跨過其膝高的籬笆望向院內,劉盈便稍昂起頭,對院內正忙着沏茶的田何一拱手。
聽聞響動,田何也是絲毫沒有拿捏『名士』的架子,應聲回過頭,便似是尋常百姓家的農夫般,嘿笑着將手在胸前擦了擦,趕忙小跑來到院門處。
「齊人田子庄,見過太子殿下~」
規規矩矩一聲唱喏,帶劉盈溫笑着上前扶起,就見田何又是嘿然一笑。
「民寄情鄉野,家貲不豐,又殿下突至,民無備王公之用物,恐有短於待客之道······」
卻見劉盈聞言,只溫聲一笑,自然地扶著田何走向院內,嘴上不忘客套著:「子庄公言重。」
「天下誰人不知,子庄公不屑功名利祿,守節不仕?」
說着,劉盈還不忘擺出一副嫉羨的表情。
「見子庄公隱竹林之中,居茅屋之內,孤可是妒忌的緊。」
「若非不能,孤恨不能遷居於此處,以為子庄公之舍鄰?」
聽着劉盈溫聲細語的說着,還不忘調侃著自己,田何卻是面色悄然一僵。
「守節不仕······」
暗自嘀咕一聲,田何便稍有些遲疑的側過身,略一聲僵笑。
「殿下,許是稍有誤解。」
「民不仕,非為守節,乃民實年歲已高,年老體弱,難堪重任······」
見田何眉宇之間,頃刻便湧上些許忐忑,劉盈不由又是溫和一笑。
「誒~」
「倒是子庄公,誤解孤了才是。」
「——先秦之時,子庄公為秦博士;雖秦王政殘虐,又二世無道,然終,皆於子庄公無干。」
「今秦亡而漢興,子庄公秦官之身,縱守節於秦,亦應有之理······」
嘴上說着,劉盈便將田何扶到院中央,那方擺有茶具的案幾前安坐下來,旋即在田何對面坐下身。
「夕者,父皇敗彭城而走,為楚將丁固所釋。」
「後漢立,丁固往洛陽,以討賞賜於父皇,乃為父皇所斬······」
「又漢八年,趙王張敖坐謀反,父皇大怒,遣使以押趙王入長安,又明令:敢隨趙王同入長安者,皆同罪!」
「然趙王之門客田叔田子卿、孟舒等十數人,不惜剃髮囚衣,自枷而口稱『趙王之奴』,共趙王入長安。」
「終,查明趙王無謀反之意、舉,田子卿、孟舒等十數人,雖明反父皇之詔令,然亦為父皇敬重之,皆赦其抗詔之罪,各拜以為郡國二千石。」
面色溫和的道出這一番話,便見劉盈溫笑着抬起頭,對田何稍一拱手。
「於背節之徒如丁固之流,父皇多惡之;然于田子卿、孟叔等仗義之士,父皇每多讚譽。」
「孤身以為父皇子,自當效父之行;於子庄公這般仗義守節之人,亦當敬,而重之?」
言罷,劉盈只端著那副人畜無害的笑容,凝望向田何目光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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