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0章 為什麼要答應太子呢?

第0150章 為什麼要答應太子呢?

面帶憂慮的從未央宮走出,走在未央宮以北的蒿街之上,蕭何不顧身後還有陽城延跟隨,止不住的長吁短嘆了起來。

「家上此番,實過於孟浪了些······」

悠然一聲自語,終是讓陽城延逮住了開口搭話的機會,趕忙上前兩步。

「相公。」

「家上先前之策,果乃強取關中糧商手中的存米?」

聽聞此問,便見蕭何又是面帶苦澀的搖了搖頭。

「家上方才,令老夫廣布關中之令,少府可還記得?」

聞言,陽城延自是點了點頭。

「自然。」

「家上意,以相公佈相府政令於關中,乃言:凡戶商籍者,不可儲量逾百石;若今已逾,則速售而從令。」

「待春三月甲午(初一)日,仍不如令者,皆沒其存糧;又每逾一石,罰金四兩。」

將方才,劉盈在鳳凰殿做下的交代大致複述一遍,便見陽城延稍帶喜色的抬頭望向蕭何。

「若此令得布關中,凡關中之糧商米賈,恐皆無以屯糧居奇;為求盡出手中之糧,便當降價而售之!」

「如此,關中糧價便當得平,鄙人亦可出少府錢,入廉價之糧米,以實內帑!」

說到這裏,陽城延面上神情,已是有些眉飛色舞起來。

只片刻之後,又見陽城延略帶困惑的輕『誒?』一聲,旋即皺眉望向身旁的蕭何。

「關中糧價平抑在即,怎蕭相但不喜,反面露憂慮之色?」

聽陽城延先是眉飛色舞的描繪了一番『糧價下跌』后的美好景象,又對自己的憂慮表達出困惑,蕭何只悠然長嘆一口氣,停下腳步,負手側過身,面帶鄭重的望向陽城延。

「少府,果真未能識透家上此令,所將招致之禍?」

聞蕭何此言,陽城延只面色陡然一滯,似撥浪鼓般連連搖了搖頭。

見此,蕭何面上神情之中,也不由帶上了一抹深深地憂慮。

「家上欲使老夫布關中之政令,雖面似『禁商賈屯糧過多』,實則,乃禁商賈以貨糧為生!」

「但此政令得布關中,日後關中,當再無糧商於秋收之後,往購民之米糧;春、夏二季,亦無米賈貨糧於市!」

以一股十分篤定的口吻道出這兩句話,蕭何的面色,也是緩緩嚴峻了起來。

「少府試想:凡戶商籍之人,存糧皆不得逾百石。」

「——今關中之商賈,凡略有家貲者,誰家不德男丁三五、妻妾十餘,奴僕數十?」

「糧米半石,為如此一戶數十口食,不過旬月之功!」

「得此令在,關中可還有商賈,膽敢於秋收之後屯糧於倉,又售於春、夏?」

「既無得屯糧,自也無糧可售!」

「故此番,家上令老夫所布之政令,實乃限關中糧商,於春三月甲午(初一)后,再不得為糧商!」

看着蕭何逐漸嚴峻起來的面容,又聽着蕭何這一番解讀,陽城延面上神情,也是緩緩帶上了些許詫異。

「怎會?」

「當是相公多慮吧?」

「家上此策,當只暫行於關中,以平抑糧價之權宜之計;待秋收前後,自當罷之。」

「若非如此,家上何必使相公佈政令,而非書請陛下,頒詔立法?」

聽聞陽城延前兩句話,蕭何只面色陰沉的搖了搖頭。

待聽到這最後一問,蕭何面上的嚴峻之色,終是化作了一陣苦笑······

「少府所言,恰中要害啊······」

苦笑着發出一聲長嘆,蕭何望向陽城延的目光中,也悄然帶上了些許深意。

「前時,家上以傳書陛下,言前時,家上於長陵受刺之事。」

「及請陛下頒佈詔諭,以明律法,亦已為家上言於書中,呈於陛下當面······」

聽到這裏,陽城延終於是放下了心中最後那一絲僥倖,神情徹底嚴峻了起來。

蕭何說的沒錯。

劉盈一道『商人手裏不能有超過一百石的糧食儲存』的政令,實際上,就是沖着滅絕糧商去的。

道理很簡單:無論是糧商,還是布商,亦或是其他什麼商,要想賣某一類貨物,那首先要做的,就是囤貨。

比方說:一個商人想做布匹生意,那首先要做的,就是招募幾十上百名數量的織工,為自己織出布匹。

等手上有了千兒八百匹布帛的存貨,這才能在市集尋處位置,掛起一個『x氏布鋪』的招牌。

若不然,真帶着三五匹布就去開店,等貨賣完了,怎麼辦?

賣布五分鐘,歇業兩個月?

這還算好的,畢竟再怎麼說,布匹也屬於手工產品,只要有原料,就可以源源不斷的生產出來。

糧食,卻是『貨物』當中,極端特殊的一類。

作為糧食貿易的經手者,商人根本無法憑自己生產糧食,只能在每年秋後,從百姓手裏買。

而在糧食被買回來之後,糧商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妥善儲存,等到春、夏兩季,百姓青黃不接之時,再加價將糧食賣還給百姓。

簡單來說:布商,賺的是『將蠶絲、麻繩織成布匹』的加工費,而糧商,賺得則是大批糧食長期儲存的管理費。

既然是管理費,那必不可缺少的緩解,自然就是管理。

具體來說,就是在秋收之後,把糧食從百姓手裏買回家,放在糧倉存起來。

而劉盈一道『商人不能屯糧超過一百石』的政令,卻是精準打擊到了糧商賴以生存、牟利的致命要害。

一百石糧食,夠幹嘛用?

——按如今,關中農民每戶都坐擁百畝田,畝產二石余來算,一戶農民一年的糧食產出,就是二百多石!

也就是說,在劉盈這道政令之後,商人要想合法屯糧,那最多只能屯一戶農民在秋收之後,所得糧食產出的一半!

很顯然,沒有任何一個商人,會願意為了儲存一百石糧食,去耗費精力建造糧倉,並派人看管。

也不會有任何一個商人,願意接受『每年一百石糧食』的市場份額。

如此說來,蕭何說的,確實沒有任何問題。

——若是劉盈這道政令成功在關中成為法律條令,那從今往後,三千里秦中,將再也不會有『糧商』這種生物存在!

而沒了糧商,百姓秋收時從田中收穫的糧食,就再也沒有了收購者;春、夏兩季,也不再會有在市集上售賣米糧的出售者。

更讓陽城延感到心緒沉重的是:沒了糧商,關中的糧食,就無法流入關東!

沒了關中的糧食『出口』,就關東那片貧瘠之地,什麼易子相食、餓殍遍地,都還是輕的!

嚴重一點,恐怕是哀鴻遍野,民不聊生;一俟某勝、某廣登高一呼,天下立時陷入禍亂······

「既如此,方才太子宮中,酇侯為何不出言勸阻?」

滿是急迫的發出一問,便見陽城延目光中,也稍帶上了些許試探。

「可是相公以為,家上之策,必不能為陛下所允?」

言罷,不待蕭何做出回答,卻見陽城延又趕忙自顧自搖了搖頭。

「縱陛下不允家上之策,未頒詔以禁糧商屯米,得家上今歲如此行事,恐關中糧商,亦當皆為驚弓之鳥啊!」

聽聞陽城延這句似是自語般的沉語,蕭何也是面帶憂慮的點了點頭。

無論天子劉邦究竟是否答應劉盈,正式頒佈關於『禁止商人囤積糧食』的法律條令,今年三月一日至秋收,關中商人不可囤積糧食超過一百石,都已經成為了必然。

——因為在方才的太子宮,丞相蕭何,已經接受了監國太子劉盈的命令!

在這個前提下,即便劉盈『請頒詔書』的請求被天子劉邦駁回,關中的糧商們,也必然會紛紛跳出『糧食』這個大坑。

道理再簡單不過:今年,太子因為糧價鼎沸,便通過法令的強制手段,逼着關中的糧商們降價甚至虧本甩賣糧食,以平抑物價。

那等明年、後年,或者不管是那一年,關中糧價再度鼎沸,豈不還是得糧商割肉?

要是偶爾一次,那倒也還勉強能接受——做生意嘛,有賺就有虧。

但問題的關鍵就在於:在『商人割肉平息糧價』的模式下,糧商根本就不會有盈利空間,怎麼着都是賠!

糧價不漲,糧商們就只能以稍高於收購價的價格,將手中的糧食賣出;將糧倉建造、維護,人工等糧食儲存成本計算在內,就算不虧,糧商也絕對賺不到錢。

若是糧價漲了,那更了不得了——太子一句『凡戶商籍者,屯糧不得逾百石』,大傢伙就得着急忙慌的把手裏的糧食低價甩賣。

總的來說就是:糧價不漲,沒法賺錢,漲了,非但不賺錢,甚至還要賠錢!

這種情況下,但凡腦子裏的水不是太多,就絕不會有商人願意冒着『莫名其妙被判謀反』的風險,去摻和毫無利潤空間的糧食生意。

這樣說來,天子劉邦是否頒佈天子詔,為劉盈『禁商賈屯糧令』的合法性背書,已經不重要了。

只要蕭何真的將一封寫有『商人不得屯糧逾百石』的政令發佈至關中,哪怕只是臨時性的政令,也必然會導致商人集體遠離『糧食』這個商貿板塊。

「嗯······」

「莫非家上此番,欲盡去關中糧商?」

面帶遲疑的道出自己的猜測,陽城延便稍帶詫異的側過頭。

聽聞此問,蕭何百般思慮之下,終還是輕輕一點頭。

「前時,家上言老夫者,乃『即禁商賈屯糧事,三日之內不如令,皆坐窺伺社稷』!」

「老夫聞而震怖,便只得以『暫待數日,比有糧商貨米於糧市』暫緩家上之念,以待陛下示意。」

「今日,家上雖稍退,改『三日之內』為『春三月甲午日前』,然于禁商屯糧一事,仍是固執己見。』」

「如此看來,家上當確有盡去關中糧商之意······」

聽着蕭何語帶憂慮的道出這番話,陽城延稍一思慮,便將眉頭皺的更緊了些。

「若關中,果真無糧商米賈,豈不大亂?」

說着,陽城延又似是想起什麼般,低頭一沉吟,又稍待試探的問道:「前時,家上於長安南設糧市,令少府貨米與民。」

「莫非家上之意,乃以少府取締往昔之關中糧商,專掌關中之糧米購、售事?」

卻見蕭何聞言,又是稍一點頭,面上憂慮之色卻更甚。

「老夫之憂,亦源於此啊······」

「今關中,民凡九十餘萬戶,數以百萬口;歲需食米糧,不下萬萬石之多。」

「另又關東貧瘠,需自關中輸關東者,亦糧米不下萬萬石。」

「往昔,此數萬萬石米糧,乃關中大小糧商數以百家,以糧倉數千上萬處,方得存儲。」

說到這裏,蕭何稍清了清嗓,將話頭悠然一轉。

「今天下糧倉之首,當乃滎陽敖倉,可儲糧五百萬石!」

「若家上果真欲憑少府,而專天下糧米購、售事,恐需興足比敖倉之巨倉,不下四十餘處。」

「縱得此四十倉,亦另需巡倉之官吏、護倉的兵卒,及輸米糧出、入倉之民夫。」

說着,蕭何終是面帶凝重的望向陽城延,滿是哀愁的沉沉一搖頭。

「今朝堂,縱長安亦無力築建,縱整修鄭國渠,亦需家上出呂氏私糧、召關中自來之民。」

「此巨倉四十處,及一應之倉吏、兵卒、青壯······」

「唉······」

「今之漢室,無疑承如此之巨擔啊······」

聽着蕭何滿是哀愁的發出感嘆,陽城延思慮百轉,心中的萬千疑惑,終還是重新化成了那一問。

「既如此,蕭相為何不言拒,以阻家上行此亂策?」

聽聞陽城延第二次問起『你為什麼要答應』,蕭何面上苦澀,終是化為了實質。

「少府可是忘記了:家上前時,因何遇刺?」

「又家上因何往長陵,而會子庄公當面?」

待陽城延流露出些許憋悶的神情,蕭何只面帶蕭瑟的嘆息著搖了搖頭。

「糧商之絕,乃隱患。」

「然關中糧價鼎沸在即,此,可乃即患吶······」

「若不從家上之令,布政以禁商賈屯糧,恐無待關中『苦無糧商』之日,吾漢祚,便當復嬴秦之覆轍啊······」

言罷,蕭何又是一陣長吁短嘆,終是露出一抹苦澀至極的笑意,側頭望向陽城延。

「兩相全害,取其害輕。」

「於關中糧價鼎沸事,除家上之策,老夫,亦已別無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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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漢第一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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