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5章 淮陰侯,皇後有請

第0165章 淮陰侯,皇後有請

漢十一年春三月甲午(初一),長樂宮。

在蕭何的陪同下走入長樂宮,行走在宮道之上,看着空無一人的周圍,看見沐浴在夕陽下的宮闕,韓信的心中,也悄然湧上了些許感懷。

「曾幾何時,陛下亦同寡人一般,視皇宮、高闕為暴君之證,勢盡除之。」

「現如今,陛下反自居於深宮,以王天下······」

「寡人······」

蕭然發出一聲長嘆,韓信便面色複雜的抬起頭,望向不遠處,那靜靜等候着自己的鐘室。

「嘿······」

「自今日始,吾,也不當再以『寡人"自稱······」

如是想着,韓信便從懷中,掏出了那塊形狀奇異的黃玉,又側身看了看蕭何。

卻見蕭何目不斜視的向前走去,在宮室外數步的位置停了下來,將雙手環抱於腹前。

「淮陰侯請。」

「皇后,已等候多時······」

聽聞蕭何語調冷漠的道出,韓信只搖頭一笑,緩緩走上前,來到蕭何身前,卻並沒有看向蕭何,而是仰起頭,滿臉唏噓的看向鍾室之上。

「待自鍾室出,淮陰侯,便不復為往昔之韓信······」

說着,韓信悠然長嘆一口氣,笑着側過身,對蕭何正身一拜。

「信得今日之福貴,皆賴酇侯不吝舉薦!」

「酇侯之恩,信縱死,亦不敢或忘!」

「日後,信不敢奢求酇侯復視信為摯友,唯願酇侯,珍重!!!」

「若酇侯日後有難,縱無人言勸,信,亦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滿是莊重的道出此數語,韓信又深深凝望蕭何片刻,終是決然回過身,跨入了鍾室的大門。

約莫三息之後,鍾室之內,便突而傳來一陣急促,又短暫的打鬥聲。

便是如此片刻之間,鍾室之內,便再度重歸於沉寂。

而蕭何卻是紋絲不動,仍舊是如一樁門神般,側身屹立於鍾室門外。

只那張如兵佣般冰涼的面龐,悄然多出了兩行熱淚······

「韓信啊······韓信······」

「遲了······」

「太遲了······」

·

「究竟何人?!」

「膽敢繩縛寡人?!!」

「爾等可知,吾是何人!!!」

被幾名孔武有力的兵卒架上鍾室頂層,韓信驚怒間幾聲怒吼,終是換來頭上矇著的黑布,被兵卒粗魯的一把拽下。

而後,便是呂雉那張雍容,莊嚴,又無時不透露出冰冷的面龐,出現在了韓信的視野當中。

低下頭,雙手已被粗繩緊縛於身後,就連雙腳,都被緊緊綁在了一起。

身側,則是十數名身形威武的兵卒,不顧韓信已被舒服的雙腳,面上仍是一片戒備之色。

甚至有幾名年輕些的禁卒,悄然將手扶上了腰間的劍柄!

倒了這時,韓信也終於是明白過來,今日,只怕並非是自己和呂雉冰釋前嫌······

「自陛下因罪而廢楚王,以為今之淮陰侯,吾,便再未曾同楚王謀面。」

正思慮間,便聽呂雉那冰冷,又極盡平和的聲音傳來,惹得韓信不由一皺眉。

就見呂雉又是冷然一笑,望向韓信身後的兩名兵卒,朝不遠處的筵席一指。

「楚王不便行走,爾等,便助楚王安坐吧。」

「今日,吾欲同楚王,好生敘敘往昔之舊事······」

呂雉話音剛落,韓信那仍雄壯有力的身軀,便被那兩名兵卒再次扛起,到筵席旁放下了來。

而後,便是韓信在兵卒的『幫助"下,極盡屈辱的彎下膝蓋,如同一個待斬囚徒般,雙手被縛於身後,在筵席之上跪坐下來。

至於韓信來時仍拿在手上,進入鍾室前藏入懷中的那塊黃玉,也已在方才樓下,兵卒們控制韓信的過程中,從韓信懷中掉落。

此刻,又被兵卒們恭敬的上前,放在了呂雉面前的案幾之上。

便見呂雉又是冷然一笑,緩緩拿起那枚黃玉,面容之上,也頓時湧上一抹回憶之色。

「楚王可知當年,得楚王贈此玉之時,吾做何念?」

見韓信並沒有打算開口的架勢,呂雉只自顧自一笑,將黃玉舉到了頭頂之上,對着燭光欣賞了起來。

「當年,陛下方自鴻門一宴僥倖逃生,為項羽封為漢王。」

「及吾,則亦獲封漢王后,為陛下留於豐沛,以為項羽之人質。」

說着,呂雉不由又是一聲長嘆,緩緩將那枚黃玉放回木案之上,終於正視向不遠處,面上盡呈不忿之色的韓信。

「彼時,凡陛下之部眾、將官,皆備百金重禮,又不顧楚地數千里之遠,以自漢中往送豐沛,贈禮而邀寵於吾。」

「舞陽侯(樊噲)、汝陰侯(夏侯嬰),一贈蜀錦百匹,一贈金飾數十。」

「縱酇侯、平陽侯(曹參)亦未能免俗,竟於漢中置良田百頃、農莊十數,以田、庄之契為禮,往送豐沛。」

「彼時,吾父尚在。」

「見諸將皆以厚禮相贈,亡父更曾喜笑顏開,言:吾女得嫁漢王,此誠呂氏三生之幸······」

滿是唏噓的道出這番追憶之語,呂雉不由自嘲一笑,搖頭嘆息著,重新將木案上的黃玉拿起。

「然諸將所贈之禮,或用之、或遺之,又或於吾受囚項營之時,為呂氏子弟變賣之。」

「唯此玉,為吾留存至今,終為漏忘。」

說到這裏,呂雉悄然從回憶中回過神,面帶輕笑的望向韓信。

「楚王可知,此因何故?」

隨着呂雉這一番追憶之語,韓信驚懼、憤怒的心緒,也莫名的平靜了下來。

聽聞此問,便也下意識一搖頭。

卻見呂雉又是苦澀一笑,低頭望向那枚黃玉,面容之上,竟隱隱帶上了些許苦楚。

「諸將雖以厚禮相贈,然彼時,陛下已王漢中,諸將皆得賞賜頗豐。」

「無論金、錦,亦或田、庄,於彼時之諸將而言,皆非難事。」

說着,呂雉又笑着伸出手,將那枚黃玉拿在身前,望向韓信那張略顯獃滯的面容。

「唯楚王,彼時方自項營出,為酇侯舉於陛下當面;雖為陛下用以為將軍,然功勛不顯,家貲不豐。」

「除此玉,楚王只得陛下所賜之甲胄一,將印一,又弓、劍各一。」

「此玉,乃楚王傾其所有,以贈於吾。」

說到這裏,呂雉話頭稍一滯,又似是想起什麼般,略有些苦澀的僵笑一聲。

「彭城一戰,陛下損兵折將,又吾身陷項營。」

「見此玉日夜不離吾之手,太上皇奇而問之:縱身項羽之階下囚,吾亦身漢王后之貴,不過一丑玉,何止如此愛不釋手?」

便見呂雉又是苦笑着一搖頭,再度抬起頭時,望向韓信的目光中,竟隱隱帶上了些許和藹。

「楚王可知,吾何言以對太上皇所問?」

「吾言:此玉,乃陛下大將,背水一戰而破趙之悍將韓信,其始從陛下之時,頃其所有相贈。」

「得此玉在,但韓信未曾忘本,便必會請兵,代陛下大破項營,以救吾於水火······」

說到這裏,呂雉面色又是一沉,眉宇間,悄然帶上了些許哀怨,以及抹不去的記恨。

「變了······」

「吾囚於項營不數歲,都變了······」

「夕日之豐沛懶漢,心生鯨吞天下之念,得合諸侯之兵,以抗霸王項羽······」

「往昔之沛縣小吏,得身漢相之貴;因販狗之能,而得娶吾妹之樊噲,亦已為名震天下的大將。」

「便是陛下身側,亦有了如今之戚姬、趙王······」

滿是哀怨的道出這番話,呂雉再次望向韓信之時,面容終於恢復到了先前,那不帶絲毫溫度的冰冷模樣。

「楚王,也變了。」

「陛下困居漢中之時,楚王一戰而聞名天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使陛下得以還定三秦。」

「后陛下東出,楚王更背水一戰而破趙,又輕而易舉得平魏、代,更無興刀戈而降燕。」

「然至齊!」

「昔日傾其所有,以贈此玉於吾之韓信,為王齊地,竟不惜破陛下同齊王田廣之盟約,悍然攻齊!!」

「為一己之私,竟使廣野君酈食其,為齊王廣烹殺於臨淄之外!!!」

語調極盡嚴厲的道出此數語,呂雉不由又強自調整著呼吸,漠然搖頭一嘆息。

「自那時起,楚王之所為,便不再是為陛下······」

「陛下彭城一敗,為項羽困於滎陽,楚王不思解滎陽之困,反表奏請封以王齊。」

「自那時,陛下於楚王,便不再視為臣下······」

聽聞呂雉這一番略帶責備,又隱隱帶有些唏噓的陳述,韓信才剛平靜下去的心,不由再次躁動起來。

強自按捺許久,韓信才讓自己的聲線,勉強維持在了『咆哮"以下。

「皇后即知,陛下北出漢中、還定三秦,又東出函谷,平代、趙、燕、魏,皆寡人之功,又何言寡人不當王齊?!」

「將之有功,莫不當封土而王之,以為一脈之始祖?!!」

滿是憤恨的道出此語,韓信望向呂雉的目光之中,也終是帶上了一抹輕蔑。

「既憚寡人功高,殺便是!!」

「竟使皇后一介女身,設此鍾室之謀?!!」

「哼!!!」

「大丈夫頂天立地,當敢做敢為!」

「他劉季,縱得王天下,亦不如皇后一介婦人!!!」

「住口!!!!!!!!!!」

韓信話音未落,甚至不等呂雉開口呵斥,便見一旁的兵卒之中,猛地跳出一道身影,怒目瞪向韓信!

更是有數人走上前,將負手跪坐於筵席之上的韓信,摁在了面前的案幾之上。

卻見韓信仍不可罷休,毫不費力的將腦袋一轉,咬牙切齒的望向呂雉。

「皇后得嫁皇帝為婦,亦可謂相得益彰!!」

「寡人······」

「唔······」

話說一半,終於有人反應過來,不知從哪裏尋來一塊破布,塞住了韓信那張大嘴。

而在那口高高懸掛着的巨鍾前,呂雉也終是搖頭嘆息著站起身,目光冰冷的望向韓信。

「陛下困居滎陽,爾不思解陛下之困,反藉機請王齊!」

「后陛下念爾功高,遷王楚地,爾更不知何為『恪守本分",竟膽敢收容項楚餘孽鍾離眜!」

「又陛下貶爾為淮陰侯,欲與爾壽終正寢,爾更屢逆陛下之意。」

「去歲,更同陳豨合謀,欲為亂社稷!!!」

接連數聲冷斥,呂雉不由俯身,拿起案几上的那枚黃玉,面上怒容,也終於是漸漸化作實質。

「若單如此,吾亦尚可念往日之情分,懇請於陛下當面,與爾風光大葬。」

「然爾韓信,千不該,萬不該,於吾兒劉盈,於當朝儲君不利······」

咬着牙,以極盡憤恨的語調道出此語,呂雉望向韓信的目光陡然一變。

——從先前,那望向仇人般的冰冷,變成瞭望向死物、死人的默然。

「漢祚鼎立之時,陛下曾允諾:韓信功高,縱有滔天之大罪,亦殺。」

「是謂:見天不殺;見地不殺;見光不殺;見銅不殺;見鐵不殺。」

說着,呂雉便漠然抬起頭,環顧一圈鍾室。

「鍾宣於室,便不見地;室蓋有頂,便不見天。」

「又日暮時分,不見晝日之光······」

言罷,呂雉終是側過頭,眼角最後看了韓信一樣,嘴角悄然帶上了一抹冷笑。

「見銅、見鐵不殺······」

呂雉話音未落,便見鍾室之內的兵卒們,不知從何處,尋來了一桿桿尖銳的『竹矛",將跪趴在案幾之上的韓信圍坐一團。

而後,便是那枚黃玉從呂雉手中滑落,在鍾室的木地板之上,響起一陣『咚咚"的低響。

「殺!!!」

冷然一聲輕呵,呂雉便頭都不回,順着木階,從鍾室之上緩緩走下。

來到鍾室門外,看着蕭何依舊默然屹立,面上卻遍佈淚水,呂雉不由身形稍一滯。

面帶溫和的抬起手,用衣袖替蕭何稍拭去面上淚水,呂雉嘴上,卻道出了一番令人脊背發涼的話。

「敢動吾兒······」

「呵······」

「莫言兵仙,便是天神真仙,吾,亦當縛而殺之!!!」

以人畜無害的神情,道出這番令人心神俱驚的霸氣宣言,呂雉終還是對蕭何溫爾一笑。

「今日之事,勞煩蕭相國······」

輕輕一聲『安撫",呂雉便帶着一抹攝人心魄的冷笑,緩緩向宮門的方向走去。

而在呂雉身後,鍾室之上的掙扎、低吼聲停止的一剎那,太陽也終於徹底藏在了西山之後。

夜幕降臨,碩大的長樂宮,被靚麗的月光所籠罩。

唯獨那棟鍾室,似是有什麼令月光害怕的東西般,即便已是點起了星星燈火,也依舊籠罩於無盡的暮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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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漢第一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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