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80章 倒也是個丈夫

第0180章 倒也是個丈夫

半個時辰之後,洛陽行宮。

看着眼前,已被甲士縛捆的魁梧大漢,端坐於軟榻之上,面色本就有些陰沉的劉邦,不由將眉頭鎖的更緊了些

「朕道是何人,竟敢明抗朕之詔諭,斂叛賊彭越之屍首······」

「嘿!」

面帶譏諷的冷笑一聲,劉邦面色陡然一沉。

「欒布。」

「爾,可知罪?」

聽聞劉邦以一種極度冰冷的音色,問出這句『爾可知罪』,欒布卻是面不改色,只將本就筆挺的脊樑,挺得更直了些。

「臣,不知!」

面色堅決的道出一語,欒布的神情之上,不由湧上了一抹視死如歸的釋懷,和坦然。

「臣本布衣,籍梁而事農;彼時,梁王仍乃睢陽一黔首,同臣私交甚篤。」

「後秦王政亡,二世繼立,殘虐無道,天下哀鴻遍野,民不聊生;臣事農而不得飽腹,只得隻身往齊,事酒賈門下。」

「如此數歲,臣事之酒賈為仇家所害,臣亦受擒,而為酒賈之仇家貨至燕地,以為私奴。」

說着,欒布的面容之上,已是悄然湧上了些許追憶之色。

「臣卧薪嘗膽,終使殘殺酒賈、逼臣為奴之仇家闔族授首,幸得彼時之燕將臧荼知遇,舉臣以為都尉。」

「后臧荼為燕王而行叛逆,臣身臧荼所舉之將,本當坐死。」

「然梁王念往昔之情誼,不惜觸怒陛下之天威,出金贖臣之罪,又用臣以為梁大夫······」

說到這裏,欒佈滿是感懷的稍嘆一口氣,又嗡而抬起頭,滿是困惑的望向端坐上首的天子劉邦。

「梁王彭越,先救臣之性命,后又與臣官職,更引臣以為肱骨心腹!」

「此等大恩大德,臣縱為梁王牛馬走,亦難報還其十之一二!」

「今梁王身死,又闔族連坐;臣得梁王救命再造、知遇重用之恩,怎可坐視梁王屍首異處,而勿得斂葬?」

「若天下之民,皆乃畏威而不懷德、受人恩德而不思報,只私己之身家、性命,而不知『仁義』為何物之人,陛下又如何端坐至尊九五,為天下王?」

聽着欒布語調平穩,又滿臉決然的道出這番略有些敏感,甚至稍帶些責備意味的話語,劉盈的面色,不由更沉了一些。

陰惻惻盯着欒布看了好一會兒,劉邦才緩緩低下頭,冷然一聲譏笑。

「朕殺彭越,乃彭越意欲謀反,獲罪於天,無可禱也。」

「及朕夷彭越三族,亦乃彭越大逆不道,其罪當誅。」

語調清冷的道出此語,劉邦便冷笑着抬起頭,望向欒布的目光中,只隱隱帶上了些許冰冷。

「倒是汝,欒布!」

「先為叛王臧荼舉薦,為朕任之以為都尉;然受朕之恩,反不思忠君!」

「后又為叛逆彭越所收容,得朕赦爾死罪,亦不知忠君之道,明知朕命令禁斂彭越之屍首,仍固執己見,抗旨不遵!!!」

說着,劉邦的語調也愈發嚴厲了起來,望向欒布的目光,也愈髮帶上了兇狠。

「怎麼?」

「莫非朕之詔諭,不比彭越之王令?!」

「莫非爾欒布所食,乃彭越之祿,而非吾漢之粟?!!」

說到惱怒之處,劉邦更是面帶部分的站起身,在面前的御案之上重重拍下手!

「爾欒布,乃漢臣邪?!」

「爾欒布,可欲效叛逆彭越之行,而叛吾漢祚邪!!!」

隨着劉邦重重拍在御案上的手,以及這兩聲極盡憤怒的咆哮,碩大的洛陽行宮正殿,嗡時陷入漫長的寂靜。

在劉邦身側,御史大夫趙堯趕忙跪地叩首之餘,不忘悄悄側過頭,面帶憤恨的望向御階下的欒布。

感受着殿內詭異的沉寂,以及自御階之上,朝自己撒下的那兩道兇狠目光,欒布的面容之上,只緩緩湧上一抹苦澀的笑容。

不自在的動了動被束縛於身後的雙手,將跪姿調整的稍舒服一些,欒布便小心翼翼的低下頭,輕輕一叩首。

再度直起身,望向御階之上的天子劉邦之時,欒布的面容之上,已儘是帶上了無盡的決然。

「陛下~」

「陛下!」

「梁王彭越,罪不當死啊!!」

「陛下~~~」

接連幾聲凄厲的呼號,欒布望向劉邦的目光中,嗡時爬上一抹無盡的苦楚,以及哀求。

「陛下可還記得,往昔,陛下尚為義帝楚懷王所屬,興仁義之師而討暴秦之時,彭越之所為?」

「——陳勝、吳廣起大澤鄉之時,陛下尚為秦泗水亭長,所部不過數以百;然彭越於巨野招攏諸侯之潰卒,已得甲士數千!」

「然縱如此,陛下自碭北攻昌邑,彭越於陛下非親非故,不亦曾出兵為助?」

滿是凄苦的發出此問,欒布的面容之上,已是掛上了兩行清淚,語調中,更是隱隱帶上了些許更咽。

「昌邑未下,陛下引軍西行,所部仍不過數以百;然彭越收攏魏之潰卒,擁兵已數千!」

「待陛下先入關中而破咸陽,卒不過數萬;然彭越一未得陛下任命,二勿有陛下調遣,仍率所部銳士萬餘,自隨陛下大軍左右,以為外援!」

「乃至項羽入關,而設鴻蒙一宴,彭越非陛下之臣屬,仍不忘遣斥候往探,唯恐陛下不測!」

「待鴻門宴罷,陛下得封漢王,彭越所部,仍不過無主之浮萍,不得陛下一方將軍印,而自為陛下之屏障!」

「陛下以為,如此之人,安能有謀逆之心、判漢之意?」

隨着欒布凄厲、苦楚,又無時不刻透露出不忿的話語,劉邦的神情之上,也不由湧上些許動容。

就見欒佈滿是哀怨的吸了吸鼻涕,側過頭,用肩膀蹭了蹭臉上淚水,便再度抬起頭。

「漢元年,田榮自立為齊王,引得項羽北出征討;彭越始得陛下之任命,拜將軍而往擊濟陰之楚軍。」

「項羽遣大將蕭公角應敵,為彭越大敗而逃,使陛下得以專註於三秦之事,而無有項羽再破函谷,以亂三秦之虞。」

「漢二年,陛下合諸侯之軍而東進,欲以魏地王彭越,然彭越於外黃明拒陛下之美意,讓魏王之位於魏豹!」

「——若彭越果真狼子野心,彼時又安能拒陛下以魏地王之,而只願為魏王豹之國相?!」

更咽著又發出一問,欒布的神情和語調,也漸漸激動了起來。

「漢三年,陛下敗走彭城,困局滎陽而危在旦夕,若無彭越屢屢出襲,負陷圍之險而擾楚之糧道,陛下安能轉危為安?」

「漢四年,陛下大軍仍困局滎陽,糧草缺者甚;若非彭越破昌邑而得穀米十萬數斛,陛下大軍當何以為食?」

「更漢五年,陛下終再得勢,除項楚而得王天下!」

「楚漢之爭,天下皆言:乃陛下親率軍而抗項羽之兵鋒、梁王襲擾楚糧道而亂項營軍心、淮陰侯機動千里,而底定乾坤!」

「若彼時,無彭越率軍親往,同陛下、淮陰侯之大軍合兵垓下,陛下安能使項羽烏江自刎,而立漢祚以為始祖?」

言辭極盡凄苦的接連發出數問,欒布的面龐之上,已是眼淚鼻涕混作一團。

「得立漢祚,陛下欲封彭越為梁王,彭越更三辭陛下之封賞,終不得已而受封!」

「縱得封,梁王亦歲歲朝長安而覲陛下,跪地俯首而稱臣,未曾有絲毫不恭!」

「只今歲,梁王年老而染疾,無以隨陛下往擊陳豨,便為陛下記恨;又梁王同太僕素有仇怨,陛下得梁太僕之誣告,便勿查而殺梁王闔族······」

說到這裏,欒布只面色凄苦的搖了搖頭,無力的癱跪在原地。

「梁王於陛下忠實耿耿,於漢祚功勛顯赫,終不得善終······」

「今臣不過念梁王之恩德,而往斂梁王之屍首,便為陛下治罪在即······」

「哀哉······」

「憾哉······」

面帶滄桑的感嘆著,欒布終目光渙散的抬起頭,滿是絕望的望向劉邦。

「今梁王身死,臣亦已斂梁王之屍首。」

「恩德已報,臣無心苟活。」

「若陛下餘罪,臣只求陛下賜鼎,合汜水而烹臣······」

「如此,臣縱死,亦無憾矣······」

言罷,欒布便再次低下頭,雙手受縛於身後,將額頭輕輕貼在地板之上,再也沒有直起身······

而御階之上,聽着欒布將過往之事,一點點擺在自己面前,劉邦的面容之上,也終是湧上無盡的感懷,和唏噓。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劉邦心裏清楚的明白:欒布所言,基本可以說是句句屬實。

在起兵抗秦之時,彭越,確實是劉邦麾下所部獨有的異類。

——沒有任命,沒有調遣,甚至非親非故的彭越,在整個抗秦階段,都始終任勞任怨的跟在劉邦大軍身後。

劉邦要攻打城池,彭越就上前幫忙;

打下來了,彭越就在外圍戒嚴,掩護劉邦大軍打掃戰場;沒打下來,彭越也總是留在最後,掩護劉邦順利撤退。

劉邦被攻打甚至圍困,彭越雖然不會直接馳援,但也總是會用其他的方式,如侵擾敵方糧道、打擊敵方援軍等方式,緩解劉邦的壓力。

就這樣一直到劉邦入了關中,破了咸陽,又經歷鴻門宴的險阻、獲封為漢王的高光時刻,彭越及其麾下的上萬甲卒,仍舊是一支『獨立游擊隊』。

項羽分封十八路諸侯,彭越的游擊隊,卻沒有被這十八路諸侯中的任何一人『認領』。

直到漢元年,劉邦啟動『還定三秦』計劃,又擔心項羽插手之時,彭越,才終於得到了劉邦的第一道任命。

——一紙王詔、一枚將軍印,劉邦就換來了彭越率軍東出函谷,於濟陰大破項羽麾下大將蕭公角,徹底阻絕了關東方向的壓力,使劉邦得以集中注意力,專心平定三秦,也就是如今的關中。

至於那句『劉漢勝項楚,乃劉邦、彭越、韓信三人合力所為』,嚴格意義上來講,也沒有問題。

彭城戰敗之後,若無彭越高頻率出擊,侵擾項羽的後方,那困守滎陽的劉邦,即便守住了滎陽,也絕對不會有餘力再次東出,於垓下一戰定乾坤。

若無彭越穩住滎陽戰場,為彼時的齊王韓信爭取時間,韓信也無法千里包抄,斷項羽後路,最終使項羽落得一個烏江自刎的下場。

甚至可以這麼說:霸王項羽,是劉邦、彭越、韓信三個人合力分工,共同擊敗的。

而且,於恃才自傲,始終透露出不臣之意的韓信相比,戰略風格極盡『陰險狡詐』的游擊大師彭越,從未曾展露過不該有的野心······

「朕殺彭越,自非無故,更非未查。」

「定彭越之罪時,廷尉王恬啟,已自梁王宮中,搜得彭越同陳豨、韓信往來之書信。」

「梁王宮中,亦有門客數人,舉彭越密謀叛逆之實。」

強裝淡定的話語,卻並未讓欒布的神情有所變化,也終是使得劉邦面上神情一擰,眉宇間,陡然湧上些許惱怒。

「——縱無罪,彭越亦朕之臣!」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更況往數歲,異姓諸侯每亂關東,以致關東戰亂不絕十數載!」

「朕殺彭越,此乃為天下計!!!!!!」

突如其來的一陣暴呵,劉邦的面容之上,也頓時帶上了駭然殺意。

「異姓諸侯之弊,此廟堂之事!」

「爾區區一梁大夫,又安能知其利、害?!!」

聽聞劉邦這聲咆哮,木然跪地匍匐的欒布,終是目光渙散的直起身。

「異姓諸侯之弊,臣自知。」

「然梁王,罪不至死。」

「更者,臣得梁王恩德者甚;得人之恩德,自當報之以無畏。」

「縱梁王當死,臣亦無大義滅親,以背忠孝之理。」

語調極盡平緩的道出此語,欒布的面容之上,只更帶上了些許決然。

「臣不過一莽夫,陛下無須多言。」

「梁王即薨,臣已無心苟活。」

「但請陛下賜鼎,烹臣便是······」

看着欒布一副油鹽不進,甚至隱隱帶着一副『我就是幫親不幫理,要殺要剮隨你便』的架勢,劉邦只覺胸中惱怒更甚。

面色陰晴不定的盯着欒布看了好一會兒,劉邦終是陰沉着臉,緩緩坐回了軟榻之上。

「嘿!」

「嘿嘿。」

突然兩聲輕笑,惹得殿內的欒布,以及御榻旁的趙堯不由抬起頭。

就見劉邦面帶戲謔的笑着搖了搖頭,輕輕拍一下大腿,悠然長嘆一口氣。

「前有田叔忠張敖,而入長安共赴死;今有欒布報恩德,義哭彭越而斂屍······」

「嘿,嘿嘿······」

喜怒不明的嘿笑兩聲,劉邦終是再度從榻上起身,意有所指的望向身側的趙堯。

「放了吧。」

「此人雖籍梁,亦頗得燕趙丈夫之雄姿。」

言罷,劉邦便怪笑着轉過身,朝着後殿的方向走去。

走出去不兩步,就見劉邦身形一滯,似是想起什麼般,面帶思慮的回過頭。

看了看殿內面色茫然的欒布,又撇了眼面帶詫異的趙堯,劉邦便又是一笑。

「欒布。」

「爾可願隨朕同歸長安,以為太子之羽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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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漢第一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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