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83章 《三表法》

第0183章 《三表法》

看着劉盈望向自己的目光中,那一抹絲毫不加以掩飾的期待,楊離只苦笑着搖了搖頭。

楊離雖說年紀不大,但好歹也是憑着自己的努力,在少府一步步爬上了千石級別的少府丞之位。

單是在少府沉浮多年的經歷,便足矣讓楊離看出:劉盈先前的所有鋪墊,都是為了這最後圖窮匕見的一刻。

只不過,楊離卻並沒有急於回答劉盈的問題,而是淡笑着將手中絹布放在了面前的案幾之上,旋即對劉盈稍一拱手。

「此三物,臣雖聞所未聞,然既有製造之詳案,便當無大難。」

「只家上欲得此三物,臣當先問明家上,此三物,乃作何之用。」

「若確如家上所言,乃於國有大用之重器,縱家上無遣,臣亦當盡命而為!」

「然若家上所言有虛······」

面色淡然的道出這句稍有些不恭敬的話,楊離便輕笑着搖了搖頭,旋即將頭低下,並未再多言。

聽聞楊離之言,劉盈稍一琢磨,便也回過味來。

意味深長的看了看楊離,劉盈也不由直起身,稍帶期待的長嘆了口氣。

「墨翟之學······」

「嘿嘿······」

猜出了楊離的意圖,劉盈卻也沒吝嗇,而是適時的擺出了一副困惑的神情,將這個輸出學派價值的機會,慷慨的交到了楊離手中。

見劉盈一副『為什麼這麼說』的架勢,楊離也是心下一喜,躍躍欲試的直起身,對劉盈深深一拜。

——這種『對儲君太子輸出核心價值』的機會,沒有任何一個人願意錯過!

尤其是作為墨家重新崛起,存亡斷續的最後希望,楊離,絕不可能錯過這樣一個千載良機。

「家上即知墨翟之後,墨家之說三分為秦、齊、楚三支,或於墨翟之言,亦略有知解?」

勉強按捺住心中激動,對劉盈稍發出這麼一問,便見楊離微笑着直起身,望向劉盈的目光中,竟隱隱帶上了些許神聖的使命感!

「家上可曾聽聞墨翟之言,得其一曰:三表之法?」

待劉盈配合的一搖頭,楊離便又是一笑,正式踏上了自己為墨家崛起,而精心規劃出的康庄大道。

「三表法,乃先賢墨翟所制立言之准。」

「《墨子·非命》曰:是非利害之辨,不可得而明知,故言必有三表。」

「何謂三表?子墨子言曰:有本之者,有原之者,有用之者。」

「於何本之?上本之古者聖王之事;」

「於何原之?下原察百姓耳目之實;」

「於何用之?廢以為刑政,觀其中國家百姓人民之利;」

「此,所謂言有三表也。」

將《墨子·非命》一篇中,對『三表法』的描述原封不動的敘述一番,楊離稍一沉吟,便對劉盈再一笑。

「往昔,子墨子制『三表』之法,乃曰:言必有三表。」

「故臣等墨門之士,凡言、行、舉、止,皆從三表之法而行。」

「如墨者為廟堂之臣,舉良策而為國用;墨者為雄辯之士,明指朝政之利、弊;又或墨者為匠,冶制精良之械、具,以為國之重器······」

說到這裏,楊離終是面帶享受的回味一番方才所言,才意猶未盡的止住話頭。

「今日,便且如此吧······」

「凡事,不可操之過急······」

如是想着,楊離便又一笑,低頭望向木案上,那張由劉盈遞給自己的絹布,悄然將話頭引回正題。

「家上言欲制此三物,以為國之重器;然臣當先問家上者,便乃此三物,當合吾墨門三表之法否。」

「若合,臣當竭力而為;若不合,臣自無悖師門之規,而媚家上以得寵之理······」

面色淡然的道出此語,楊離便輕笑着俯下身,拿起那張絹布,目光卻並沒有望向絹布上的內容,而是悄然撒向了劉盈的方向。

「家上欲得此三物,秦墨『魯班』之士,或可於家上有助。」

「及臣,雖出齊墨雄辯之流,然於器械,亦略得知解······」

「又三表之法,依臣之所知,乃曰:有本之者,意謂得往史之事佐證;有原之本,意謂得當世之實佐證;有用之本,則乃行而得其果,以果為佐證。」

「今家上欲得此三物,臣若助家上,便當先辨此三物,於三表之法合否。」

說到這裏,楊離終於低下頭,看向手中絹布之上,那幾行勉強算是『工整』的小篆。

「三表之法,其一曰:有本之者。」

「有本之者,乃所言之語、所造之物,得往史之事佐證。」

「然家上所言之三物,實可謂青史未聞;其於『有本之者』合否,臣無從辨之。」

說着,楊離只苦笑着搖了搖頭:「有原之本,乃所言之語、所造之物,得當世之實佐證。」

「家上所言之三物,臣見所未見;其於『有原之本』合否,臣亦無從辨之。」

言罷,楊離終是再度看了看絹上所書,再度抬頭望向劉盈時,目光中,已悄然帶上了些許鄭重。

「故家上欲得之物,究竟於三表之法合否,臣只得以『有用之者』為準。」

「故臣斗膽一問,懇請家上解惑!」

「——敢請問家上:此三物,得之用於何途?」

「又此三物,可確如家上所言,於國有大利?」

說着,楊離便面帶嚴肅的對劉盈一拱手,目光緊緊鎖定在劉盈的面龐之上,靜靜等候起了劉盈之答覆。

而此時的劉盈,卻是依然沉寂在方才,楊離所描述出的『三表法』當中,細細品味起其中蘊含的哲學,與智慧。

先前,劉盈雖然猜到楊離接下來,可能要以『三表法』來給自己洗腦,但對於墨家學說,尤其是《三表法》,劉盈並沒有過多的了解。

也就是前段時間,在得知楊離『墨者』的身份之後,劉盈在石渠閣僅存的只簡片竹之上,了解到了一段不算十分起眼的往事。

——秦惠文王嬴駟之時,相里勤入秦,為秦惠文王引為座上賓。

之後在秦惠文王的款待之下,相里勤在秦國廣收門徒,得以重整墨家之威,更是被門徒們共尊為(秦墨)鉅子。

得了惠文王如此恩惠,相里勤自也是明白『天上不會掉餡餅』的道理,便隱晦的問惠文王:大王想要我做什麼事?

大把大把的金銀財寶砸下去,又許給相里勤很多特權,更是為相里勤在秦國召徒立說大開綠燈的惠文王,見相里勤終於說起『正事』,也終於是長鬆了一口氣。

待惠文王提出,想要藉助相里勤所精通的『魯班』之術,以作為秦統一天下的助力之時,彼時的秦墨鉅子相里勤,也同此刻的少府丞楊離一樣,提出了《三表法》······

可惜的是,在劉盈從石渠閣得到的那捲殘卷之上,故事,到『相里勤提出《三表法》』之處,便再也沒了下文。

劉盈也想當然的認為:三表法,應該就是墨家做事的準備,其內容,左右也不過是『利國利民的事能做,不然打死也不做』之類。

直到現在,從楊離的口中,聽到《三表法》完整的敘述,以及楊離這麼一位墨者的解讀,劉盈才明白過來:在幾百年前,諸子百家爭鳴的璀璨時代,墨家,究竟是如何傲世天下,得以同楊朱學派共同掌控華夏學術、思想界的了!

根據楊離所言,三表法,應當是墨家的思想價值核心無疑。

而其內容,即『有本之者,有原之者,有用之者』,用後世的話來說,不外乎以下三點。

——有本之者,便是以過往的歷史經驗教訓來判斷,這樣做,是否合乎聖王之道?

——有原之者,則是以當世的現實狀況來看,這件事,是否符合普行價值?

如果通過這兩點,都還無法判斷出一件事的好壞,也並不是說,這件事就不能做了。

按照《三表法》的第三表,即『有用之者』,對於歷史經驗無法佐證、當世價值無法判斷的事物,也還有最後一個辦法作為參照。

——實踐得真知!

先把事情做出來,通過效果,去判斷一件事物的好壞!

這,才是墨家學說的核心——《三表法》的正確解讀:歷史的經驗、現實的觀察、實踐的結果。

也正是這三點,憑藉一個《三表法》,將墨家的思想核心,毫無保留的展現在了劉盈這個後世來客面前。

《三表法》,究竟如何?

就劉盈看來,毫不誇張的說,無論是任何文化背景下,處於任何歷史時期的任何一個群體,都可以將《三表法》,作為針對任何事的判斷標準!

無論是行商還是從政,無論是個體還是群體,遇到拿捏不準的問題,都可以通過《三表法》得出結論!

甚至於就連劉盈本人,在日後代天牧民,為天下王的時候,都可以通過《三表法》,來判斷一個政策的好壞!

——根據歷史經驗,這件事做了,大概率能得到一個什麼結果?

——根據當代的實際狀況,這件事,更可能會引起什麼樣的反響?

實在不行,那就先實踐,通過小範圍的實驗,得出事實給出的反饋!

想到這裏,劉盈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即便到了後世的新時代,華夏民族的處事方式,似乎也依舊同《三表法》不謀而合······

「華夏文化的底蘊啊······」

回想起前世,因歷史教訓而偉大復興的華夏民族;根據實際狀況,一點點『摸著石頭過河』的中央官府;以及那一個個明顯利國利民,卻依舊被掌權者小心翼翼的試行於某個小區域的『試驗』政策,劉盈懷念之餘,不由衷心的發出一聲感嘆。

從對《三表法》的欣賞和思考中回過身,將注意力重新集中在眼前的准墨家鉅子楊離身上,劉盈的面容之上,不由湧上一抹善意的微笑。

——楊離問劉盈『這三個東西作何用途』,實際上,並不符合《三表法》的內容。

根據《三表法》的最後一條,即『有用之者』,楊離無法通過歷史經驗、當世狀況判斷事物好壞時,本該先去實踐。

先把東西做出來,再通過取得的效果,去判斷好壞。

而現在,楊離卻並沒有先實踐,而是『偷懶』的直接問劉盈:這三個東西,究竟作何用途?

對楊離這個『偷懶』的舉動,劉盈心中自也是明白:楊離,並非是真的想偷懶,而是想藉著這個機會,給自己推銷一下本門學說而已。

對於楊離的問題,無論劉盈給出的答覆是『用來振興民族』,還是酒池肉林,楊離下去之後,都必然會嚴格遵照『有用之者』,把這三個東西做出來,再親自判斷其好壞。

而從劉盈此時的感官,以及對《三表法》的思考來看,從某種程度上,楊離方才對本門學說的『推銷』,無疑算得上是十分成功······

「即墨翟之說,有《三表法》以為準則,朕自無大費周折,制享樂之物,以壞楊丞吏聲名之理。」

淡笑着道出此語,劉盈便稍走上前,來到楊離身邊,指著楊離手中的絹布,將自己的『發明』細細道來。

「此人畜之糞便、秸稈合制之物,乃孤覽一上古殘卷所得。」

「殘卷言:此物,名曰『農肥』,施此農肥於作物之下,可使農產大增,而保田畝肥力不失。」

面不改色的將後世最常見的『農家肥』,解釋為自己從上古殘卷上看到的『農肥』,劉盈便又笑着將手指下滑一些。

「此黃土合水,而燒制所得者,孤謂之曰:土磚。」

「此物,乃孤見陶之燒制,偶有所思,方所有之念。」

「若此物可成,待日後,少府興長安之時,當可用於築城之用。」

「除築長安,此物即為『磚』,當亦可用於他處築城、築房,乃至建道、修渠所用。」

又將後世建築最常用的燒磚,解釋成自己通過陶器『舉一反三』,所想出的『土磚』,劉盈的手指,終於停在了絹布最下方。

「及此物,乃孤閑暇之時,神遊方外所思得。」

「其名曰:水車,用之于田畝灌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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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漢第一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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